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斐然没见过这种人,给他钱却不要,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派去牛头巷的账房空手回来,他还以为是牛头巷的那帮老头子们在跟他抬价。抬价就抬价罢,他一定都不在乎那么一点小钱,但账房却跟他说——这不是钱的事。
这他就不理解了。所有事都是钱的事,只要有钱,那就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只可能是钱还不够多。钱能让死人说话,钱能让鬼来磨磨,识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钱更好的东西?而现在这些人却跟他说不是钱的事。
“他们要多少钱?”吕斐然有些不耐烦了,他正坐在书桌前修一封书信。太久没有用这种语言,提起笔来,竟然显得这么生疏,第一句便不知如何写,该写“骠骑将军”还是写“父亲”。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落不下笔,因为他写什么并不重要,这封信就算寄出去了,收到的人看见信封上他的名字,也不会拆开来看的。
吕斐然将笔搁下了,笔尖的黑墨点在了面前那张白纸上,那是汲墨轩的生宣,已经被他用废了好几张。
“他们要多少钱就给他们多少钱,再往后,这种小事你不用拿来烦我。”
账房欲哭无泪,“爷,他们牛家人说了,这……这不是钱的事。”
账房俯身搓着手,绞尽脑汁地在想他该怎么说,才能让吕斐然不迁怒于他,他想了半晌,一个下策也没想出来,只能硬着脖子实话说道:“他们找到新的买家,”
说到这里,账房又顿住了,他的舌头似乎被小鬼头给抓住,极其费力的才说出那个名字——“全卖给了姜家。”
吕斐然脸铁青,极其白皙的脸庞笼罩在一片氤氲地阴霾之中,他的手攥成了拳头,每个指节都发出咯咯地轻响。
姜家,又是姜家。
他们是他眼里扎着的一根针,肉里扎着的一根刺,他千百万次地想除之而后快,而他们却总能像地里最下贱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怎么可能?”吕斐然冷声道,“他们现在就是一只要咽气了的狗,苟延残喘,要死不活,哪里有钱同我抢生意?!”
账房道:“这……这小的也不知。按理说他们现在是拿不出这么些钱的,但谁知道,谁知道,他们就拿出这个钱了……”
吕斐然半晌没在作声,他是轻敌了吗?
一个半死不活的产业,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从姜家老爷下葬的那一天起,全喜庆城都知道姜家就只剩下一个空花架子,他为何不能轻视他们?
他有更广阔的计划,他的眼睛定着的是整个南部,他要的是这半边天下所有生意,全部落进他的口袋,可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屡屡被这滩烂泥绊住了脚。
吕斐然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他两手背在身后,脖颈微垂,穿着一身白衣的孱弱身体,像一只幽灵一样在空荡而宽阔地书房里飘荡着。
他知道那姜家大少爷不争气,去青楼的次数比去店里盘账的次数多得多,而姜家真正管事的,是他们还没出阁的大小姐。那姑娘他几过几次,长得还算顺眼,浓眉大眼,举止规矩却有点男孩子气,但那姑娘叫什么来着?他没花过功夫去记,只记得姜家这辈的都是“茂”字辈,两个少爷一个要“财”,一个要“官”,她估计是要“权”喽!
“牛头巷收不到蚕丝,再能往哪里收?”
账房道:“再只能往邻城了,往邻城收不只价钱要得高,这一路上船运马驮,那又是一大笔,粗算下来,至少要贵上两三倍。进价高了,那定价也得高,定价至少得五倍往上走才能回本,不让那就是卖一匹亏一匹,卖一匹赔一匹。”
“我跟你说多少便了,在我面前不许说赔这个字。”
账房立马噤声不敢说话,不让他说赔,不让他说亏,就现在这情况,他还能说什么?
吕斐然缓缓踱着步,赔上这么点钱,他还是受得了,但姜家这块石头不除,日后怎么走怎么咯脚,他现在得想出个法子对付他们才行。
这么想了半晌,吕斐然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这事说起来也不难。
现在跟他作对的,说是姜家,但说白了,其实也就那姜家那大姑娘一个人。他只要把她摆平了,那后头的事就一切好说。
而这姜小姐再怎么能耐,不也是个小丫头片子么?只要是个丫头,那日后都是要出嫁的,只要她出了嫁,那这一盆祸水就被泼出去了,成了别人家的夫人,那京城来的小王爷也没了念想,姜家接着再拿什么跟他斗?
这个主意让吕斐然再次胸有成竹了起来,他回到桌边坐下,问账房道:“那姜家的大小姐定亲了没?”
“啊?”账房一下子被问住了,他还以为爷走了这么久是在想什么惊天动地的好法子了,结果等了半天就回他个这?
“问你话,知道就说,不知道就滚出去叫个知道的进来。
账房马上回过神来,答道:“那姜老爷在的时候,姜家大小姐是跟魏家少爷有过婚约,但姜老爷一走,魏家就跟姜家翻了脸,婚事更是不了了之。”
“这也就是说,姜家小姐现在还没人来提亲?”
“那可不!这会儿魏家少爷早跟城里卖米的周家结成连襟了呢!”账房来了精神,叨叨地跟吕斐然说起城里的传得那些闲话:“姜家大小姐虽说模样不错,出身也清白,但您也看到了,她一个姑娘家的,不好好在家里学学女工,非要学着出来做生意!
“还没出嫁就这样在外面抛头露面,闺名都被传出去了,这样的姑娘,谁还敢要?说出去得多难听呀?!”账房啧了几声,叹息道。
吕斐然听账房说完,微微颔首,道:“你去准备一下,今天就去姜家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