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没了法子,他伸手捧着姜茂欣的脸颊,她的眼睛是亮的,但她却是醉的,这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乘人之危。
一缕头发从姜茂欣的耳边垂了下来,落在嘴唇上。李盛拨开来,手指从唇上擦过,像在轻抚一片花瓣。
李盛从床边站起身来,心乱如麻。
往日心烦之时,师父便开解他,让他在心里默念口诀,那口诀绕口难懂,他又是个没有慧根的俗物,总是背不来。
于是此时别无他法,便背起前先日看过的兵书,“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
五曰什么来着?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出来的,便不要再想了罢。李盛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怜惜,又无可奈何。
他缓缓俯下身,眼睛前是她掩住眼眸的睫毛。她醉了,醉了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他没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手指点在她的嘴唇上,下次罢,下次她还清醒的时候。额上落下一吻,他离开了。
姜茂欣在床上睁开眼睛,她又坐了起来。她知道李盛是从右面偏门走了,这扇门后面是春红的房间,可以通到外面,春红夜里睡得沉,打雷也醒不了,从这里出去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是醉了,晕乎乎地像是走在云端上,但她知道,其实她并没有醉得多厉害,刚刚的亲昵与厮磨不过是在借酒发疯而已。
他方才嘴里念的到底是什么?她听不明白。
而他并没有吻她。
她不知道这对一个男人而言究竟是爱她的表现,还是不爱的表现,但对她来说,她的心却跳得更厉害了。
门外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听见有人在门外说道:“呀,怎么窗户没关?夜里受了风怎么办?”
那是姜夫人的声音。姜茂欣起身开门,门一开外面的凉风让她晕乎乎地头差不多全醒了。
姜茂欣从床上下来,给姜夫人行礼,问姜夫人道:“娘,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姜夫人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桌上,笑了一声,道:“其实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
姜茂欣站在床边,脚却没动,扭过了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姜夫人的背影。姜夫人穿了身墨绿色的棉布衫子,头发简单地挽成髻,脖长背直,立在房中像一面绷紧了的弦。
姜夫人是她的娘,但姜茂欣却像今天这样的场景是很少出现的,拿着要给她做衣服的料子,站在她的房间里对她说:“就是想来看看你。”
姜夫人摊开布料,铺平在桌上,像一个亲切的母亲,啧啧对她说道:“来,你来瞧瞧,这个样式喜不喜欢?这是娘特地给你挑的。”
姜茂欣看了一眼那料子。家里的布料都是经了她手定下的,花色她记得不算完全,也有一些印象。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姜夫人给自己买好,要今年开春做衣服的。
姜夫人这会儿专门将东西拿来,对她说什么专门买给你的,喜不喜欢?全是场面话,姜茂欣习以为常,甚至不曾失落,只想知道,这么晚了姜夫人来是要给她说什么。
要跟她道歉吗?这是不可能的,姜夫人从不会道歉,至少也不会给她,无论是打她了,还是错怪她了,姜夫人都没有过,因为她是长辈,长辈是不会做错事的,长辈更不用向小辈道歉。
姜茂欣看着姜夫人,半晌开口道,“喜欢,谢谢娘。”
姜夫人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笑了笑,回头又看姜茂欣,冲她招了招手,说:“怎么还在门边上站着,过来罢。”
姜茂欣道:“现在很晚了,娘不早些回去休息?”
她的手撑在了门扉上,希望姜夫人现在就出去。
姜夫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向姜茂欣伸出手,拉着她到桌边,道:“你来坐着,同我娘俩说说话。”
姜茂欣到桌边同姜夫人坐下,姜夫人捏着她的手背,用一种有些古怪地声音道:“茂欣丫头,你是不是还在生娘的气?”
姜茂欣摇头道:“不敢生娘的气。”
“不敢?”姜夫人笑道:“如果是不敢,那还是生我气的。”
姜夫人捏着姜茂欣的手,又道:“我知道你怪我,而我今天是没做好了,你要怪就怪罢,但你心里要知道,我做什么,那都是在为你好的。”
给人冬凉送衣是为人好,给人下雨送伞是为人好,可为什么让人受委屈也是为人好呢?这是姜夫人自己的道理,她是懂不来的。姜茂欣将姜夫人摸着的手缩了回去,“茂欣知道。”
姜夫人松了开气,握着姜茂欣的手也不由放开了。姜夫人又说:“今天的事是娘不好,娘错怪你了,你莫往心里去。你哥也是不对,但你哥他也是不容易,要知道,他毕竟也是为了咱们姜家操心,你说是不是。”
姜茂欣总算明白过来,难怪姜夫人今晚这么心血来潮,原来兜兜转转,到头来为的还是她的宝贝儿子。
要说意外也是不该的,姜夫人偏爱姜茂财,这事连姜家门口那条看门的狗都知道。
这其中的道理说起来也简单——因为姜茂财是男孩。
这得从姜夫人做姑娘的时候说起。姜夫人还在做姑娘的时候,学的是女经女德,大道理不懂多少,只会相夫教子。自从嫁到姜家后,上面有厉害的姜太夫人,还有没出嫁的小姑子,那时还没死的老嫂子,几个女人都压在她头上,做姑娘的好日子,一下子一去不复返了。
姜夫人受了委屈,便在心里盘算怎么翻盘,想来想去,便觉得自己受欺负,全是因为这肚子不争气!这么一想顿时豁然开朗了,就像她娘一样,只生了她一个姑娘,所以在家里得不了宠,如果她再不生个儿出来,那就不是受欺负的事了,而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姜夫人一鼓作气,为这事还跟姜老爷哭了好几回,总算在嫁过来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姜茂财。
母凭子贵,姜夫人本以为自己身份现在一下子就会不同了,没想到姜太夫人依然和原来一样,该不待见的时候照样不待见,毕竟女人会生孩子和母猪会下崽一样,并不是什么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