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不肯同他走。他将头贴在秦嫀额间,冷静道:“阿秦曾以自身为药,救我一命。舅父,你告诉我,她如今的情况,若是以血为食,可有益处?”
沈城艰难的点了点头,道:“自然有益。只是秦姑娘恐喝不下。”
楚铮道了句无妨,便叫人去取碗放血。沈城怎么可能叫他由着性子伤害自己?他拦在当场,道:“人血而已,并非多难得,臣这就去寻一碗与秦姑娘,陛下万万不能生出伤害自己的念头!”他话未说完,便见楚铮指尖闪过一丝冷光,血随光而出,滴在了秦嫀身上。
楚铮抬起腕子,凑到秦嫀唇边往上头滴血。可她银牙紧咬,一滴都没喝进去。他见如此,便张口咬住了自己腕子,狠狠一吸,然后覆在她唇上,慢慢送了进去。
任谁都看得出,秦嫀生机近无,所能做的也只有听天由命。楚铮却偏不肯认命,他抱着她,不停的喂血,喂药,施针,好像他一停下她就会走掉一般。
众人见他如此,也不再做声。他要药,他们便呈药。他要针,他们便送针。天亮、天黑,骤雨、放晴,每一时,每一刻都成了煎熬。
第三日夜,秦嫀忽然起了高热,初时呼吸沉重,渐渐四肢僵硬,面色发绀,至午夜时,浑身抽搐,继而呼吸停滞。
那一刻,楚铮紧绷的神经似是被一刀割断,整个人溃散开来,他抱着秦嫀跪在沈城面前,求沈城救她。可沈城哪里还有办法?
他求又求,终于知道,这便是天命,人力无可抵挡。伸手擦去她唇畔血迹,他万念俱灰道:“我死之后,将我二人合葬于帝陵。至于身份、至于名号,你们办吧,我实在实在撑不下去了。”
沈城心疼道:“铮儿,你不能”
楚铮拢了拢怀中之人,道:“舅父,你知道的,我这一生所盼,便是能与她携手。她走了,我也没了活下去的理由。生时不能日日相伴,死了能在一起也是好的。”
沈城还想再劝,沈从安忽然惊叫一声,指着秦嫀道:“陛下,秦姑娘秦姑娘!”
楚铮低头看去,只见秦嫀眼皮微动,人赫然是活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当场。沈城忙去诊,道:“快,快把她放回榻上,施针!”
一番慌乱,叫人心神俱失。秦嫀命硬,到了是没死,还退了高热。
后来,沈从安悄悄与她说起此事,很是动容,还落了泪。道,若无楚铮坚持,她早已埋尸陵中,哪里还能颐指气使的挤兑人。
那时距她受伤已经有十余日之久,距她醒来也有七八日了。璟瑄殿中,骄阳似火,她躺在湖中亭的软塌上,搭了条毯子,捧着碗药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她道:“若是没有你家主子,我怎么会伤的如此重?我平漠北灭十万匈奴铁骑时都不曾如此,你主子比十万铁骑还厉害。”
沈从安打了一下自己左脸,哎呦道:“奴才嘴贱。求祖宗您别再提受伤这岔了。陛下昨日又是一夜未睡,您就放他一日,就一日,叫他歇一歇可好?”
秦嫀悠哉悠哉的捡了个糖瓣含在嘴里,道:“沈大总管这话说的蹊跷,他不睡与我何干?我又不是苏君璧那等的狐狸精,靠着吸你们家主子阳气过活。”
沈从安又打了一下自己右脸,道:“祖宗,您就看在陛下答应放过世子的份上,安生一日成不成?别提受伤、别提苏君璧,也别提陈婉。咱们就消停的用个膳,早早的歇了,您权当是养神了。”
秦嫀喝完最后一口药汤,道:“成,但有个条件。”
沈从安殷勤道:“别说一个,十个都成。您说,您说。”
秦嫀面无表情,道:“我要见世子。”
沈从安立时噤了口。秦嫀瞥了一眼他那怯怯的样子,不由的摇了摇头。
一场伤,她昏迷了数日。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求楚铮放过楚修。他应了,也做到了。五日前,匈奴公主阿兰和他的夫君木那塔被当众处斩。三日前,楚修领着救了他的阿兰姑娘回到了宁王府中。
此事了了,她便想着见一见楚修,看他有否受伤,记忆恢复的如何,脸上药斑可医治了。可楚铮不叫她见,无论她如何说,他就是不允,一直拖到了现在。
七月流火,外间正热,她因着一再受伤,畏寒的极。伸手搭了搭毯子,便瞧见亭外的木板路上有两人正向着此处行来。
前头一身便装的是楚铮,后头一身官服的张崇。秦嫀与二人皆是无话,干脆拎了本书册,搭在脸上,装瞌睡。
楚铮到了亭中,宫人伺候着烹茶。今日的茶,香气清苦,散而不宁,后韵之中有一丝甘味若隐若现。秦嫀终日与汤药为伴,舌尖都木了,好茶在前,自然也想着讨要一杯。
她伸出手去拿,楚铮轻轻拍开她道:“刚喝了药,饮什么茶。从安,取些果子汁与她。”
秦嫀甩开他,努嘴道:“一杯茶都舍不得与我,九爷越发小气了,哼!”
楚铮撂下茶,捡了一枚糖瓣,塞进她嘴里,道:“嗯,确实小气,还非是是小气了一日两日了,你且忍忍,若是忍不下”
秦嫀侧目道:“忍不下如何?”
楚铮捻了捻指尖微润,道:“忍不下,便从头再忍。”
秦嫀将手中册子纠了个一塌糊涂,才忍住没有将其掷在他头上。她翻了个身,顺手将毯子蒙在头上,再不理会楚铮。
他轻笑了几声,又为她加了条毯子,方才与张崇说起了朝中之事。如今,漠北已定,丰抚、平绥、嘉北、台山四城,便需得重建了。因屠城之故,大魏百姓皆不愿前往此四城,若无百姓,这四城便是空城,无人用,无人守,时日久了还会被占了去。得想个法子,将此四城重建起来,守住才好。
张崇将朝野的法子都与楚铮说了说,不外乎轻徭薄赋四个字。秦嫀听的起火,蹭的掀了毯子质问二人道:“轻徭薄赋?人都没有一个,你给谁轻徭薄赋去?”
张崇思索道:“迁些人过去,总有愿意的吧?若是不成,就找些犯了罪过的,充过去。”
秦嫀切了一声,道:“苏儒说什么了?”
张崇道:“没说,但约莫也是这个意思。”
秦嫀不屑道:“喔,那叫你们主子今夜去苏君璧那卖卖力气,兴许明日便有对策了。”
张崇一口茶含在嘴里,强忍着没喷出来,反将自己呛了个半死。而楚铮却是神情微暗,欲言又止,踌躇半晌,到了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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