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前一天还在豫州城与清风话别,仅一天的时间,便已是身在距离京城不到二百里的小镇上。
昨日在驿站用过饭后,容成瑾便让那驿官拿来了他寄存在那儿的包袱,里面竟然有她的飞行衣。
她那时才明白,何以容成瑾如此笃定,只要到了驿站,就可以顺利回到京城。
这一次终是没有这么顺利。因为能源不足,他们最终只能迫降在这小镇。
想到昨天飞在半空时看到那三万兵马还在出豫州城百余里外的官道上,眼前这二百里路他们就算用走的,也能比那三万人马先到达京城。
不过,他们自然不用走回去。趁着在镇上吃饭的空隙,容成瑾便吩咐店小二去找来了一辆马车。
原本骑马可以更快的,然二百里路着实不算太远,约摸是顾忌着她腿上的伤,才最终选择了马车,卿颇为体贴,方颜略表欣慰。
坐在马车里自然不比飞在半空中看风景来得过瘾,那时不时的颠簸让方颜觉得还不如骑马。
再看身旁的容成瑾,自驿站那会起,他的脸色便一直阴沉着,眸光幽深隐晦,一路释放着森然冷气。
若是旁人,定教他这身煞气给骇住,不过方颜倒是不怕,反朝他凑近了些,打趣道:“你那易容的材料是不是过期的,怎么好端端的一张脸都扭曲变形了?”
容成瑾唇角微微抽了抽,好半晌,才道:“终究是兄弟一场,却还是避免不了走到这一步。”
方颜其实早知道他心中所想,却只是一派淡然,道:“不只是皇族,普通百姓家为了家产手足相残的还少吗?百兽之王哪一个不是浴血而生的?便是一棵树木,也只有修剪掉不必要的枝叶,留下主干,才能长得更高更大,结出更多更好的果实,天下万物皆是如此。”
她的比喻虽然很有道理,却又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容成瑾斜了她一眼,道:“人非草木,更非禽兽。”
话虽如此,脸色却已缓和了许多。
方颜见此,又道:“你们家这场争斗还与寻常不同,胜败关系着天下苍生呢。以那人的心性,你觉得这天下若落入了他手里,会是什么样子?”
容成瑾听得笑了起来,道:“你以为,本王是生了妇人之仁?”
身在皇室,这些道理他又岂会不明白。不过,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也令他有些意外。
方颜知道,生在皇室,鲜有几个能单纯善良得了,至少,他不是这样的。但,他也绝非真正绝情冷漠的人。
对方几次欲制他于死地,要说他还有侧隐之心,却也未必。但,皇帝应该就不这么想了吧?
临老了看着自己几个儿子互相残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而眼前这家伙对他父皇颇有几分父子之情,此刻,要说难过,必也是这着他父皇更多一些。
“对了,宸王呢?”方颜突然想起这次事件中的另一个倒霉蛋,顺便转移话题。
“你还念着他?”容成瑾皱眉扫了她一眼,道:“他依旧被软禁在自己府里,只等父皇正式册封了太子,便要遣去封地了。”
“看来,什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是鬼话。”方颜嘀咕着。
这次事件中,他容成暄怎么也算是主谋,可看看她这炮灰一样的下场,他却只是被遣去封地,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不过,你为何还在这节骨眼上装重病?这样一来,你父皇岂不是要顺理成章立那人为太子了吗?”
容成瑾淡淡道:“我是重病,但又不是死了。”
方颜猛然醒悟。
他说得没错,他本就是皇帝嘱意的太子人选,如今又遭了人暗算,只要他不是没得治,皇帝又怎么会另立他人。
皇帝的身体虽然已日渐不行,却也还不至于需要如此心急。
但,有些人就得急了。
精心策划的部局眼看就要成功,却棋差一着,必然不甘心。
可这个时候,宸王已经被软禁。那么,那人只要按捺不住再出手,就很容易被抓住把柄了吧?
这就怪不得会有芳蓠苑那伙官员的密谋了,想到那正赶往京城来的三万兵马,看来,那人是想趁事迹败露之前孤注一掷了。
自己这一把火放下去,无疑是断了他们最后一条退路。
眼前这人果然是好谋算啊,九死一生回来,还不忘如此冷静的设局。
在马车里颠了整整一天,终于在次日傍晚时抵达了京城外的小镇。
镇子虽小,但平日里却也颇为热闹。此时城门已闭,那些未赶得及进城的人都会在小镇落宿,是以就算是到了夜里,街道上也依旧会有商贩行人。
然而,今天镇子上却格外安静,好像整个镇子上的人都凭空蒸发掉了一般,马车外竟听不到半点人声。
容成瑾久居京城,对这异象立刻有了警觉,忙让车夫停了下来。
两人掀起车帘,刚要下车,却见一队巡逻的士兵已闻声赶来,顷刻间将他们连同马车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是要去京城吗?”为首的士兵手持兵器语气不善的问向容成瑾。
容成瑾倒也不恼,拱了拱手,应道:“在下是生意人,内人身子有疾,我们正是要去京城求医,不知官爷有何指教?”
“生意人?”那士兵将容成瑾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扫向他身旁的方颜,见她腿上缠绑着木片,脸上的质疑才稍稍褪了些,道:“现在京城戒严了,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
“戒严?为何?”容成瑾一副不解和好奇。
“这是皇命,是你能随便问的吗?”士兵喝斥着。
“是,在下多嘴了。既然进不了城,看来,我们只有打道回府了。”
容成瑾便要吩咐马夫掉头,那为首的士兵却喝道:“站住!”
“官爷还有何事?”容成瑾谦而不卑,将生意人的本份谨慎演绎得淋漓尽致。
“谁说你们可以走了?”士兵头领威风刹刹的一挥手,道:“既然是要进京城,就先在这镇上住下,多等几日吧。”
说着,围住他们的士兵上前来,以刀剑将两人架住,命令道:“走!”
方颜和容成瑾对视了一眼,乖乖的下了马车,士兵连同马车一并押着,将三人带入了镇上一处客栈。
客栈门口也有两名士兵把守,见同僚带人过来,问也不问,便开了客栈门,将三人推搡进去。
随即,大门“呯”的关上了。
屋子里亮着灯,大堂里竟挤满了人,看衣着装扮,从普通百姓,到商贾世家,什么身份都有,想必进来的原因也和他们一样。
片刻的安静后,这些人便窃窃私语开来,显然之前就已经聊开了。
方颜从这些人嘴里隐约听出些信息,这里最早进来的已经被关了两天了,便是店里的掌柜伙计也一并在内。
事发前,曾有不少兵马进了京城,只余了百余人守在这镇子上,但凡有路过的,一概被关了起来。不只是这家客栈,镇上其它店铺里也关了不少。
其间,有那企图逃脱的,或是反抗理论的,直接被一刀捅了个通透,众人便再也不敢枉动。
方颜不由得看向容成瑾,只见他脸上也难得多了一抹凝重。
“城门一封,里边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也进不去。所有进京的人都被困在这镇子上,消息自然也就传不到外面去。如此,京城里若发生了什么,便是连个援兵也没有。”方颜虽不是古人,但眼前的形势她倒还能看出几分来。
“看来京中另有变故。”容成瑾压低了嗓音说着,“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再说。”
这客栈前后门必都有人把守,不过,若是趁夜开窗逃走,以他二人的轻功,那些官兵未必能发现。方颜心里打算着,回头看向容成瑾时,却见他的目光也正自那楼梯口移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极有默契的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此时外面天色已黑,厨子做了些粥菜端了出来。众人早已饿极,上前哄抢,方颜二人趁乱便溜上了二楼。
按说客房此刻也该爆满,然而,在这非常时期,便连房中的人也俱都下楼抢饭吃了,一溜厢房竟无一间亮灯。
两人随意打开一扇客房,无声无息开了窗户。
容成瑾夜视能力极佳,探头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形。瞅准时机,一把揽过方颜,跃向窗外。
这百余士兵分成几拨,守在镇子四处,街道上不时便有人来回巡逻。不过,对于头上的房顶,却并无人留意。
容成瑾带着她离开客栈后,并未急着逃离,却反而冲着守卫最多的地方潜了过去。
那是一处大宅院,此刻也升起了炊烟,饭菜诱人的香味老远便能闻见。
这是个用餐时间,士兵也要吃饭。
方颜顿时了然,道:“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敌情,这些人一定会在一个锅里吃饭。咱们现在过去往他们吃食里投点毒,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岂料,话音刚落,却收到容成瑾一个很愕然的表情。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容成瑾嘴角抽了抽,道:“我只不过想从他们嘴里了解些城中的情形。”
片刻后,又转念道:“我明明搜过,你身上哪还藏有毒药?”
提到被搜身,方颜白了他一眼,指了指对面,道:“你看那是什么?”
借着不远处的灯火,容成瑾赫然看到对面临街一家铺子的招牌,“普济药铺”。
两口子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