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浣,小心些——”太过激动,素来稳重的太子都有些失态,甚而连软轿都没让坐,而是直接着人抬了自己銮驾来——
太子銮驾的平稳自然又在软轿之上,至于说怕不够软,太子府里还缺少软软的垫子吗,多铺些就是,甚而车厢四壁都用厚厚的毯子给围上,天还有些冷吗,可不要冻着太子妃才好。
瞧着太子扶着太子妃坐上銮驾扬长而去,潘美云脸色苍白,眼泪一串串的就落了下来,便是身形也摇摇欲坠。吓得潘夫人忙扶住,咬牙道:
“好女儿,可仔细身子,即便她也怀孕了又如何,那里面可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只要你十个月后肚子争气生个儿子,太子跟前儿最金贵的还是你……”
话虽这么说,却依旧难掩失落——若然太子妃也生个儿子呢?
和潘家人气氛的低沉不同,李静文那里却是热闹的紧,尤其是那些成过亲的少妇,对李静文真不是一般的热情——
听说一开始可是连御医都差点儿没诊出太子妃的喜脉,这位陈夫人又缘何一眼就能看出来,语气还笃定的紧?
有人猜测,说不好这位陈夫人本身就是杏林高手,又或者根本就是个有大福气的人。毕竟,就是医术再如何高超,之前根本没见过太子妃的情形下,怎么就能第一眼就看出她有孕呢?
以致几户娶了媳妇儿一年多还没见动静的人家立马就把李静文围了起来,也不赏花了,尽顾着让自家媳妇儿或者女儿到李静文眼前转了,那模样好似李静文一开口,自家马上就能多子多孙似的。
直把个李静文给囧的,脸都要僵了——
天地良心,自己跟送子观音她老人家真没有关系,就是儿子说了句梦话(应该是,吧?)呀!
因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子妃及成家人先后来离开,潘家又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众人也无心再呆下去,匆匆拜了花神,便各自回家。
和来时李静文一个人都不认识不同,离开时很多人纷纷同李静文点头致意——
即便家里不缺孩子,可这位陈夫人却是明摆着福缘深厚,能得太子府垂青,说不好日后还有大造化,君不见,那御医方才得了多少赏赐?
直接一眼看出太子妃怀孕的这位陈夫人得的好处还能够少了吗?须知,听太医的话,太子妃娘娘真是再继续操劳,会发生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
这可不仅仅是立功了,甚而已算是有恩了,能让太子殿下那般尊贵人物欠下人情,说不好,连她那位在外为官的夫君都得跟着沾光不少。
这些人的话自然也落到了潘家人的耳朵里,潘夫人神情愈发冰冷,瞧着李静文的眼神仿若刀子一般,令得李静文越发心神不定——
即便再是对官场众相不甚熟悉,李静文也明白,自己怕是被潘家迁怒了,也不知会不会连累到自家老爷?又想到儿子怎么会晓得太子妃有孕一事,不由越发心烦意乱。
旁边杜氏瞧着明显坐立不安的李静文:
“咱们也回去吧。”
脸上神情却是慈爱的紧——
李景浩是长子,比之李静文足足大出十岁有余,这些年来又经过了太多风雨,瞧着人越发老相。反倒是李静文,在娘家时有秦家两老宠着,待得嫁人,虽是续弦,却偏是被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护的什么似的,虽是年近三十,却依旧保有着宛若少女时的乖顺性子。
杜氏甚而觉得,真是和夫君站在一处,两人不似兄妹,瞧着倒是父女也差不多了。难得的是正牌小姑子的性情也委实讨人喜欢的紧,对自己这对突然冒出来的兄嫂,是真的打心眼里依恋,从不愿给自己夫妻添丁点儿麻烦,只李静文越是这样,令得自己夫妻越想多疼她一些。
伸出一只手搭在李静文肩上,李静文一下回神,自然的扶住杜氏:
“姐姐可是累了?”
杜氏的身子早年亏损太大,即便这些年小心调养,却依旧没有多大起色。和满脸沧桑的大哥站在一处,每每都令得李静文心疼不已。
至于说“姐姐”这个称呼,之前李静文卧病在床时,李景浩不放心,虽想着并未相认,自己还不好直接出面,却是每日里都催促杜氏上门探望,期间两人一直以姐妹相称,即便后来知道两人其实是一家人,称呼也一直没有改。
相对于“嫂子”,杜氏更喜欢姐姐这个称呼,且私心里也明白自家老爷的心思——
那些藏在暗处的仇家委实防不胜防,对于李静文这个好不容易才能找回来的妹子,自然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两人亲昵的模样果然令得一些想要借李静文这个筏子巴上潘府的人家脑子清醒了一下,霍然想到听说之前来时,杜氏已是出面给李静文撑过一回腰了,再想到方才神情惊恐,吓得几乎瘫在地上连道都不会走的云家老夫人,顿时歇了去找李静文晦气的心思——
殷鉴未远,还是不要去自讨晦气?焉知这李氏连太子妃会怀孕之事都知道,不是锦衣卫探访出来后再故意说给李氏听,好来拍太子妃马屁的?
李景浩:(冷脸。囧……锦衣卫不是神,敢去窥探太子房事,也还没有这么闲扯淡!)
所以说女人们的想象力总是能冲出大周撼动天际。
至于真的泄露了这个消息的陈毓,这会儿却是正侯在东苑门外——
从睡梦中惊醒,陈毓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好像梦里跟娘亲说起太子妃有孕的事……
一念及此,吓得陈毓顿时睡意全无,慌忙洗漱后就匆匆赶来东苑门外,迎面却正碰上太子的銮驾匆匆离开,紧随着其后的是成家的车子,隔着窗帷,陈毓能瞧见布帘动了一下,小七的面容在里面一闪而逝。
陈毓不觉愈加担心——若不是发生什么事,小七定然不会抛下娘亲一个人离开。虽则方才小七的眼神里以喜意居多,却依旧令得陈毓坐立不安。
正自彷徨,又一群人走出东苑,在最右边缓缓而行的,可不正是娘亲和舅母?
又小心觑了眼李静文的神情,倒是不像受到惊吓的样子,心终于放下来些,忙快步接过去:
“娘亲,舅母——”
“毓儿——”李静文眼睛一亮,又忽然想到之前儿子的铁口直断,心又不觉忽悠一下提了上去。
李静文的神情太为复杂,陈毓不由苦笑,看来自己之前不是做梦,十有□□,是真的跟娘亲说了太子妃有孕的事。刚要开口说话,却猛然回头。
李昭不及收回眼睛,神情顿时有些尴尬,心里更是震惊不已——
陈毓的外貌太过耀眼,甫一出现,就令得众人纷纷诧异。实在是人生的俊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身上不见一点儿少年人的狂妄稚气,这么多贵人面前不见丝毫惶恐,君子如玉的儒雅之外更有览遍千山的沉稳,一下就把其他人家前来接家里女眷的公子哥们给比了下去。
如果说用一句话来形容李昭的感觉,那就是鹤立鸡群。甚而李昭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自己的表哥阮玉海,真是到了这里,也会被那少年比得泯然众人矣。
而更让李昭无法接受的却是李静文和少年的关系——
方才距离李静文更近些,李昭分明听见李静文叫少年“毓儿”!
两人神情间这么亲热,还是这般称呼,除了那个当年曾欺负过自己的小恶魔陈毓外,李昭根本没法做他想。待隐隐约约听到陈毓一声“娘亲”,李昭当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都说女大十八变,怎么可能有男子也变化这么大的?
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陈毓到底吃了什么,怎么可能就从当初那个人嫌狗憎的小瘪三变成眼下这么一个让自己都不由得自惭形秽的翩翩少年郎的呢?
正自想的入神,忽然被旁边的阮玉芳用力的拧了一下:
“表姐,表姐,嫂嫂!”
李昭惶然回神,正对上阮玉芳闪烁不定的眼神。
跟李昭的感觉一般,阮玉芳第一眼就觉得,那个远远的静立树下的少年委实太为出色,跟他一比,自己那自诩是真名士自风流的兄长简直就变成了一个笑话般。
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见过其他人家那些有名望的公子,只是那些人,家世高的难免嚣张,生的俊的就傲气的紧,那像眼前谜一般的少年,竟是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
不经意间一回头,却正好瞧见李昭震惊之外不敢置信的神情,那模样,竟是和看到那位陈夫人时相似的紧,心里瞬时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难不成连这少年,李昭也是认识的?
便试探着叫了几声,哪知李昭却是神思恍惚之下,根本就没有听到,直到阮玉芳讽刺的叫出“嫂嫂”这个称呼,才倏然回神——
自己可是定过亲的人,这么直愣愣的瞧着一个陌生少年委实有些不妥。
阮玉芳却是了然。看来自己猜的不错,这出色少年,果然是李昭认识的。正想发问,陈毓正好侧身望这边瞧来,李昭神情一下变得惶恐,忙不迭低下头来。
尚来不及平复复杂的心绪,阮玉芳魔鬼一般的声音已是再次在耳旁响起:
“表姐真的认的那个人?连人家的娘亲都是故人,那人不会是——”
“你胡说什么!”李昭却是一下变了脸,待得出口喝止完阮玉芳,脸色又是一白,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不就是之前那个小瘪三吗,甚而当初退亲,也是自家刻意为之,自己内心还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猝然被呵斥的阮玉芳脸色一下变得难看,半晌冷冷的哼了一声:
“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就是姑母曾经,说起过的那个人吧?”
语气里却是有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酸意,不觉冷睨了李昭一眼,语气讽刺之极:
“听说当初人家可是连,嗯,头上戴的的钗子都给要了回去,可真是够无情的!”
这样的事情当然不是李昭说出来的,还是阮氏一次说漏了嘴,令得自家嫂子听了去,然后推测出来的。阮玉芳本来也不太相信,一则表姐被自己那个姑母养的平日里总是一股清高的样子,就是巴结自己,也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怎么会因为一只钗子被人那般羞辱;二则想着世间怎么会有小气吝啬到这般境地的男子。
眼下瞧李昭的神情,竟是真的了?阮玉芳不自觉就有些失望——也不知是对表姐李昭,或者,是对那位少年……
“你——”李昭气的胸脯一鼓一鼓的,却终是一低头,红着眼快步往马车而去,再听下去,阮玉芳还不定会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呢。
阮玉芳也不理她,依旧落后几步,不紧不慢的走着。
倒是身侧潘雅云脸上露出捉摸不定的笑——
这对儿表姐妹还真是有意思,不知道隔墙有耳吗?瞧她们的意思,那少年是李氏的儿子了,再加上阮玉芳的话,潘雅云推测,十有□□,李昭就是那个和对方有过婚约的人,便是对方悭吝到那般程度,也俱是真的。
不期然想起宿敌成安蓉——
这么个空有一具臭皮囊的绣花枕头,要是给了成家小七该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