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莲身体后仰靠向椅背,嘴角弯起冷意和讥讽的弧度,玩味地重复:“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
对于刚刚获悉,苦苦寻觅二十多年,终于找到,于是开启无下限补偿模式的外甥女,居然是个冒牌骗子,更要命的是,本尊已经死去好几年,在这档口,谁要是跟程宇莲说“至关重要的人”,肯定引她厌恶,但麦冬还是给出肯定回复:“对方口气笃定,并就此说法重复多次。”
程宇莲嗤之以鼻:“你认为,对于孑然一身的我来说,还有什么人能担得上‘至关重要’这个词汇?”
在谢南城面前插科打诨的麦冬,面对程宇莲时,总是拘束严谨,特别还是处于这种非常时期,所以言简意赅地解释:“我特意确认过,谢董和再总监还有埃吉尔在一起,但打来威胁电话的那个人,声音很陌生,却能准确说出相关信息,不像酒鬼的恶作剧,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和程董回报一下。”
程宇莲微微眯起眼:“现如今,疯子还真多。”
麦冬慨叹:“金钱有令人神经错乱的本事!”
程宇莲敛起嘲讽地笑,恢复平日里的冰山形象:“你做得很好,这件事我会酌情处理,你先出去吧。”想了想,又补上两句,“跟着忙里忙外连轴转了这么多天,早该吃不消了,直接下班和米妮一起回家。”
冰山大魔王,居然也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难不成有什么套路在其中,诚惶诚恐的麦冬,小心翼翼地应答:“多谢程董关怀,不过谢董一直说我是铁打的秘书,所以我要厚着脸皮,王婆卖瓜地自夸两句,这样的忙碌对我来说还在承受范围内,回头我忙完手头工作再下班就好,毕竟有一些紧急任务等着处理。”抬手搔搔头,“人么,总要趁着年轻有精力的时候拼一拼,不然等到将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该多后悔啊!”
看麦冬这副好像打过鸡血的姿态,程宇莲笑了一下,摇头说道:“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语调放得十分和蔼可亲,“这几年,南城简直把自己变成一个工作机器人,能跟上他节奏的人才可不多,能遇上你也算他这个当老板的福气,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帮忙撑着,一切才没有脱离正规,要是你再累倒下,可就真麻烦了,还有什么紧急工作就送来我这里,你该下班就下班。”
对于一个员工来说,公司最高管理者给出这样的评价,绝对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麦冬搔头傻笑:“程董过誉了,平日里谢董予我诸多帮助,我现在做的,都是应该的。”
都很忙,过多的虚礼客套就不必了,程宇莲维持着亲切笑容,目送麦冬离开。
待大到稍显空旷的办公室只余程宇莲一人后,她把视线转到窗外,看落下的雨滴被室内灯光一晃,瞬间闪亮,稍纵即逝,比流星还短暂……看得她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目光转回面前堆积如山的,还没处理完的工作,感觉有点……想哭?
哈,怎么可能,她可是程宇莲啊!
但眼圈真的开始酸涩,脑子里也浮现程文柏临终前的画面,他老人家瘦到皮包骨的大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明明出气多进气少,可还要硬撑着说话:“宇莲,我汲汲营营一辈子,可临秋末晚,日子过得还不如我们公司退休的一线员工快乐。”
他们退休员工,绝大多数都是妻贤子孝,家庭和睦,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回归家庭,要么含饴弄孙体会幸福,要么偕同老伴儿游山玩水享受生活。
再看程文柏,病倒之前还坐在办公室里忙碌,身边只有她这个大龄未婚的老姑娘,前后两任夫人外加最是心疼的大女儿全都死于非命,唯一的外孙女还不知所踪,和那些家庭幸福的怎么比?
所以对于程文柏的说法,程宇莲无力反驳。
“我这一生,实实在在对不住与我息息相关的四个女人——早年背叛清猗,伤害穆秋;人到中年,又害了宇槿坑了你。”
自从程宇槿身亡后,程文柏就一直这样自责,只是之前故作坚强,当着旁人的面从不提起,生命走到尽头,再不坦诚,就没机会了。
“面对死亡,再怎么难过悔恨,也无法补偿,好在我很快就要见到她们,可以当面请罪,只是留下你,虽然你非常刚强,胜过很多男人,可我还是感觉放不下心。”
在父亲眼里,不管自己多大多能干,可始终还是个宝宝,程宇莲不再是任性小女孩,早就明白了,程文柏是真的爱她,明白是明白,可亲耳听到的这一天,还是隐忍不住泪流满面。
“宇莲,爸爸在做父亲之前,没有任何经验,也没经过培训,稀里糊涂地随波逐流,当初自以为是地安排了你姐姐的人生,事实证明,爸爸错了,大错特错,所以轮到你,爸爸不再端着身为家长的架势指手画脚。”
程文柏对程宇莲抱持放养态度,这是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事到如今,我还是想说几句——宇莲,你就听爸爸这一回,你心里背负了太多事,凡事全靠一个人扛着,实在太累太累,如果有机会,还是找个伴儿,至少能帮你分担一些……”
程宇莲有自己的人生观,可对上弥留的老父亲真心实意地建议,她当时是怎么应对的?
虽然心里是抵触的,但明白她爹的担忧,万一断然回绝了她爹的安排,肯定让她爹死不瞑目,只好模棱两可地搪塞:“爸,我和姐姐约好的,要像她那样把南城当作亲生儿子教养,等再过几年,南城长大成人,在他树立三观的年龄,一直由姐姐陪伴左右,所以他肯定会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待到那时,我会视情况而定,你放心吧,像你小女儿这种人,怎么可能会亏待了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