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彦坐在地上,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自从白元秋离开之后,气氛就越来越令人心绪不宁。
在徐小彦眼里,白元秋的性格温然平和,属于一辈子都不会和人掐架的物种,也没见她狂刷过存在感,但真到了不在场的时候,才猛然发觉这个人的存在有多重要。
这不仅指的是武力和智慧,仅仅就白元秋本身,也是个让人安心的存在。
好像只要小白在场,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立刻终止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
但这两个队友间心有灵犀的技能点明显是灰色的,在徐小彦翘首以盼时,屋外传来很多小动物拍翅膀的声音。
林家人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顾惜朝缓缓站起,和徐小彦这个大敌当前还在想女孩子的挫货不同,他在等待的期间一直十分镇定,就算是敌人扑到窗户外头了,也不过是“预料之中”和“早解决了早睡觉”的想法。
青衣书生的袖口滑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刀,这把刀如斯美丽而脆弱,就像初春的一抹剪影。
袖刀之“青妆”。
这是白元秋在进入水月镜花后,做出来的那把难以找到合适主人的短刀。
却和顾惜朝意外的相趁。
屋外飞鼠破墙而至,如乌云压境,气势凶猛的朝众人扑过来。
顾惜朝飞身而上,刀光舞出一片清冷潋滟的杀气,残阳融雪,夜梦流芳,敌人的血和自己的混在一起,红透重衫。
徐小彦的手心渗出冷汗,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在白元秋临走前,也交给他了一样武器,嘱咐他若是小顾公子能hold住的话,尽量不要轻用。
顾惜朝内力毕竟薄弱,即使刀意再佳,也难以长久坚持,不多时便已经多处负伤。
徐小彦攥了攥拳头,从随身空间中召出一柄长剑,剑身流光华灿,握在手中宛如握住了一束清冷的月光。
这赫然正是白元秋的随身佩剑泉中玉。
一种凉意顺着徐小彦的指尖流入体内,血管中循环的仿佛变成了冰水,四肢百骸都冷到僵硬。白元秋临走前在自己体内打入一道真气,安静的蛰伏在气海中,此时如同听到了召唤,欢呼着苏醒过来。
徐小彦惊讶的发现,在拿起长剑的一刻起,自己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指挥权,不是他在操作武器,还是武器在控制自己的行动。
泉中玉是一把活的,有灵魂的剑。
他看见自己手腕一动,空中乍起璀璨的剑光,不大的空间里绽开一树纷纷扬扬的梨花白,没有一朵落到空处,清素成霜,白雪压住了红。
徐小彦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他既感受不到恐惧,也感受不到兴奋,手中长剑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能让人的感情如潮水般褪去,五感却变得异常敏锐。
剑下斩落的尸体越来越多,每一剑刺出,心中就更加平静一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尘世诸事不过是过眼云烟,终将归于黄土虚无,徐小彦眼中的这一切,就像是一幕黑白且无声的电影,如电如幻般在脑海中一帧帧连续不断的交替着。
顾惜朝的视线落在徐小彦身上,徐小彦知道里面包含着探究和担心的意思,却很是无所谓,别人的一切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蝙蝠们死伤的越来越多,也许是因为我方主战力不在,对手也只派了中驷应战,不管是战斗力还是灵活度都远非上次可比。徐小彦洞若观火,手中剑光汇成一束,一瞬穿透兽群中心。
第二只“心脏”。
随着指挥的暴毙,身下的蝙蝠群龙无首的拍着翅膀,晕头转向的撞出去了,徐小彦没有赶尽杀绝,面容宁静无波,剑尖倒垂,气质若有出尘之意。
顾惜朝也收手,走到徐小彦面前,眉尖微蹙,迟疑道:“……小彦?”
耳边清晰的传来一声嗤笑。
顾惜朝豁然转身,一个桃花眼的俊美青年人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屋子中。
满室人,也许除了“徐小彦”,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顾惜朝看着他,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此人也是轮回者!
青年脸上似有讥讽之色,朝几人拱手道:“在下韩晚韩循暮。”又单独对徐小彦道:“白教主?实在久违了。”
顾惜朝眯起双目。
“韩郎君竟然在此,倒是出乎在下意料。”
韩晚话音未落,白元秋的声音便响起,渺乎不知所来,听之在前,忽焉在后,人人心头都是一悸。
韩晚脸色突变,瞬间拔出腰上长刀向后劈去,左手前探,似要抢夺徐小彦手中之剑。
刀光一闪而没。
一只素白手指点在刀背上,长刀随之断成两截。在韩晚即将接触到剑身的那一刻,不知怎的,眼前一花,泉中玉轻轻巧巧落在了一个蓝衣女子的手中。
长剑离手那刻,徐小彦浑身一震,恍然如同大梦初醒,浑身冷汗如浆,瘫坐在地上。所有情绪一下子回来了,他的内心几乎要被这种复杂的感觉淹没。这时,一股中正平和的内力自后心传入,带着安宁静气的力量,一点点抚慰徐小彦燥乱的心绪。徐小彦闭起双眼,按照小白之前教过的方法,五心朝天打坐。
韩晚抱臂冷笑道:“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入定了,白二,你教的好弟子。”
白元秋摇头:“并非弟子,乃是友人。”顿了顿,“原来是你?”
韩晚否认道:“不是我。”
白元秋若有所思,笑道:“给顾公子介绍一下,这位是在下家乡故人——韩晚。”
分明还是敌对的姿态,两人对视间,却都做出偶然相逢的姿态。
顾惜朝翩翩有礼,清雅笑道:“在下顾惜朝,见过韩公子。”
韩晚亦回礼道:“博椽舍韩循暮有礼。”
白元秋笑道:“韩郎君一见面就指鹿为马,抢我佩剑,可不是君子所为。”
韩晚冷笑道:“对你这等人,怎样卑劣都是理所应当的。”
“那效果如何?哪怕阿晚得逞过一次呢。”
韩晚怒视,气道:“白教主老谋深算,循幕自然不敢相比。”
白元秋谦虚道:“不敢,这等程度也叫谋算的话,阿晚未免太抬举无霜城上下了。”
韩晚一脸“你去死吧”的瞪着白元秋。
白元秋调侃了韩晚几句后,因为徐小彦开放权限的关系,收到了系统任务完成的提示,不由露出温煦和善的笑容,和顾惜朝两个人分别安抚了林家一番。
这次的任务偏重精神方面,白元秋帮忙完成后,在这点上颇有进益,旁人听她说话,不由自主的就想要相信。
虽然韩晚轻功极高,在白元秋忙碌期间期间数次想要脱身离去,但不管如何,白元秋的气息都如影随形牢牢锁住他,自己但有异动,泉中玉必然同时出鞘。
天光微熹。
一行人辞别福威镖局,林家如同蝗虫过境的稻田,乱七八糟满目疮痍,白元秋听徐小彦说过剧情后,写了三式剑法留下,权作补偿。
徐小彦还是不放心,根据原著来说,青城派来找福威镖局茬子的时候,观主余沧海亲来福建压阵,其余弟子分别攻打福威镖局各地的分部,一面是有心算无心,一面青城派的武功又远高过林家,福威镖局便从此一败涂地。不但镖局倒了,人被杀了,许多财物也被顺手牵羊了去,有的分局还被纵火烧了个干净,更连累了边上的民居。
这等行事作风,徐小彦说的时候义愤填膺,白元秋和顾惜朝却是可以理解,天衣教既然被喊了那么多年魔教,当然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她会尽力用温和的手段解决是非,但真到了需要杀伐决断时,却也不会踌躇不决。朝廷有连坐之刑,至于江湖人刀口舔血,到了斩草除根的时候,难道还要特地把不会武功的小孩子留下来,等着人长大了演一出复仇者归来吗,武侠小说里,这么做过的前辈,都自己把自己填坑里了。至于顾惜朝,逼迫戚少商时,也没有对不会武功的人手下留情。他对别人心狠,更不会可怜自己,所以最后落得那般下场,也没有怨言。
只是可惜……
顾惜朝双眸一黯,白元秋装的没有看到,徐小彦是真的没有看到,还在为林家担心。在白元秋的经验里,工作是最能治愈负面情绪的良方【并不是】,便决定顺了徐小彦的意,顺手把青城派的威胁解决掉,也好帮小顾公子排解一下情绪。
在原著里福威镖局遭此大难,一部分原因是林平之杀了余沧海的独子,一部分是因为辟邪剑谱。但青城派既然在白道挂名,还是要稍微注意下举止,没了独生子被杀的借口,也就不能那么不留余地。
林震南的夫人出自洛阳金刀王家,也算武林里有点脸面的人物。“好事做尽,坏事做绝”,若是青城派真的一口气将福威镖局收拾完了也就罢了,余沧海和左冷禅素来亲密,拳头大气势盛,谁肯为个死人和他为难。只是现在有了白元秋三人干预,青城派一口气覆灭福威镖局的打算怕是难以实现。既然有了转圜的余地,凭林震南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未必兜揽不开。
在顾惜朝的诱导下,林震南决定广邀武林同道来此,将辟邪剑谱在众目睽睽下送给余沧海,看他还能如何?反正自己又不是因为武功好才将祖传镖局发扬光大的。林家祖训,这剑谱不可习练,拿卷废纸换镖局到四川那条线的生意,算起来还是自家赚了!
另一边,白元秋既然知道余沧海在往福州来,便出发去找他谈谈人生。红衣女抓了他弟子做成傀儡,这笔账可不能被赖在自己头上,反正以她的武力值,对方就算不同意,也一定被收拾的折腾不出什么了。
白教主轻功甚好,早上出门办事,还赶得及回来吃晚上的饭,天知道她是怎么找到人,又是怎么谈的。反正等徐小彦来问的时候,白元秋只很温和的笑着道:“也没什么,在下就是和余观主讲了讲道理,他既然觉得自己做的不对,当然不会太为难林家了。”
……你是拿泉中玉和他讲道理的吧?
林震南还想把几人留下做见证,可顾惜朝还要去衡山问刘正风要《笑傲江湖》曲谱,不好久留,又准备将《辟邪剑谱》抄录一份送给他们——虽然辟邪剑法威力很大也能速成,但身边既然有个人形剧透外挂戳着,白元秋和顾惜朝实在对此殊乏兴趣,又婉拒了。
三天后众人告辞,林震行事周到,虽然他们来历诡异,依旧恭敬备上礼物和马车,送几人离开。
徐小彦喃喃道:“这就是宁愿倒贴,也要我们快点走吗?”
韩晚这几天被白元秋盯着难以脱身,连找余沧海都被带着一块去,难免有些郁气,此时哼道:“白二,你可听到了,别以为人家真有多感谢你。”
白元秋嫣然笑道:“阿晚堂堂男子,自称‘人家’未免稍嫌柔弱了些。”
顾惜朝忍不住呛咳出声。
徐小彦则好奇问道:“韩哥为什么喊小白‘白二’和‘白教主’呢?”
这个问题,顾惜朝也思考过,但他心思缜密,就算要问,也是私下开口,绝不会这样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韩晚一点没有帮白元秋掩饰的意思,虽然因为“小白”的称呼凌乱了一会,还是痛快的告诉了众人道:“白二是上一代天衣教主的徒弟,她本来还有个师兄,只能排行第二了。她师兄真是个好人,可惜在叛乱中英年早逝,于是就只能是她继承教主之位喽。”
徐小彦不小心扒到了白元秋的伤心事,露出愧疚的神色,道歉道:“对不起小白,我不知道……不行,这个不能做为犯错的理由,小白你要是生气,就揍我一顿出气吧。”
白元秋莞尔道:“小彦天真烂漫,很是令我开怀,无需这般不安。”
又睨了韩晚一眼“再说就算要揍,那也是揍阿晚呀。”
韩晚道:“我与白教主素来敌对,抖露尊驾过往也是遵循立场。”
“那在下不如揍你一顿来表明立场。”
“……不过韩某与白教主现在都身处他乡,彼此扶住也是应有之义。”
白元秋轻笑一声,道:“好罢,阿晚先告诉我,那位红姑娘是你的队友么?”
之前白元秋和顾惜朝徐小彦交流了一下自己遇到的事情,白元秋将自己随身佩剑留下,虽然不一定能用上,但现在看来,也算是有远见了。
韩晚自然知道白元秋口中的“红姑娘”是谁,从很多方面来说,这姑娘都算蛮红的。
“她是我的队友,我们小队也只有两个人,但我是在她之后进入系统空间的,很少交流,对她了解也不多。”
白元秋示意他继续说。
韩晚不太想全讲出来,但他在白元秋眼皮子下蹦跶了多少年,说他对队友的秘密不全知道可以,若说他一点不清楚……白二会用泉中玉帮他回忆的。
“红……祁惠好像有一个神秘的影子队友,我从来没见过他,只是隐约觉得应该有这个人存在,而且祁惠很听他的话。”
祁惠便是“红姑娘”的真名。
“阿晚没告诉过她关于我的事情?”
“没有。”
白元秋沉思。
既然已经讲了这么多了,韩晚也不瞒着剩下的了,索性一口气都倒了出来。
这个轮回系统中其实有很多人,分别处于不同的系统空间里,如果一个空间里的人数超过一,便会组成“队伍”。单人和队伍的区别就像是rpg和网游的区别,一个是自己和npc们玩,一个则可能遇到别的玩家,彼此间形成竞争甚至猎杀关系。
不过白元秋三人现在还处于新队伍磨合世界中,只有通过这个世界的考验,系统才会真正开放队伍权限。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新手小队的第一个世界都比较安全,但祁惠使用了一种特殊队伍道具,可以将自己的轮回世界坐标设定到新队伍磨合世界中,据说如果能成功击杀别的小队的人,将会获得意外的好处。
“不过你们队伍权限都还没开放呢,现在就算杀了在下也没用。”韩晚幸灾乐祸的补充道,“听说祁惠居然知道你,看来从‘家里’来的人不至我们两个啊,白教主可要当心了。”
白元秋笑道:“有劳阿晚费心了。”
韩晚无趣的歪在一边,忽然脸色大变,不敢置信道:“我刚刚收到系统消息,祁惠……死了。”
白元秋神色一肃,不由想到了祁惠临走前的不对劲。她怀疑,那姑娘是被人控制了。
祁惠周身精血几乎燃烧殆尽,每蠕动一步,都会带来剧烈的疼痛。
真的好难受……血族的身体是不会有这么剧烈的疼痛感的,她是不是就快要死了?
不会的,马上就要到了,那个人一定能救自己。祁惠的眼中迸发出希望的神彩,骷髅般的脸瞧起来也没有那么难看了。
河面岚霭缭绕,荻芒徐徐如白羽,浅草绿成织锦,风中落英翩然飘香。河道两旁有山石凿成梯形,层叠旋上,山腰更有巨石横出,一名长发束冠,烟青深衣的男子于花树下执笔跻坐,背后是空谷深潭,一道白瀑如练,自悬崖倒挂而下。
水汽沾湿了发梢,男子的面容也如浸染过一样朦胧,仿佛自古早的画卷中迤逦行出的名士,风神秀彻,一笔一划都勾勒出岁月的优雅与淡泊。
一只带血的枯手探上石阶,祁惠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求救声。
笔尖在白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救我……”
描出了轮廓。
“求你……”
由浓转淡,疏密相连。
“下此,不敢,再犯错了……”
淡墨渲染,笔笔生发。
…………
阶上不断挣扎的红衣女子,眼中希望的神彩一点点灰暗下去,手指无力的垂下。血族死后,身体也会化为飞灰,风一吹就消散了,只在石板上留下凌乱的血痕,代表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男子恍若未闻,方才祁惠挣扎的时候在白纸上溅落了细小的血珠,长袖下手腕一动,毛笔顺着血迹勾抹,在纸上开出了朵朵红梅,一瞬间,原本清雅出尘的墨色图案竟都成了这一痕红妆的陪衬,冷香而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