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谁都没有想到,大清国处心积虑的筹谋,最终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收场。
特别是最后多尔衮当众对徐长青道歉,让许多人心中都多了思量。
闹剧结束的第二天,多尔衮便主动联系徐长青,要进行深入的磋商,大家坐下来,共同确定一些问题。
可惜,裂痕已经产生,本来就充满间隙的关系,维持住都困难,注定只是走过场。
不过此时也不可能撕破脸,双方还是达成了一些一致,解决了一些细枝末节的边境纠纷,也算是对各方都有所交代。
这天下午的会谈一结束,马士英主动找上了门。
徐长青对此早有预料,并没有难为马阁部,笑着亲自将他迎进殿内。
一进殿内,马士英这两天一直强撑着的架子瞬间就崩盘了,赶忙连连承认错误,就恨不得给徐长青跪下了。
但关于他犯了什么错,却是只字不提。
徐长青笑道:“马爷,你我之间,说这个就虚了。说实话吧,我刚听到鞑子这幺蛾子是很生气的。不过过了这两天,我也仔细想了想,气已经顺了不少。说到底,是我徐长青有些事情没有做好啊,让江南许多同僚对我有怨念。”
马士英一听徐长青这话,悬在嗓子眼上的心也放下来不少。
他就怕徐长青跟愣头青一样,不管不顾,从军事方面挑事儿,但此时,徐长青明显是明白其中厉害,他自不是太担忧了。
笑道:“侯爷,这事情真说起来,也是下官等没有做好工作,许多朝臣被民间风向左右。侯爷您放心,待回南京,下官必定加大力度,好好处置这方面的工作。”
徐长青笑着看向马士英的眼睛。
马士英忙谦卑的垂了下头。
片刻后,徐长青笑道:“老马,有你这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你也把心放到肚子里,你我只是政见不同,还没有上升到你死我活敌人的程度。其他的我不管,至少,在大局上,我希望,我们能保持一致性!”
马士英自是明白徐长青的深意,忙又重重一礼:“侯爷,下官晓得了……”
……
送走了马士英,徐长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要说这事儿马士英没参与,徐长青的脚趾头都不信,但马士英是老油条,老辣异常,徐长青到此时都没有抓到他的把柄。
说到这,就要说下江南现在的风气。
大明朝,正德开始是一个分水岭。
正德往前,基本上是古板又生涩的,各种东西还是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那一套,以‘程朱理学’为核心蓝本。
但朱元璋和朱棣用程朱理学,却也不是太信得过这玩意儿,中间他们又动了不少手脚,消除掉一切威胁到皇权的东西。
然而便是强如他们,也被文人们骗了,没有读懂程朱理学的真正核心——‘把皇权圈起来当吉祥物,还是要用他们文臣治国。’
这就导致,里面有很多逻辑不通的地方。
正德开始,许多社会矛盾变的尖锐,许多大明的有识之士,思想已经不再陷于程朱理学的禁锢,转而开始找寻自己的道。
最直接的显像体现在科举中。
教科书都逐渐不再是大明的版本,而是更偏向于宋时的老版本,兴起了一股复古风。
这就导致思想浪潮的解放,兴起了犹如王阳明这样的心学大师。
万历爷开始,这种自由的风潮更甚,几乎有点百花齐放的节奏。可惜,本该是碰撞出一个更先进的时代,却是因为满清的兴起,将一切毁灭。
南京朝廷成立后,有徐长青在江北坐镇,军事、政治、经济都逐渐稳定,不断复苏,这种解放的思潮又开始流行开来,有许多人都有开宗立派的决心,要走出一条自己的大道。
徐长青对此自是持鼓励态度。
但百花齐放的同时,肯定也会有妖孽。
马士英此时之所以敢亲自过来,其中最大的砝码,便是他背后有着不少的支撑。
当然,更关键的是他自信徐长青抓不住他的把柄。
至于他为什么要背负这么大风险做这种事,乃至跟大清国互通款曲,本质原因还是想再进一步,包括让内阁获得更多的权利。
想达成这个目标,不把徐长青搞下来,俨然是无法得逞的。
徐长青此时也不会直接对马士英怎样。
朱元璋当年办胡惟庸筹谋了多久?那还是他大权在握,一切尽在掌控的程度。
现在这才到哪儿?
只要他们控不到军权,徐长青便任由他们折腾。
徐长青也想看看,这种自由潮,任其野蛮生长,到底会生出什么样的东西来!
……
时间很快来到了九月二十九,已是大婚之日。
几天下来,明清双方的对立情绪暂时消散了些,都开始为婚事做准备。
当然,此时一切恶俗的婚俗早已经被大清国自己扫平。
他们再也不敢挑衅徐长青,只希望事情能顺利过去。
甚至,连迎亲的那一套都省了,只在这宫殿内进行。
多尔衮给出的理由看着略有奇葩,倒是很合徐长青的心意,‘大沽口这边又没有什么老百姓,给谁看呢。还是少生些事端。’
但纵然这样,一通忙活下来,也到了天黑时。
临入洞房之前,多尔衮和孔有德却是拦在了徐长青身前。
多尔衮端着酒杯笑道:“侯爷,说一千道一万,你我之间,包括我大清与你们明国之间,是有诸多误会。但是,对东莪能找到你这样的夫君,我是很满意的。所以,在入洞房之前,你要陪我跟恭顺王好好喝一杯。”
孔有德没说话,但明显也是这个意思。
徐长青看了两人一眼,不由乐了。
这两个伙计,到此时可谓是输的彻头彻尾。
孔有德还好些,但多尔衮已经输的体无完肤,不仅在军国大事上没有任何斩获,在与东莪的关系上,也是几近崩盘。
其实徐长青也能理解多尔衮。
某种程度上,把东莪嫁给自己,已经是多尔衮对女儿最大的努力。
他究竟只是摄政王,而不是真正的王。
加之父亲对女儿的爱,本就是一种很难表露的东西,也就是多尔衮这种心脏才能撑到此时。
“摄政王此言有理,这酒,的确该喝。”
徐长青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酒杯,跟多尔衮碰了一下,又跟孔有德碰了一下,三人相视一眼,都是一饮而尽。
接连喝了几杯酒,徐长青笑道:“说起来,我倒也有几句话,想跟您和恭顺王说一下,摄政王以为如何?”
多尔衮眼睛一眯。
孔有德则是被吓了一大跳,忙道:“摄政王,奴才先回避了。”
多尔衮没理孔有德,徐长青也没挽留孔有德,任他自己退下去。
多尔衮眼皮子抽了抽,笑道:“侯爷,请讲。”
徐长青摆手示意侍女把酒壶拿过来,亲自拿起酒壶,给多尔衮倒了一杯,自己也满上一杯。
这时,周围侍女太监早已经躲的远远的。
徐长青跟多尔衮碰了下酒杯笑道:“摄政王,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若没有你,满清对我大明而言,不过只是芥癞之患。这杯酒,我敬你。”
多尔衮眉头顿时皱起来,片刻,才是喝掉了杯中酒,却是不说话,只看着徐长青。
徐长青继续道:“摄政王,这普天之下,恐怕,没有谁能像是你我这么相似了。只是,我徐长青有信心呵护东莪一生,不知道摄政王您,有没有?”
多尔衮面色已经大变,冷眼看向徐长青,片刻,咬着牙道:“徐长青,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不会让你如愿。你走吧,你我没什么好说的。到时,纵然战死疆场,我也无怨无悔。”
“呵呵。摄政王豪气。”
徐长青并没走,直勾勾的盯着多尔衮的眼睛道:“作为摄政王,你是合格的,满清到此时,你功不可没。但是,作为东莪的父亲,你根本不合格!你的表现,就像是个小丑,不,说小丑都是美化了你,你就像个宰渣。我虽能理解你,但不会原谅你。”
多尔衮满脸通红,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徐长青不以为意,继续道:“这,或许是咱们此生,最后一次面对面的对话了。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多你说,但是,真到了此时,看着你这小心谨慎的模样,反倒不想跟你说了。
这样,看在东莪的面子上,我给你一个承诺。
待他日,我踏平八旗诸部,我会给你留一个全尸。另,你那个干儿子什么博来着,我也给你留着,算给你留一脉香火。
不过,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还是劝你,能自己生个儿子,便自己生个。省的到头来你连根鸟毛都剩不下。那就这样吧。”
说着,徐长青便要走。
“慢着!”
多尔衮涨红着脸忽然冷喝一声。
“哦?”
徐长青笑着回身,“摄政王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多尔衮看着徐长青的眼睛,暴怒的情绪逐渐平复,脸色也开始恢复正常。
徐长青也有点佩服这厮的忍耐力了,这简直是‘忍者神龟’。
但徐长青这些话也并不是只刺激他,里面也有着诸多的核心消息。
“哎。”
多尔衮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整个人恍如苍老了好几岁,周身锐气都是被破散开。
苦笑道:“徐长青,想不到,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你……你也是有女儿的,想来能了解我的感受。罢了,说这也无用。你说的这些,我每晚睡不着的时候……想过很多次,但却从来不敢正视……但今天你说出来,或许不好听,但我知道这是对的。你说的事情,我会仔细考虑。”
他说着,亲手给徐长青倒上了一杯酒,自己也倒满一杯:“你说的对,或许,这是咱们此生最后一次面对面的谈话了。我也想跟你说些东西。徐长青,你是当世人杰,更是天下英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如何,就去虐待东莪。如果我输了,就按你说的做。我另外再加上一条。我正白旗的一切,都留给东莪,或者留给你和东莪的孩儿。如果你输了……”
他想了想:“我会保留你的血脉,但是,不会将他们留在这神州大地。就让他们去……去南洋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