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嗯!”史可法矜持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堂下的舞女身上不经意的瞟过:“徐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熊大人招安闯贼这件事情做的是对是错?”
徐鹤城又不是傻子,史可法都用闯贼来称呼李自成了,如何还听不出对方的意思。他暗自冷笑了一声,装出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熊大人乃国之重臣,其招抚流贼也是为了国家,非在下敢于妄加评论的!”
“呵呵!”史可法笑了笑:“徐兄你是实诚人,我岂有指责熊大人招安之策的意思?当初他招抚闯贼是对的,国家内外交困,自然是要攘外需先安内,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东虏已平,国家兵力鼎盛,岂能让闯贼这等恶人富贵荣华,终老天年,天理何在?世道人心何在?”
史可法的声音越说越大,两旁本来在观赏歌舞的官员们也都听到了,纷纷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感觉。一名官员高声道:“大司马所言甚是,闯贼攻陷中都,掘皇祖之陵墓,实乃旷古未有之巨贼,若不将其寸寸处死,岂能震慑天下之妄人?”
徐鹤城的目光向那官员看去,只见其生的白面长须,外表看上去颇为威武,自己却不认识,史可法见状低声为其介绍到:“这位便是新任的庐凤总督马瑶草马士英!”
“嗯!”徐鹤城点了点头。那官员看到徐鹤城的目光,微微一笑,拿起酒杯走到徐鹤城面前,笑道:“徐大人,天下精兵数九边,九边之外便要数您麾下的数千夷丁了,剿杀闯贼之事,非您莫属!”说到这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空杯对着徐鹤城,目光中满是殷切之意。
“徐大人,马大人这杯酒你是非饮不可了!”史可法在一旁笑道,他是今晚在场中人中官职最大的一人,他一开口,四周的官员也纷纷起身相劝。徐鹤城看着眼前这些围过来的留都官宦们,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自己今天是想摆鸿门宴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的,可这些官儿却一门心思指望着自己去收拾李自成,是这些人太蠢还是这个世界太荒谬了呢?
正当徐鹤城尴尬万分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倒像是有人在大声叱呵一般,众人刚想从窗户往下看个究竟,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随即楼梯上便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只见杜固带着十几个满身披挂的铁甲卫士冲了上来,手中提着一枚血淋淋的首级,他走到徐鹤城面前,将首级往地上一丢,躬身道:“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这是何人的首级!”史可法第一个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指着地上的首级对杜固厉声呵斥道。杜固却不理会,走到徐鹤城身后,按刀而立,随他上来的十多个铁甲卫士拔刀出鞘,站在外围。烛光照在雪亮的倭刀上,寒光四溢,场中众人见了,不由得噤若寒蝉,几个胆子小的腿肚子已经哆嗦起来,连站都站不稳了。
“徐大人,这些人是你的部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史可法终于反应过来了,像徐鹤城厉声喝道。徐鹤城有点尴尬的看了看地上的首级,问道:“杜将军,地上这首级是怎么回事?”
“禀告大人,此人斗胆挡住我等的去路,末将便将其斩了,以震慑群小!”杜固沉声道。
“嗯,把这首级拿开吧,诸位大人都是明理的人,没必要拿出这种东西来!”徐鹤城沉声道,杜固应了一声,便将那首级提到窗口丢了下去。徐鹤城向众人微微一笑:“其实今晚在下请诸位大人来除了赏月以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此时史可法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他亦不畏惧身后那些持刀铁甲卫士,厉声道:“另外一件事情?徐鹤城,你有话便直说,不用绕弯子!”
“诸位!”徐鹤城脸色一整,方才的笑容一扫而空,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骈四俪六的念诵起来,可能用词过于古奥,徐鹤城的文化水平也一般的缘故,他念的断断续续,众人也听得七零八落,到了最后徐鹤城也实在念不下去了,索性将帛书一卷大声道:“总而言之,天子身边有奸臣,方才冤害了忠臣杨首辅,将其打入狱中。越国公决定起兵进京,清君侧,靖国难。诸位都是国之重臣,还请一同附议!”
场中顿时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留都的官员虽然无法与京师里的同僚那么接近政治核心,但好歹也是十年寒窗,三轮科考里面出来的,自然明白徐鹤城说的清君侧,靖国难是什么意思,只是内容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过了几分钟,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徐大人,你莫不是疯了?这种话岂是可以出自我们人臣之口的?”
此时徐鹤城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完全稳定了下来,他听到那声音,也不说话只是冷笑了一声,身后的杜固上前一步,高声喝道:“就在今天越国公的大军已经越过松亭关,直逼京师。尔等若是不附议,便是从贼!”说到这里,他拔出腰刀,虚劈了一下,刀上还带有几滴尚未凝固的残血,众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说不出话来。
“诸位!”徐鹤城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些:“我也不瞒诸位,就在方才,我麾下的大军已经进了南京城,镇江也已经被拿下,漕运已经被截断。另外一支大军也从天津卫登陆,自取通州,诸位都是明白人,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说到这里,他将方才那份帛书放在几案上,在后面空白的地方点了点:“在这里签个名,诸位便都是有功之臣!”
“徐鹤城,你竟然敢附逆!”史可法厉声喝道。
“史尚书,是靖难!”徐鹤城沉声纠正道。
“杨文弱是奸贼,刘成是奸贼的走狗,你跟随奸贼的走狗,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史可法指着徐鹤城骂道,抢上前去便想用打对方。可徐鹤城如何会让他抓住,右臂一横便将史可法推开了,沉声道:“杜将军,你把史大人带下去,小心看管!”
“是!”杜固应了一声,手臂一挥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卫士上前把史可法抓住了,拖了下去,史可法大骂不止,随着声音渐远,显然他被带走了。徐鹤城冷笑了一声,从卫士手中取出一支毛趣÷阁来,在砚台上沾了沾,问道:“有哪位大人愿意第一个人签名附议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既没有勇气像史可法那样当面痛斥徐鹤城,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上前签名。徐鹤城皱了皱眉头,正当他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一人走了出来,却是方才说话的马士英,他从徐鹤城手中接过毛趣÷阁,笑问道:“徐大人,若是签了名便可以走了吗?”
“不错!不过暂时还不能出城!”
“只要能回去就好了!”马士英笑着在锦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笑道:“一直在这里待着也不是个办法!”
“马大人果然是个识时务的!”徐鹤城笑道:“来人,送马大人去休息的地方!”然后他对剩下的人晃了晃手里的毛趣÷阁,笑道:“还有人要来签名吗?”
秦淮河上,扁舟之中。
“如是,你怎么能确定这是徐鹤城搞得鸿门宴?”冒襄疑惑的向坐在船尾正紧张的向远处的武定桥望去的柳如是问道。
“辟疆兄,现在我没时间和你解释,请你相信我!”柳如是回过头来,脸上满是焦虑之色:“现在我们要尽快出城,希望还来得及!”
董小宛道:“出城?柳姐姐,可是这个时间城门早就关了吧?”
“总要去试一试,现在抢出一刻便是一刻了!”柳如是紧张的回头对船夫喊道:“艄公,再快些,待会到了我多给你船钱!”
“好咧!”那艄公听到加船钱大喜,立刻加快了摇动船桡的力道,众人立刻感觉到船速加快了。冒襄坐在船上有些无聊,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向柳如是问道:“如是,要是真的如你所说那徐鹤城谋逆,你出城后打算怎么办?去京师告他的状?”
“不,我出城后就去福建!”
“福建,去那边干嘛?”
柳如是回过头来,脸上已经满是寒霜:“徐鹤城是刘成的人,既然这里动手了,京师那边肯定已经被刘成的大军包围了,我到了那边也没有用。大明南方唯一有可战之兵的只有郑芝龙郑大人,而且他的舟师十分厉害,可以走海路来,我与他有旧识,肯定会应允我的。”
“郑芝龙?那个海贼头子?”冒襄突然笑了起来:“如是你也想的太多了吧,我大明在江淮之间还有不少人马,上游湖广也有不少兵马,难道还对付不了徐鹤城那点兵马?就算刘成真的如你说的那样起兵作乱了,有宣大军和关宁军在,他还能打到京师城下不成?”
“辟疆兄!”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子龙终于开口了:“你没有见过徐鹤城的兵,与其他的兵完全是两回事的,郑芝龙还能依仗舟师与他周旋一二,像湖广、江淮的兵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正说话间,扁舟已经相距定淮门不远了,柳如是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岸上看去,只见一队白缨铁甲骑士从不远处的定淮门那边疾驰而来。她双膝不禁一软,便跪了下来,一旁的董小宛赶忙伸手将其扶住,急问道:“柳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完了!”柳如是转过身来,白皙的脸庞上已经满是泪水,她伸手抱住董小宛,伏在对方怀中泣声道:“大明就要完了!”
通州码头。
运河水拍打着石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几个挑夫刚刚下了工,正懒洋洋的坐在石头台阶上,看着夕阳,息着汗,随意的说着闲话。
“王七哥,今晚回去嫂子会给你做啥吃食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边抓着身上的跳蚤,一边笑嘻嘻的象坐在他下面两级石阶上的青年汉子问道。
“吃啥?这节气还能吃啥?焖茄子、摊饼,粥、哦,应该还有点小鱼吧!”那青年的体格颇为魁梧,肩膀厚实,双臂粗壮,正在擦脸上的汗水。
“那敢情好!”少年一听眼睛便放出光来:“焖茄子、小鱼、摊饼再涂点酱,齐啦,七哥,你这日子过得比乡下的财主家还好!”
“那是!”青年得意的笑了起来:“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这就叫靠河吃河。你看看这运河,京里的皇帝大官们吃的用的都是从这条河里运来的,随便**啥出来,咱们就能混个肚皮圆了。别的事情皇帝老儿可以不关心,这运河的东西运不来他可不能不关心,可再多东西也没法自己长腿跑到宫里去吧,都得靠咱们从船上卸下来,抬上去,然后才能运到宫里去。咱们要都饿死了,谁给他抬东西呀?”说到这里,青年拍了拍少年的胳膊:“小子,再过几年等你身子骨长成了,也能天天吃上焖茄子、小鱼、摊饼!”
“诶!”少年兴奋的点了点头,想象起自己吃上焖茄子、小鱼、摊饼的美好未来,整个人仿佛也多了几分力气,他用艳羡的目光看了看同伴肌肉累累的躯体,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向声音来处望去,便看到十几个骑兵往这边跑了过来,他赶忙抓住同伴:“七哥,有几个吃粮的过来了!”
“吃粮的?”王七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骑士来的很快,转眼功夫便到了眼前,他看到那些骑士除了为首的一个是汉人打扮,后面的个个辫发,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由得暗自心惊,赶忙站起身来,低声道:“情况不对,我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