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也算相安无事。草乌事件过后的第六日傍晚,萧鸾在院子里拔弄着容宸遣花房送来的几盆君子兰,却见浩浩荡荡的宫人搬着东西进了墨韵堂旁边的紫蝶轩里。正在猜想是哪位主子搬来了倾云宫,便听见有人唤了声“萧美人。”
丽妃今日看起来格外精神,在落日的余晖下,一张脸映得是白里透红,娇美之余不失可爱。她小心翼翼迎上来,“皇上说倾云宫安静,让本宫搬过来住一些时日。待平安诞下皇儿以后,再搬回懿祥宫。”
萧鸾正要行礼,丽妃却伸手制止她,“在本宫面前不必多礼,如果萧美人不介意,可唤本宫一声姐姐。”
萧鸾低眉,浅浅道:“娘娘如今贵为丽妃,嫔妾岂敢称呼娘娘姐姐。”
丽妃倒是自在的挽上萧鸾的手,毫无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其实我是去年才入宫的,若不是有这运气怀上皇上的孩子,怎可能被封为淑仪。又若不是那日险先一尸两命,皇上又怎会封我为丽妃。说来我还要感谢妹妹,那日若不是妹妹相救,今日我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和妹妹说话了。”
萧鸾温和一笑,“这都是娘娘的福气,嫔妾看娘娘的宫人还要忙会,娘娘若不嫌弃,就到嫔妾的墨韵堂坐坐。”
丽妃颔首,与萧鸾进了墨韵堂。
***
第二日清早,丽妃早早候在墨韵堂,一定要和萧鸾一同去凤阳宫晨省,关系突然好到像极了一对姐妹。宫里难得有真心相待的朋友,萧鸾救了她,丽妃愿意和她亲近也并无奇怪。
皇后在宫里受了众嫔妃参拜以后,垂目看着丽妃,“丽妃搬去倾云宫可还习惯?若有不妥当的地方可要说出来,切勿憋在心里。”
丽妃起身回礼,“谢皇后娘娘关心,嫔妾在倾云宫一切安好,有萧妹妹陪着,嫔妾心情也好了许多。”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丽妃娘娘刚搬来倾云宫,便和萧美人好得不行,连嫔妾也好生羡慕。”素来对二人无好感的王婉容,竟装得一副羡慕的模样。
萧鸾冷眼看向她,不经意间目光与她相接,王婉容很刻意的避了开。
皇后微微一笑,温婉的对萧鸾道:“足以说明你和丽妃有缘,丽妃身怀有孕,萧美人你平日多关心一下也是好事。那日你临危不乱,挽救了丽妃和龙胎,连皇上也大加赞赏,他日晋封是指日可待了。”
萧鸾立马欠身道:“嫔妾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一切都是御医救治及时。”
淑妃瞧着萧鸾如此礼让,赞赏道:“萧美人何必谦虚,那日若不是你,丽妃妹妹腹中孩儿恐怕早没了,哪里还能有这样的福气,还未生子就得以晋封为妃,想想本宫也是珂儿满了百天才晋封的。”原本无恶意的一句话,众人听后却是另一层意思,气氛开始有些怪异。
一直没有说话的孟淑仪挑嘴笑了笑,“淑妃姐姐这话,怎么感觉带着一股酸味,这算是妒忌丽妃和她腹中龙胎吗?”
淑妃立刻惊觉过来,赶紧解释,“皇后娘娘,嫔妾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皇后脸一沉,也对她方才的话甚为不满,“你是一宫娘娘,又是二皇子的生母,说话还是没个分寸。丽妃现在好端端的,龙胎也无异样,这话若是让皇上听见,又免不了惹皇上生气了。”
淑妃也不是有心,但晓得她说错了话,“娘娘恕罪,嫔妾以后一定注意。”
“皇后娘娘!淑妃姐姐也是一时口快,并无恶意,娘娘就不要责怪淑妃姐姐了。”丽妃性格一向宽容,替淑妃说起话来。
皇后复又露出笑容,“丽妃就是太温和。”说着目光又递向淑妃,“你好好反省一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淑妃委屈颔首,不少嫔妃幸灾乐祸的捂嘴轻笑。
“魏昭媛到!”一声通报恰时传进大殿,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殿外。
魏昭媛今日一身清清浅浅的装束,朴素却不失美观,雅致玉颜、倾国倾城。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走到皇后跟前微微拘礼,脸上却看不到一点笑意,神色沉定得显出了几分严肃。进宫一月有余,这还是萧鸾第一次见到她。
皇后对这魏昭媛仿佛没有一丝好感,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赐坐。
魏昭媛缓慢坐下,目光环顾周围的姐妹,“方才在殿外就听见姐姐们聊得甚欢,怎的本宫来了,都不说话了?”
孟淑仪把玩着手上的玉镯子,并不看她,“妹妹从来晨省都来得这么晚,有时甚至不来。姐姐们都聊完了,妹妹自然就听不到了。”
虽说孟淑仪高了魏昭媛一个品阶,但她却一点都不将孟淑仪放在眼里,“姐姐从来都喜欢嚼舌根,这次由昭仪降为淑仪还是不改本性。妹妹猜想,这次聊得应该是丽妃和萧美人吧!”她目光扫过各位新人,“你们谁是萧美人。”
萧鸾赶紧从座位上起身,朝她行礼,“嫔妾便是萧美人,给昭媛娘娘请安。”
魏昭媛目光停留在萧鸾脸上片刻,随即离开看着皇后,“听说救了丽妃,皇上对她格外赞赏。”
皇后对魏昭媛甚是不待见,因此不耐烦起来,声音夹杂着怒气,“萧美人那日所行之事,后宫中哪位姐妹做得到?丽妃既已无碍,此事以后不得再提。”
众嫔妃都闭了嘴,一个声音都不再响起。
“没事都跪安吧!”皇后没有工夫再和她们谈论此事,由韦姑姑搀着回了后殿休息。
皇后一走,各嫔妃也觉得索然无味,于是都起身相互告辞离去。
***
晨省完后从凤阳宫出来,丽妃说近日发生的事令她心情郁闷,想去上林苑走走,萧鸾便和晨曦先回了倾云宫。
锦绣见萧鸾回来,紧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萧鸾从一进门就看出她是有话想说,“不要吱吱唔唔的,有话便说。”
锦绣咬咬牙,忖了半天才开口,“美人还是不要和丽妃走得太近。”
萧鸾正欲送至嘴边的茶盏顿在了空中,“为何?”
“奴婢在宫中已多年,见过太多事情发生,奴婢只是不想美人陷入那个泥潭。这么多年来,宫里没有一个嫔妃在有了身孕以后,还能活命的。容妃和淑妃能平安诞下皇子,也全靠皇上的乳娘熙尚宫,但是熙尚宫去年却突然暴毙于宫中。奴婢实在担心,美人那日救了丽妃,想必已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如果美人还和丽妃这样好下去,奴婢怕……”锦绣眼中的担忧不减反增,只是这萧鸾依旧不动声色。
晨曦听后浑身一颤,“小姐,那你还是不要和丽妃走得太近,锦绣姐姐在宫里的时间比你我都长,见过的事情肯定比我们都多。”
“多?”萧鸾出声,心里有一丝轻笑,都是宫里的老把戏了,她不是不知。如果单单只是因为害怕便要和丽妃断绝来往,那她要做的大事,恐怕这辈子也完不成。宫里人避而远之的事情,她偏要去涉及。她要复仇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官高权贵。唯有成为皇上身边最得利信任的人,才能让她肆无忌惮的去复仇。若能保得了丽妃和她腹中的龙胎,那她便能成为容宸所信任之人。而容宸,也会变成她手中那把复仇的利刃。
萧鸾不由挑唇,“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随后她执起锦绣的手,“锦绣,谢谢你!”宫里真的很难得有一个真心为你考虑的人。
话到此处,萧鸾竟开始有些担心丽妃,她现在还在上林苑,身边也只有两个宫婢陪着。
***
上林苑虽大,好在萧鸾熟悉,很快便找到了丽妃。
此时她正在鱼藻池赏鱼赏得来劲,听见萧鸾叫了一声“丽妃姐姐”才回过头来。不作声故自拉了萧鸾到身边,指着池中鱼儿道:“妹妹快看,这些鱼儿好漂亮。”
萧鸾静望着脚下一汪碧绿的池水,半响,忽地睁大了眼,一把将丽妃护到了身后,对她身旁的宫婢道:“快扶你们娘娘回宫。”
丽妃和她身边的宫婢有点摸不着头脑,顺着萧鸾眼神的方向看下去,正见一具尸体从池底慢慢漂浮上来。几声尖叫立刻响彻在鱼藻池上空,丽妃被吓得险先摔倒。
回到倾云宫后,丽妃便精神有些错乱,开始胡言乱语。
容宸闻讯很快赶来,在紫蝶轩陪伴丽妃。
萧鸾一晚睡意全无,静静的坐在案前思量。直到天亮容宸推门而入,她才回神向他行礼。
容宸一双眼微红,想来一晚未眠,“死于鱼藻池的,正是前几日朕赐给丽妃的崔尚宫。”
萧鸾想起锦绣的话,心里生出一种不祥之感,“看来某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容宸听她这话也不恼怒,慢慢向她靠近,“若丽妃和孩子有个什么闪失,整个倾云宫,朕会让它陪葬。”
他这话终挑明了来意,萧鸾无端轻笑。
“嫔妾当然知道皇上会这么做,对皇上而言,皇宫之大,却没有一个可以保护皇上想保护之人的地方。皇上有没有想过,为何会这样?”容宸的警惕心,已经连累到宫中无辜之人,任何人对他而言都值得怀疑,他似乎并不相信任何人。
容宸的心骤然乱了一分,“你说什么?”
“看来皇上在后宫中真的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呐!不然,您今日也不会来嫔妾的墨韵堂了。”打丽妃龙胎主意的人越来越大胆,他自然是坐不住了。
容宸平静的目光立刻转为冷厉,慢慢又黯淡下来,心中当然震怒,只是被压制着。
萧鸾眨眼,接着道:“如果皇宫有皇上认为安全的地方,又怎会将丽妃娘娘搬来这倾云宫,更是住到嫔妾身边。皇上以为在倾云宫,嫔妾就会奋不顾身的保护丽妃娘娘吗?”
容宸眼中的惊愕很快隐没于清澈的眸华中,却一句话也不说,只听她继续说来,“皇上登基不过五年,根基自然还不稳。所以,嫔妾认为皇上,还是应该稍安勿躁。有的事情太显眼,那藏在阴暗处的人,可就真的会迫不及待下手了。”
他温和的脾气终被萧鸾这句话激怒,“你是在指责朕做事鲁莽,还是指责朕登基五年仍不能把握好朝政和管理好后宫。你知不知道这话,已能让朕赐死你。”那个死字,几乎说得咬牙切齿。
萧鸾一丝紧张之意也没有,容宸今日既然会来,肯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她成为能保护丽妃的那个人。崔尚宫一死,他根本在短时间内找不到可以信任之人,而她,算是丽妃目前还能握住的那根救命草吧!
“嫔妾,当然也是怕死之人。”萧鸾屈膝而下,有一抹哂笑挂在脸上,“皇上,嫔妾和丽妃姐姐有缘,自然不会让她有危险。那暗中使坏的人,嫔妾也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皇上您就只管安心的静候皇儿降生吧!”
如此振振有词,使容宸的心也不禁跳动一下。她,到底有何能耐,敢说这样的话?可手竟不由自主伸出去将她扶起,眼中也没了方才的冰冷和震怒,只有一色炙热,“你若不是朕的嫔妃,以你的冷静和胆识倒是可以成为宫中的一名女官。”
萧鸾笑了笑,“谁说嫔妃不能为官?”
容宸的身子倏然僵住,脑中反复回响着这八个字。这话,如此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