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忧愁(1 / 1)

邺都已经是暮冬了,天气也没有那么寒冷了。邺宫里年轻的宫人们迫不及待地换下了厚实的冬装,换上相对轻便的薄裘衣衫。

今日天气很好,午后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今日坤凤宫的主人右皇后去了静德宫给静德太后请安,传下话来说午膳就在静德宫用了,坤凤宫的宫人可暂时休息。

主子不在宫里,这就意味着中途不会再出现什么其他差事,加之得了休息的旨意,宫人们自然欢呼雀跃。

做好分配给自己的差事后,年少的宫人们便围坐在殿前的檐廊上,享受着午后的清闲。

“你们最近可听说一个传言?”一名圆脸小宫人压低声音对众人说道。

“宫里传言多得是,你说的是哪个?”稚气未脱的小内侍见她如此,心下好奇,不由问道。

“不就是张太妃腹中孩子那件事嘛,你们不会都不知道吧?”小宫人挑了挑眉,看到同伴脸上茫然的神色,心下更是得意自己的消息灵通。

“好姐姐,你别说一半藏一半啊,快说张太妃怎么了?”小内侍年纪最小,自然压制不住好奇心,急忙问道。

小宫人见此,觉得胃口吊的差不多了,但又不放心地嘱咐一句:“我要是说了,你们可别说出去,这事被主子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众人连忙点头,表示必定守口如瓶。

圆脸小宫人这才说道;“我最近听到一个传言,说张太妃的孩子并不是先帝的遗腹子,而是和陛下私通后得的孩子。”

“什么?私通?唔。。。”圆脸小宫人身旁年龄更小的一名宫人尖叫出声,圆脸宫人立刻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低喝道:“喊这么大声作甚,不想要命了?”

那小宫人冷静后,拿下捂住自己嘴的手,怯怯问道:“秽乱宫闱可是大事,可有什么证据?”

圆脸宫人环顾四周,见都是好奇之色,便说道:“我听说啊,去年八月,陛下和左皇后去参加了老咸阳王的入殓仪式,回来便大吵了一架,陛下当即拂袖而去,去九龙殿喝了好多酒。接着有人看到承晖殿的内侍来请陛下,随后陛下就失踪了一夜。算算日子,那夜差不多就是张太妃怀上子嗣的日子。”

小宫人皱了皱眉,又说道:“可是先帝亲口说太妃腹中是他的骨肉,彤史上也有记录啊。”

圆脸宫人嗤笑一声:“自己儿子和自己嫔妾私通,还怀了孕,这种事,有几个男人会说出来,自然是按在自己身上。况且先帝当时都那样了,哪里还能临幸嫔御。”

小内侍挠了挠头,说道:“可陛下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呀,而且当时陛下也不过十七岁,该不会是以讹传讹吧。”

“谁知道呢,但张太妃就年长陛下三岁,一来二去,难免不会出事。再说这种事高家又不是没出过,当年文襄皇帝和郑太妃私通的时候,比陛下的年纪还小呢。另外先帝自年少起就风流成性,陛下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被影响?”

高澄年少时的这件事被翻出来,众人都没话说了。

确实高澄当年和郑大车私通那年,也不过十三周岁。

纵然被高欢杖责了一顿,还差点失去了渤海王世子之位。

高澄却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风流,与其有瓜葛的女子数不胜数,更有人说郑大车中年所生之子冯翊王高润实为高澄之子,只不过瞒住了高欢罢了。

而高湛不仅相貌与高澄相似,连风流秉性也类似。

登基之后,不仅广纳女子入宫,还收纳了其兄文宣帝高洋宫中的数名美貌嫔御。

圆脸宫人在此时倒叹了口气:“要是这事是真的,那另一个可能性就更大了。”“什么?”小宫人下意识问道。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咱们娘娘不能生育这事嘛。”圆脸宫人撇了撇嘴:“娘娘虽然贵为右皇后,但到底不能和乾凤宫那位比。左皇后身后是尊荣之极的斛律家族,可娘娘呢?娘娘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进来的。南陈已经没了,娘娘自是不能靠自身难保的陈氏,现在能依靠的不就是陛下嘛。”

顿了顿,见众人面色凝重,继续说道:“可陛下的宠爱能靠几年,说到底最安全的还是自己的子嗣。可咱们娘娘和陛下成婚都快五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人家左皇后到底怀过一个公主,即使现在没孩子,旁人也不能轻易说什么,而咱们娘娘是从来都没消息!要是再这样下去,我看啊,陛下的御案上就会出现废后的奏疏了。要是娘娘真被废了,咱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一番话下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小内侍不经意抬头,脸色大变,颤颤巍巍指着一个方向,结结巴巴道:“皇皇。。。”

“顺安你怎么了,黄什么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陈涴一脸冷凝地站在那里,她身边贴身女官思琦正在不断给他们使眼色。

众人赶忙跪下请安,圆脸宫人更是吓得全身发抖。

她心里清楚,陈涴纵然年纪尚轻,却到底是宫里正经的主子。

她若是真发怒了,赐死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陈涴默默走到圆脸宫人身边,冷声道:“都起来吧,除了这个人,都给本宫退下!还有刚才听到的,谁不许说出去!”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他们守口如瓶,她便放过他们。

得了这恩典,众宫人自然喜不胜收,连连应是,迅速就离开了檐廊。

陈涴背着手,问道:“你叫什么?”“奴婢。。。奴婢苏荷。”陈涴勾起唇,语气温和道:“苏荷?好,本宫记住了。你刚才说的不错,句句点明实质,看来你看得很清啊。”

苏荷赶忙跪下:“娘娘恕罪,是奴婢自作聪明。娘娘姿容绝伦,自然会盛宠不衰,子嗣也必会随之而来。奴婢胡言乱语,请娘娘不要放在心里,饶恕奴婢!”

陈涴微微眯起眼,轻笑出声:“你这是做什么,本宫没说要治你的罪啊。相反,本宫还要重重赏你。”

伸手拉起苏荷,转头对身边女官吩咐道:“思琦,传旨下去,赏宫人苏荷金十斤,银二十斤,锦缎五百匹。并从即日起,升为专门伺候本宫的一等宫人。”“遵命。”思琦应道。

苏荷完全呆了,她原以为就是不死,也免不了一顿杖责。

没曾想不但升了职,还被赐了这么多的财帛。这么多钱帛,要是送回家,不知道能置办多少田宅呢。

直到有人拍了拍她,她才回过神,看着面前陌生的中年宫人,苏荷有些不知所措,怯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娘娘命我带你去领赏,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好好。。。”苏荷忙不迭答应着,赶紧跟上。

※※※

坤凤殿,内殿

与殿外苏荷的欣喜若狂不同,殿内的陈涴心里难受得紧,也很烦躁。

思琦接过宫侍端来的宁神茶,放到小几上,柔声对坐在软榻上的陈涴说道:“娘娘喝杯茶吧。”

陈涴放下按揉太阳穴的手,抬起头,拿起茶杯,看着清澈茶水中倒映出来的满脸愁容的自己,愈加烦躁。

喝尽茶水后,陈涴将茶盏重重放于几上,发出一声重响,吓了殿里其他人一跳。

思琦见她面色越来越不好,迟疑开口道:“娘娘今日没用午膳,想必现在饿了吧,要不要奴婢让膳房做些清淡膳食送来。”

陈涴觉得思琦今日出奇的聒噪,抬头看向那张熟悉的脸,想到她是从建康宫开始便陪着自己的,素来尽心尽力,也不忍责备毫无过错的她,只好说道:“不用,本宫没胃口。”

一直困扰陈涴的说到底还是子嗣这个问题,今日去静德宫请安,静德太后元仲华有意无意地提及子嗣这事,让她十分不快;若不是胡曦岚之后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陈涴说不准真的会暴怒。

而斛律雨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没有一起去静德宫请安。

心情烦闷之下,陈涴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提前告退。

途中胡曦岚好不容易将她开导好了,结果刚到坤凤宫就听到一群宫人在说宫闱秘事。

高纬、张丽华还有一再提及的子嗣,让她再也保持不住温和如水的性子。

“准备笔墨纸砚,本宫想作画。”明显感受到陈涴的心情不佳,宫人哪敢怠慢,迅速准备好了一切,只等陈涴下一步的吩咐。

陈涴目光扫过已经研磨大半的乌墨,挥挥手,语气有些疲惫:“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一人待着。”

思琦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娘娘,让奴婢留下来吧,也好为您研墨。”

“本宫说了想要独自待着,你是没听到吗?研墨,我自己会,不需要你,你和她们都退下!”陈涴拍案喝道,彻底把宫人镇住了。

谁也没想到一向性情温润的陈涴也会发怒,而且威慑力不小。

思琦轻颤了一下,随后低首应道:“遵命,奴婢等告退了,娘娘若有吩咐,只需喊人便是。”

陈涴点了下头,自顾自撩起衣袖,用墨条在砚台中细细研磨好乌墨。

接着陈涴拿起一只狼毫长锋牙笔,沾吸了些散着淡淡香气的乌墨,在平展于案上的薄纸上挥毫泼墨。

可是画着画着,心中不仅没能平缓,反而更加的恼怒。

抬眼看了一眼书案,稀有难得的歙州龙尾砚,宣州每年进贡的上等宣郡纸,还有宫中御匠精心制成的漆烟墨,以及百里挑一的狼毫笔。

每一样都是自己用惯的物件,今日却觉得左右都看都不顺眼。

看着案上还未完成的丹青,陈涴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握着笔的手的力道也忍不住加大了。

恼怒地向下落笔,却被一只手轻轻擒住,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你这样落笔,怕是就画在案上了。”

身后的人扶住她的腰,拉着她的手,在纸上又细细添画了数笔。

那人低头沉吟了一下,在右上方的留白处题道:信笔作画墨竹戊辰年乙丑月癸未日。

拿过一侧的私玺,按了印泥,交给陈涴,那人轻轻说道:“盖玺吧。”

陈涴深吸一口气,接过小金玺,重重按在日期的下面。拿起小玺,陈华澜三个篆书小字很醒目。

陈涴怔然看着这三字,身后人轻笑道:“你是怎么了,难不成连自己的表字都忘了?”

陈涴冷冷地看着,突然拿起已经放在笔架上的狼毫笔,在玺印下面一改往日所书的魏碑,用龙飞凤舞的行书写了高仁纲三字。

随后快速转身,与身后那人互相对视。

今日高纬没有束发,而是编了鲜卑人特有的辫发,让她的五官看着更加挺立。

身上是裁剪合身的猎装,脚上穿的是加厚的羊皮靴子。

陈涴想起今日是一月十八日,今年高氏皇族每年必定举行的冬狩选在了这一日。

斛律雨身体不适没去,自己心中不快也早早推脱了,胡曦岚对这件事也没什么兴趣。

高纬只好一个人和宗室勋贵去狩猎,没想到自己今日居然把这日子忘了。

高纬眨了眨眼,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没事,好得很。”陈涴挑起眉,看似不在意地说道。

“是吗?”高纬走到案几前,按住宣纸,缓缓说道:“可是朕一进来就听到你重赏了一个宫人,还将她破格升职,朕的右皇后倒是大方。”高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陈涴垂下眼睑,走到她身侧,语气平缓:“她做对了事,让我高兴了,自然要赏。”

陈涴伸手想要拿起宣纸,却被高纬握住了手,高纬盯着她:“你高兴?我看不见得。”

指着她画的几株墨竹,说道:“字如其人,画如其心,你心里不快,画出来的墨竹也无坚韧之气,满是衰败之色,我虽画技不如你,但这还是看得懂。”

陈涴的父亲陈宣帝陈顼擅长丹青诗乐,其宠爱的子女在其感染下,年纪虽小在诗画上的造诣却已是不低。

陈涴是陈顼最宠爱的女儿,和几位皇子一样,由太傅传授知识,并自幼得宫廷画师教益。

虽诗乐不如几位兄长,但其画技却是皇子皇女中的一绝。嫁进齐国后,陈涴秉持低调的作风,很少在众人面前作画。

但还是无意中被高纬发现了自己闲暇所作的丹青,高纬立时自惭形秽。

用高纬的话来说便是:在她现今所知的丹青大家中,画技能比过陈涴的,恐怕只有广宁王高孝珩和丹青国手杨子华了。

陈涴咬唇,抽过宣纸,就要撕了,幸好被高纬拦住。高纬皱眉问道:“你这是作甚?”“既然画的不好,还留着作甚,我日后再重画一幅便是了。”

“不要这样,这好歹也是你的心血。”传唤来一名内侍,让他去造办宫去装裱了,转头对她说道:“你若不要,便给我吧,也好让我钻研画技。”

“。。。随便你,废画我不在乎。”高纬摇了摇头,轻笑道:“既然已经作画完毕,可否请您给在下束发戴冠。”

陈涴转头一看,发现铜镜前,不知何时起多了几顶发冠。

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铜镜前,给了她一个眼色。高纬心下明了,走到她面前,趺坐在软垫上。

陈涴为她解下固定发辫的丝绳,慢慢拆开辫子,拿起象牙梳,沾了些温水,为她梳理栗发。

抬眼看到铜镜里略显轻松的面容,陈涴心里也宽慰了些。

这几个月里女儿的夭折,高绍德的惨死,高湛的离世已经让她身心疲倦,再加上近来胡曦岚不孕的消息更是让她身心煎熬。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准备已久的新政至今都进展得很顺利。

这也得亏去年十二月到现在所实行的统查人口和改革盐政,下令继续开通并拓展丝绸之路这三件事虽然动静大,但也没太大伤害众勋贵的切身利益,这才没多少阻力。

高纬突然开口:“我今天去了妙胜寺,看了皇伯母(文宣帝皇后李祖娥)。。。”

陈涴默默为她梳发,等她继续说道:“我把绍德哥哥的尸首交给了她,告诉了她原委,她当即泣不成声,哭晕了过去。。。涴儿,我是不是太坏了?”

“皇室中的好人素来难以有好下场,你是皇帝,自然不是好人,也不能是好人。而且你所做的只是该做的,要怪只能怪和士开太过阴毒,在路上伏杀太原王。”陈涴面色平静说道。

“是啊,你说得对,我是皇帝,怎么能是好人呢?”高纬闭上眼,喃喃道。

陈涴为她选了一顶暖玉金蝉小冠,正要为她戴上,又听她道:“来的路上,为张太妃安胎的太医来找我了。”陈涴手一抖,发冠差点掉落。

佯装平静地问道:“是孩子有什么事情吗?”“不是,孩子一切正常,只是那太医说,张太妃很可能怀的是双生子或是龙凤胎。”

陈涴闻此,不禁心道:难怪明明才六个月的身孕,却看着像即将临盆的。

虽然心中十分羡慕,但她还是笑道:“张太妃倒是福气足,真是好事成双。”

高纬却一点都不高兴:“一胎双子,对孕妇和孩子都很不好。皇祖母娄太后当年就是龙凤胎,结果女孩当日夭折,而那个男孩,也就是八伯,照样是体弱多病,最后依然英年早逝。我担心这次也会异常惊险。”

“若是张太妃平安生下了两个孩子,你想怎么办?”为她按好小冠,轻声问道。

高纬不假思索说道:“我的打算是,将其中一个孩子宣称是宫人与我所生,交给曦儿抚养,弥补她不能生育的遗憾。”

其实高纬最开始的想法是将一个孩子交予百姓抚养,让孩子隐于市井,但终究是自己骨肉,她还是下不了狠心,再说双生子也未必百分百相似。

手指顿了顿,默叹一声:“这个想法你与她们说了吗?”“还没有,不过我想阿雨和曦儿会同意的,最难办的就是张丽华那里。”

“你还是赶紧和她说吧,老躲着她也不是个事。”一边为她稳稳当当带好了发冠,一边神态轻松道。

高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和陈涴,低低地应了一声。

当夜,一场畅快淋漓的欢爱后。高纬默默抱着陈涴,蹙起了眉,今晚的陈涴比起之前,显得很热情,也很主动,让她惊喜的同时,也疑惑了,同时有种隐隐的担忧。

难不成是孩子的事?高纬立刻摇头,不会吧,涴儿只是不易受孕,并不是不能孕,应该不会介怀这件事吧。

她根本不清楚外界对于陈涴至今未孕的种种猜疑对她造成的伤害有多大。

背对着她的陈涴,在听到她的一声轻叹后,眼眶终于泛红了,头下的绸枕很快就变得湿润。

喜欢乱世情缘请大家收藏:()乱世情缘更新速度最快。

最新小说: 野外生存最强狙神 我在大秦开酒楼 掌心宠 网游:永恒真理之主 德意志的荣耀 直播:我家猫咪会修仙 大秦:赐死皇孙,我传国玉玺护体 末日求生:开局有求必应,百倍暴击! 稻荷妖神记事 重生之大收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