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
白元秋一行五人走了二天,才到江别鹤住的地方。
本来白元秋是告诉轩辕三光两人的赌约结束,不必再跟着她了,轩辕三光却说自己既然是自由之身,乐意去哪里不用她管,也跟了上来。
在这两天里面,江别鹤温和客气,待人如沐春风,白元秋言笑晏晏,妙语解颐,江小鱼不得不承认,和他们二人相伴而行,实在是一件令人十分舒服的事情。
到了目的地,不过是三五间破旧的屋子,虽然收拾的十分干净,一尘不染,陈设却极为简陋,也没有姬妾奴仆,只有一个聋哑的老头子,蹒跚的为他做些杂事。
江小鱼不由叹道:“本来我再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江南大侠’,住的竟然是这样的屋子。”
江别鹤正色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我从未忘记。”
白元秋赞道:“‘纣王之祸,起于象筷’,能在功成名就之时甘于清贫,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江别鹤苦笑道:“不过是在江南一带略有薄名罢了,实在当不得白姑娘厚赞。”
到了饭时,白元秋去厨房做菜,原本的哑伯倒是退了一射之地,明明看上去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竟然出乎意料的擅长厨艺,不过是五六道普通菜蔬,却是做出了十二分的精致。江别鹤也亲自端菜添饭摆桌子,这委实与他领袖江南武林的名声不大相衬。
江别鹤道:“粗茶淡饭,怠慢各位了。我极少饮酒,家中也无藏酒,还望轩辕先生不要见怪才好。”
几日相伴,江别鹤一直都是客客气气,半点架子也无,饶是轩辕三光对他有些偏见,也不由得服气几分。
江别鹤夹了一筷子菜,大赞道:“这道野菜只我家这里常见,别处少有,我自幼常常食用,却从未有人能做的这般美味,白姑娘好手艺。”
白元秋抿嘴一笑:“我也是从未见过这种菜肴,刚刚还在担心若是将它做的不堪入口可怎生是好,江大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轩辕三光也尝了尝,道:“果然不错。”
众人中,只有江小鱼撇了撇嘴道:“也不过如此罢了。”将筷子一丢,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江玉郎被他拉着,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江小鱼对江别鹤道:“我虽然很想跟你多聊聊,却实在是累的紧了……希望你明天能找几个有用的锁匠,将这见鬼的‘情锁’打开。”说完转身走了,神态骄傲,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分给旁人。
轩辕三光想了想,迟疑的瞥了白元秋一眼,也跟了上去。
江别鹤一脸歉疚:“敝所简陋,招待不周。若江小兄弟有什么不快,全因江某的不是,白姑娘可千万不要介意。”
白元秋笑的十分甜美:“他的确是个好孩子……我素来是明白的。晚辈也有些累了,便自去休息,江大侠不必招待我。”
江别鹤宽容点头,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然后缓缓在袖中摸索着,竟摸出一柄长不过一尺的短剑。
这柄剑的剑鞘黑黝黝的极不起眼,但等江别鹤抽出这口剑来,屋子里却像是有电光一闪,森冷的剑气竟使烛火都失去了温度。
江别鹤温柔的抚摸着剑身,声音轻柔,既像在和人说话,又像是在自问:“你可知道为何我不用剑将他们手中的情锁斩断?我若是将他们的情锁斩断了,又用什么理由把他们带到这里来?轩辕三光倒还罢了,那两个小鬼却是一肚子心眼,我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说到后来,江别鹤的声音渐渐低沉,低的就像是情人耳边的呢喃,脸上甚至还带着温柔的笑容。
而这屋内唯一能和他说话的对象却是个老头子,又聋又哑的老头子,无论他说些什么,这个老头子都是一个字也听不见的。
*
昏暗的走廊,只有尽头挂着一盏小小的破旧的纸灯,庭院里只有枯乱的杂草,一只黑猫蹲在草丛里,碧色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芒。
江小鱼的脚踩着走廊的地板上,发出吱吱的响声。
轩辕三光阴沉着脸跟在后面,问:“你刚刚未免太不客气了一些。”
江小鱼笑嘻嘻道:“我对谁不客气了?莫非是你那位白姑娘?我连话都没和白姑娘说过,又怎么来的不客气?”
轩辕三光更怒:“她待你如何,你难道没有看在眼里?”
小鱼儿脸一板,道:“我从未求她跟着我,也从未求她怎么待我,她做了什么,都是她的事,与我无关,你若不高兴,带着她走就是了。”
轩辕三光气的脸色发红,连说三个好,甩手便走了。
江小鱼缩了缩脖子,远处的风吹过屋檐,卷起残叶,打了个旋儿远上天际,苦笑道:“在这个地方,我住不了十年只怕就要疯掉了。”
江玉郎道:“你放心,你用不着住十年的。”
江小鱼笑道:“你终于说话了,刚刚我还以为你变成哑巴了。”
江玉郎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位白姑娘……便是我们在江上遇到的那位吧?”
江小鱼道:“除非这世上有个更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否则定然是她无疑了。”
江玉郎幽幽道:“白姑娘怕是自那时起便一路跟着江兄了,如此佳人,又是一片痴心,江兄好艳福。”
江小鱼瞪他一眼:“女孩子对你笑的时候,就是想害你,就是想弄条绳子套出你的头,她对你越温柔,你就越危险,只要一不小心,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江玉郎低着脑袋诺诺道:“我并不敢觊觎江兄的人,江兄实在是不必如此吓唬我的。”
江小鱼本来瞪着他,忽然又笑了:“极是极是,若非那小姑娘一见面就劝我杀了你,你到是当真可以上前勾搭勾搭。”
夜风卷过。
江小鱼瞧着黑黝黝的后院,问:“这后院你去过吗?”
江玉郎低声道:“只去过一次。”
小鱼儿笑问:“你在这里住了许久,竟然只去过一次?”
江玉郎面无表情:“去过一次的人,你用鞭子抽他,他自然不会再去第二次了。”
推开卧室的大门江玉悬起一盏灯,小小的屋子里,只有几柄刀剑,一大堆书,还有一张床。
江玉郎道:“我的房间小,今天便委屈江兄和我挤一挤了。”
小鱼儿笑道:“这几天,我有哪天不是和你一道住的么?便是新媳妇,这时候也不会再害羞了。”
另一边。
白元秋刚刚铺好了床,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白元秋打开门,外面果然便是轩辕三光。
白元秋笑道:“我就猜到一定是你。”
轩辕三光哼了几声,开门见山道:“那臭小子不识好歹,你何苦一路跟着他?”
白元秋柔声道:“我告诉过你,我是受人所托,保护他的安全。”
轩辕三光一脸的不肯相信:“那你究竟要保护那臭小子到什么时候?现在有了江大侠,你对谁都算是能有个交代了……难道你要保护他一辈子不成?”
白元秋看了看任务面板,上面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叹息道:“就是到了江大侠家里,才更要处处小心。”
轩辕三光皱眉问:“老子一直觉得你对江大侠有敌意……你在怀疑他?”
白元秋笑道:“我没有在怀疑啊。”我已经确认了好吗?
又道:“我要顾及江小鱼,只怕没有时间照顾你,你自己小心,‘十大恶人’成名多年,若是在‘江南大侠’家里着了道,只怕要叫江湖中人耻笑了。”
轩辕三光的脸色青了脸:“你难道知道了些什么,江大侠他……”
白元秋笑容可掬道:“不过是自己的推测而已,但就算江别鹤不做什么,小鱼儿也必然得弄出点事情来……你也不必太过烦恼,若是我觉得事情太过棘手,早就带着小鱼儿跑了,又怎么肯叫他来到这里冒险。”
轩辕三光带着一肚子疑问被白元秋赶去休息了,白元秋自己则躺在床铺上,闭着眼睛,唇角还带着一丝笑容。
月近中天。
门外传来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外面的人敲了敲门,无人应声,顿了一会,推开房门,仔细的瞧了瞧,又过了一会,便听到脚步声轻轻离开,越来越远。
此时,本该沉睡的白元秋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了起来,身子一折,从窗口飘了出去,在星光下下只见到青影一闪而逝,当真如同鬼魅一般。
白元秋跟着脚步声往后园走,此时,一个影子从旁边的屋子里窜了出来——赫然便是江小鱼。
江小鱼手上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什么见鬼的“情锁”,他带着刀疤的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意,似乎在得意自己成功骗了那么多的人。
江小鱼没注意到白元秋,跟着脚步声去了后园。
白元秋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江小鱼与白元秋一前一后经过一道圆月形的门。脚步声步入园中已经很久了,远处有一点灯火,闪了一下就灭掉了。
江小鱼伏在假山后面,呼吸重了几分,冷风吹拂,干枯的树枝被风来来回回的摇晃,静谧的园子里,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白元秋本来都以为江小鱼打算回去了,不料只是停顿了一下,小鱼儿便朝着刚刚亮起灯火的地方掠了过去,白元秋只得跟上。
江别鹤的住处并不宽阔,但后院却出乎意料的大,小鱼儿看上起已经迷失了方向,白元秋的武功高出小鱼儿甚多,自然是知道江别鹤在哪里的,可她却一点也不想提醒小鱼儿——她不仅想知道江别鹤的秘密,也十分好奇小鱼儿这个人。
他到底打算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装作被“情锁”锁住的样子?难道他从一开始的目标,便是江别鹤么?
此时,一只黑猫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小鱼儿似是被骇了一大跳,白元秋都忍不住想要笑了出来。
白元秋忽然听到远处一点响声,整个人瞬间没入黑暗之中,余光朝小鱼儿看去,那小子早已伏在地下,前面的乱石堆将小鱼儿的影子完完全全的遮住了。
江别鹤的身影便出现在哪黑暗的尽头。
他手中托着烛火,脸上已经还带着白日里那种温煦的笑容,他把身后的门关上,缓缓走了回去。
白元秋隐隐觉得有些兴奋。
江别鹤离开之后,江小鱼依旧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等了许久,白元秋暗暗赞他沉得住气,便看见江小鱼小心翼翼的向江别鹤出来的地方掠去。
那是一个破旧的花房,窗棂上的布满灰尘与蛛网,还夹杂着一些枯碎的叶片与干瘦的虫尸。
花房的门是锁着的,与其他地方不同,那满是铜锈的锁却有着十分光滑的锁孔。
一看就是经常被使用的样子。
江别鹤难道经常到这里来不成?
这个小小的,陈旧的花房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堂堂‘江南大侠’在自己家中,为何要隐藏的如此之深?
白元秋看见小鱼儿从头发里摸出一根细细的铜丝,将铜丝刺入锁孔中,不一会就将锁打开了
小鱼儿点上了火折子,这个花房很小,墙角里堆着破烂的花盆与枯叶,四处遍布蛛网,地上铺着厚厚的灰尘。
没有脚印。
可白元秋和江小鱼都分明看见江别鹤刚刚从这里出来,又怎么会没有脚印留下来?
白元秋如一抹幽灵般,沉寂在夜的阴影里,注视着江小鱼的一举一动。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却仿佛存在于两个世界。
江小鱼忙忙碌碌的四处搜索,他摸了摸地上,用手指使劲搓了几下,地上的灰尘还是一动不动。
“原来这灰尘是用胶水粘在地上的……”江小鱼自言自语。
他站起来,四处观察,可是江别鹤竟然连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来。
白元秋这次也是无可奈何,她对机关之术略有涉猎,却并不擅长,且原来在天衣教的时候,这些事情自有工部之人解决,无需烦忧。
江小鱼长叹一声,几乎就要绝望了。
就这这时,江小鱼的眼睛突然一亮,好像发现了什么。
白元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张蛛网。
今晚的风很大,墙角的蜘蛛网,有的被风吹断了,蜘蛛们正忙着结新网,但有一张网任凭风怎么吹,却动也不动。
妙!
白元秋几乎都想要击节赞叹了,这等机关,委实算得上是巧夺天工,若非是今晚跟着江别鹤与小鱼儿两个人,只凭她自己,恐怕只会选择强力突破。
已经知道机关的小鱼儿难道还会打不开么?只听“格格”几声响,蛛网下的一堆枯柴突然移动,露出一个洞来。
洞下面是一个书房。
除了没有窗子,这个房间跟世上绝大大多数书房都是一模一样的。
白元秋紧紧跟在小鱼儿身后,如同暗夜的一抹幽灵般飘了进去。
小鱼儿很快找到了藏在地下书房中的秘密——江别鹤将一些书的中间挖空,内里置上毒药,金银,暗器,还有各大门派的隐私秘密。
白元秋暗暗心惊。
她虽然知道江别鹤不是什么好人,却从没想到,此人竟是如此的心思缜密,阴险恶毒。
明明富可敌国,却安然住在简陋的茅舍,明明权倾江南,却姿态谦卑。
白元秋霎时已将江别鹤其人推断出几分:江别鹤的出生必然寒微,否则不必以此姿态示人,他所谋者恐怕不止是区区的“江南大侠”而已,美女姣童不能让他沉迷,金银财帛不能让他享受,名望权势不能让他忘形,只能说,他虽然渴望这些,但目前所能获得的东西却远远不能让他满意,他还要忍耐,除非到了有朝一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敢违逆他的话,世上所有的美人都供他享用,所有的财富都任他挥霍,还要顶着举世无双的好名声——真到了那一天,就可以开始追求大道长生了。
白元秋摇摇头,纵观古今,有谁当真能做到这一点?白元秋知道的,虽有坏人能登顶峰的,却从没看见有小人能达到相同的高度,无他,总是爬到一半的时候就自己把自己摔死了。
白元秋饶有兴趣的看着小鱼儿,他找到了惊人的财富,珍贵的毒药,耸人听闻的秘辛,却通通像是没看见一样,他究竟在找些什么?
小鱼儿突然瞧见桌子边上有些矮几,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
小鱼儿眼睛一亮,抓起了一叠纸,他仔细刮了一小撮尘土,轻轻涂在最上面那张纸上,纸上出现了花纹,看起来像是一张地图。
小鱼儿叹了口气:“伪造那藏宝图的人,果然就是他!要害得天下英雄自相残杀的人,果然就是他!”。
白元秋恍然,她之前听说有人得到昔日名满天下的大侠燕南天的藏宝图,前去峨眉寻宝,中间与峨眉派起了很大的冲突,又不知为何牵扯到了武林圣地“移花宫”的传人花无缺公子,多亏那位“无缺公子”识破藏宝图不过是一个阴险的计谋,否则武林中只怕要血流成河。
“移花宫”的传人现世的消息一传开,那宝藏的事情反而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
看江小鱼的反应,他似乎也被牵涉其中。
江小鱼冷笑道:“好一个大仁大义的‘江南大侠’!我早知道你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否则你又怎会如此矫情,如此做作?……你不但想将天下英雄俱都瞒在鼓里,竟还想将不易收服的人俱都用计除去,好让你独霸天下!”
白元秋暗暗点头,那矫情,做作二词用的极妙,转念一想,自己在江小鱼心中也差不多是这般形象,便不由得微微一笑。
江小鱼小心的将物品归为原位,白元秋在一旁看着,以她的眼光,也实在瞧不出什么破绽来,若非她跟着江小鱼来了一趟,怕是什么也发现不了。
江小鱼收拾好,拍了拍手,嘻嘻一笑:“如此就算告一段落,不管什么人想要骗我,总是得吃些亏的。”
白元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为了让江小鱼不能发现她,一直躲在阴影里,此时离江小鱼的距离并不近,竟然没有即使察觉,江小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密室门口。
话音未落,江小鱼忽然以极快的速度窜了出去,哪怕白元秋轻功高妙,一时也跟不上,她刚刚到门口,那小子已经毫不客气的在外面将密室的门封住,狡黠笑道:“白姑娘跟了我一路,只怕是辛苦的紧,不如在里面好好休息一番,江大侠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再来,白姑娘尽管放心。”
白元秋瞠目,那臭小子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
江小鱼你这个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