那剑伤虽然不深,但每当萧何深吸气时,牵动着肩膀会有些酸痛,她常年习武,知道经脉的重要性,此处关联着前臂跟肺部经络,若是好得不彻底,怕也会有些后遗症。严重一些,说不定日后右臂提重物都会受到影响。
故才慕容提起时,她的脸色不是大好。
这确实是叫她犯难之处。
慕容其人,对她而言,是敌是友,这界线从来都未清楚过。她跟自己说,不能太过相信他,但确实在危难时又被他帮助过,可每每萧何欲将他列入友人范畴之时,就会被他一次无情的阴谋算计在内,把先前所有情谊都打散干净,半点都无留存。
他总是在刷新她的忍耐度,但与他本人相交之时,却似乎看不出那些阴谋诡计,这才是最叫人迷惑的时候。
“实话跟你说了吧,哥舒烈知道你的存在。所以你这几天就跟在我身边,不要急着走了。先养好伤再说。”慕容替她做了决定。
萧何微微一愣,“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他知道我的存在?”
慕容望着她的脸,笑得几分得意。明明是他故意造成错觉,让哥舒烈以为他跟萧何是那种关系。他在哥舒烈面前表现一直过于完美,反而是叫哥舒烈不能尽信,如今萧何送上门来,他又对萧何如此殷勤。
哥舒烈误以为慕容是好男色,且与萧何关系匪浅。当初秋猎之时,哥舒烈就对大殷皇帝身边这个长得比女人还娇媚的白面小生多看了几眼。早先又亲自确认了萧何被慕容藏在自己房中,再加上慕容自己言辞不明的所谓解释,明着是让哥舒烈相信萧何是自己布在慕初然身边的眼线,暗着更是表露了自己与萧何的私情。
这般送个把柄到哥舒烈手中,也算是安了他的心。
若是合作对象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且对权色财情都有欲望的男人,还被自己知道了弱点,如同自己获得了掌控权一般,这才能叫哥舒烈放心。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细细解释给萧何听,只是简单说着,“他认出你了,知道你是大殷朝的重臣,是慕初然身边的红人。”
萧何皱起了眉头,嘴还硬着,“那又如何?他还能把我绑回大月去吗?”
慕容见她嘴硬,笑着摇头,“自然是不能的,不过你最好也别太冒头,再多引起他的注意,于你,并不是好事。就只两日,他便要回去了。再晚些时候,我带你去一处好玩的地方,然后我们一起回皇都。”
“还要去什么地方?”萧何不满地问着,可慕容就是不说,卖起了关子。
紫金城内,朝露殿,宫人们跪了一院子。
慕初然与慕云景前后入来,一个皇帝,一个豫王,两人脸上都没什么好颜色,来势汹汹。宫人们不由得想起年前太后娘娘服食五石散那会子的情形,那日慕初然也是这般黑着脸,驾临,如同带来一片乌云一般,笼罩在这四方的宫墙之上,遮云避日,还暗藏着电闪雷鸣。仿佛谁要是一不留神,多说一句话,或是走错一步路,就立刻会被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所。
慕初然吩咐着先去搜人,冷轻痕拦也拦不住。
她倒是没料到,他会来硬的,带了这么多侍卫跟了过来。
不过吴天早就得了她的授意,把慕清绾藏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搜人的下人来回报,找到那个青莲说的嬷嬷了。身形微胖的老婆子被用力一推,趴倒在青石地板上,对着慕初然便慌忙叩头请安。
冷轻痕微微愣了一愣,她以为慕初然是来找慕清绾的,却忘记了将这个嬷嬷打发了。
青莲也被带着,过去认人,她身上虽无伤痕,但脸色苍白地吓人,凑过去仔细瞧了一眼那嬷嬷,便对着慕初然拜倒,垂首恭敬地回答着,“回陛下,就是她。”
这嬷嬷是朝露殿里的老人了,也是见惯风浪的,先前不知道是何事,有些惊慌,但一见青莲,便心里明白了,反而镇定了许多,对着慕初然又是一拜,“陛下,老奴不知这奴婢为何要指认老奴,可老奴是从来没见过她呀。”
像这种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厚脸皮,青莲是没见过的,一听对方不认,为了保命,自然是什么都交代出来,“奴婢本来也是不认识这位嬷嬷的,只不过以前在沈太妃宫中,曾在年节时见过她来传太后懿旨,这才有点印象。嬷嬷给奴婢的一百两银票,奴婢还保存得好好的。”
慕初然微微闭起眼睛,像是有些疲倦,片刻之后才吩咐道,“拉出去,先打二十大板,看她说不说实话。”
御前的太监气势也不同于别宫里的见到太后身边的人还会有些畏畏缩缩,他们完全不留情面,直接一边一个夹架起这嬷嬷的胳膊,就将她拖到外面院中,当着众人的面,就开始施刑罚。板子都是随身备着的,啪啪啪的声音,利落有力,那嬷嬷还来不及辩解一句,就已经鬼哭狼嚎地惨叫着,“陛下饶命!老奴招了!老奴全招了!”
这等久居宫中的老奴才虽是老油瓶滑不溜丢的,单是问话很难问出破绽,可他们也是跟着主子久了,作威作福惯了,养尊处优,经不住这等刑罚。
等到慕初然挥手叫停时,已落了十板子下去,皮开肉绽的,已是鲜血淋淋。
院子里那些宫人们,年轻一些的早就吓哭了,生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但是一瞧着对面站的一排带刀侍卫,生生地把眼泪又吞了回去,不敢露出半点悲色来。不然这皇上的人一走,怕是太后也会要了自己的命。
最难熬的不就是这些做奴才的吗?
老嬷嬷被重新拖了回来,趴在殿门口,只剩下了半条命,对着慕初然才说了实话。冷轻痕在殿上听着她张口闭口都是奉了太后的旨意,把自己出卖地干干净净,已经气得恨不得马上命人一刀了解她算了。
慕初然却便就慢悠悠地听她说完,这才望向了冷轻痕,“母后,不知对此有何解释?”
冷轻痕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像是刚才这嬷嬷指认的是别人,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似的,“皇上,这秦嬷嬷年纪大了,哀家年前就已经拨了她去偏殿那边负责些杂务,平日里都没让她近前伺候过。也不知她是发了什么失心疯,竟然如此诬陷哀家。哀家何等身份,怎么会去花一百两收买一个宫婢?难道哀家跟萧大人有仇不成?”
她说得倒是一本正经的,三两句之间就把自己撇清了关系。
慕初然微微眯起眼睛,淡淡一笑,“是吗?那是这个奴婢自己说胡话了?”秦嬷嬷还有一丝气息,听闻此言,赶紧不停地求饶,“老奴句句说的都是实话,绝不敢欺瞒陛下啊!”
冷轻痕眉头一皱,对着身边吩咐,“来人!还不把那疯妇的嘴给哀家堵上!”
两个宫女听令赶紧过去,却听到慕初然冷冷道,“朕在这里,还未曾发话,你们眼睛是瞎了,还是皮痒了也想吃顿板子?”
那两个宫女吓得赶紧原地跪倒,不住磕头求饶,再也不敢多动一步。
冷轻痕一看,此次慕初然是非要追查到底了,但她心中念头一转,只要慕清绾不说出来,自己再死活不认,皇上也拿自己没办法,毕竟自己这个太后的位置还在这里。
“母后,儿子听说清绾被你带到宫里已经两天一夜了,怎么还没见过她人呢?”慕初然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突然就把话题转到这边来。
冷轻痕眉心一动,差点露陷,却硬生生地扯出一个微笑,“昨儿早上我确实让人招了清绾过来在我宫里说说话,但后来她也就回去了。怎么?不在自己宫里?会不会跑出宫去玩了,她这心性还似孩子一般。”
慕初然脸上表情凝在一处,静静看着自己母后演戏。
他少年登基,母后的一些所作所为,可以当做不知道,但他年长之后,渐渐懂事,有些事回想起来,实在心寒。一切全都还有借口,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在皇家宫闱中生活,毕竟不易,为了保命,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有时她用些手段,与虎谋皮,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都是无可厚非。
是这吃人的紫金城逼得她如此。
可如今,她身居高位,再无人能碍得了她的权势,她还有何不满。天下间最尊贵的地位,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还要什么?
她的贪婪,是可以牺牲自己子女的幸福来成全的。
这样的母亲,慕初然已然有些不认识了。
“是吗?”慕初然淡淡回着,“那朕记得母后身边有个太监,叫做吴天的。怎么今日不见他在母后身边伺候了?”
冷轻痕的笑容僵了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常,“哀家派他出宫去采买,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出宫采买?”慕初然反问着,嘴角一抬,一丝讥讽的笑意,让冷轻痕眼睛有些刺痛,便听得他朗声道,“把人给朕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