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
云帆如卷,碧影合沓,日照青峰。
诸峰高出雾海,其体多石,中以葱茏草木点缀,满眼尽是巍峨苍冷之意。
记忆中,无霜城亦是依山而建,却与华山大不相同,千寻云岭更为雍容庄严,而华山则偏为孤直苍劲。
山风如浪,扑面打来,白元秋站在云台峰上,衣襟飘飞,伸展双臂,身子顺着风势一点点向崖下倾倒。
远处石涧水响,隐约夹杂着华山弟子们嬉笑雀跃的声音。
白元秋脚尖一旋,宛如被狂风卷走的丝带,飘然落下云海,在山壁上微一借力,扑入茫茫绿林中去。
她到华山已有一旬之久,这里山势起伏,峰峦绵广,风清扬又不是系统规定的任务对象,十天找下来,白元秋连前辈高人的影子也没能见到。
按原著情节发展,风清扬是在令狐冲被罚入思过崖,田伯光又来请他下山时出现。那时岳不群夫妇被声东击西之计引开,令狐冲无力阻挡,风清扬方才授剑,而此时岳不群夫妇还端坐“正气堂”中,“万里独行”自然无机可乘,更遑论独孤九剑的踪影了。
白元秋经历过多个世界,隐约摸清楚了一些规律,只要轮回者干预的不太过分,主角注定的金手指极少会被蝴蝶掉。纵然林平之未拜入华山,令狐冲仍被罚到了思过崖,还是大有机会习得这绝世剑法。但“梅庄”被顾惜朝扫荡过后,他还能否有幸见到任我行的绝学,便只能看天意了。
这段时间,华山派的门路早被跑熟,白元秋闲极无事,顺路又去思过崖转了一圈。
日正午时。
思过崖上不止主角一人,可另一位却并非白元秋心心念念的风清扬前辈,而是那位在福州城外偶遇的岳灵珊姑娘。
小师妹正在发脾气,大师哥忙做小伏低讨好,白元秋一见之下,不欲窥人隐私,当即避开。
林间有风声微动。
白元秋本已准备离开,此时生生调转脚步,片刻间,身子一晃三折,飚入华山林海。她轻功飘逸绝伦,真气流转间,飞驰之势几乎不见停顿。而她追着的那人亦如碧叶随风,仿佛下一刻就要淹没在树林丛中。
二人追逐之间,深入华山腹地。
白元秋高声道:“敢问足下可是风清扬风老前辈?”
她声音清朗淳和,虽在疾奔之中,气息分毫不乱。
话音方落。前方之人陡然停住,慢慢转过身来。
此人白发青袍,形容清峻瘦长,脸上覆了一块青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神情孤郁森然,目光相接如触冷电。对视之人若是气势稍弱,难免低头缩手,不敢逼视。
白元秋抱拳一礼,嫣然微笑道:“白元秋见过风前辈。”
风清扬开口,声音低沉威严,又带着一种难言的萧索,缓缓道:“你找老夫何事?”
白元秋笑道:“晚辈亦是习剑之人,得闻当今天下,剑术高超者莫过于华山派风老前辈。今日既然有幸相见,竖子狂妄,敢请前辈不吝赐教。”
风清扬沉默不语。
白元秋不知道,风清扬年轻时曾有一大憾事,使其颜面蒙羞,不肯再回华山派,更立下重誓,从此不再与人当真动手。
风清扬性格清冷孤高,白元秋若是武功远逊于他,自然不必理会,可这姑娘偏偏也是一代高手,此时出言避战,到似胆怯一般,难免有些踌躇。
白元秋不明所以,再接再厉,笑道:“前辈剑术超凡脱俗,武林中能做对手者,不过日月神教东方不败一人而已。久未动手,想必有些无聊,不如和晚辈比划几招,权作打发时光也好。”
风清扬终究叹息一声,索然道:“罢了,既然是随意比划,姑娘且出招吧。”
“那就恕晚辈僭越了。”
白元秋轻笑一声,手指屈弹,腰畔长剑随之跃出,如秋水明动奔流。剑身亮起清光,连绵一片,朝对手当头罩去。
风清扬顺手折了一根树枝,以木为剑,点入清光之中,如湍急险滩上,一叶孤舟逆流而上。
而飞瀑流泻之势,竟然当真被这一点止住。
青色尽湮。
白元秋此招本为试探,双方初次交手,皆有精神一震之感。
一息不停,剑势再起,收合之间,光影纷扬如落花飘雪,飞叶散羽。白元秋意在剑先,虚虚实实,每一剑刺出都带起漫天剑痕,风清扬再不能以静制动,独孤九剑绵绵不绝挥洒开来。
白元秋自幼师承名家,早就不以剑招为滞,手中三尺青锋如有灵性,慧心所至,妙招纷呈,剑尖寒芒忽隐忽现,时而散作雨幕,时而聚合一点。
林海叶落如雪。
风清扬见猎心喜,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气式……依次施展,对手武功愈是不拘于形,独孤九剑中种种精微奥妙之处便用的愈加淋漓尽致。两人交手已近一千四百余招,双方兵刃却未碰撞过一次,所用剑法亦无一招使全,洋洋洒洒,浑然不羁。
树林中,白衣少女和青衫老翁飙如疾风击鹰,倏起倏落,衣袂闪动,点花踏水,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远远偏离方才动手之地。
白元秋剑尖急点,空中嘹起破空之音,她动作之快,剑光竟比风声先至。
林中光线瞬间被剑气吞没,风清扬眼前失去了对手的踪迹,下一刻,攒簇的光团明如寒夜月华,陡然亮起在他的眼前。白衣少女剑芒暴涨,剑锋直指他双目中心!
剑气森寒。
风清扬面目一阵灼痛,白须为对手剑气所断,整个人却不退反进,独孤九剑剑出无回,青枝上迸发凛然霜严之意,身合剑意,化作一道飞瀑白练,落入对手剑幕之中。
两人所在位置,剑风大盛,朝四周螺纹状散开,如同江海中突现的漩涡,带起四面飞沙走石,瞬间遮蔽天日。
长剑哀鸣。
双方剑意太炙,手中兵器吃力不住,霎时,树枝碎折成粉末,青锋崩裂成片!
空中轰然一声巨响。
两者身形亦随之分开。
白元秋发髻已散,衣衫亦有多处破损,眼神却是明亮如星,满是畅快愉悦之色。她长声清啸,在空中虚踏数步,手持断剑寒光再起,如一道惊雷飞电,汇成刺目的白线,苍然划破天际。
风清扬白须只剩半截,脸上蒙着的青布早不知何事卷入剑风之中,清瘦的脸上阴霾尽扫,哈哈大笑。右手骈指为剑,神而明知,存乎一心,破气式顺势疾啸而出。
剑风怒咆。
一青一白两团光影于半空中再次正正撞在一起,林中树木摧折,石雾弥漫,惊心动魄,大地亦震动不止。
激战的双方终于力竭落地。
空中气浪余力不歇,白元秋足尖踩地,被带着倒飞的数丈,最后踉跄一下,抵在半截折断的树枝上。她额间薄汗,一只袖子如云流水,另一只斜拉在地上,大半被染成灰色。
风清扬的情况比她亦好不到哪去,衣衫近于褴褛,一丝前辈高人的风范也剩不下,这委实算他数十年间所未有的狼狈之态。
这一架打得,当真痛快淋漓,若非这里已是深山腹地,岳不群怕是早已闻风而来。
风清扬饶有兴趣瞧着面前这位姑娘,他今日将胸腹之中积压的郁气纾解出来,对人对事,都比以往多了几分热情,笑道:“老夫观你剑法,虽然意态高远清奇,却似被内力所束缚,而不得施展一般。”
白元秋含笑道:“前辈慧眼如炬,我之前因缘巧合内力尽失,时至今日尚未复原,前辈乃世外高人,在下难免力有不逮。”
这一番话倒是说的好生客气,风清扬反而不甚欣悦,白眉皱起,哼道:“小丫头剑法极好,为人怎这般拘泥,倒像是岳不群那庸人教出来的一般。”
他意有所指,方才二人交战之际,白元秋形容远比此时这般淡然端宁,谦逊有礼瞧起来顺眼。风清扬本就更欣赏令狐冲那种洒脱行径,若非刚刚一架打得身心俱畅,早便不顾而去了。
白元秋笑容依旧,心中却微微怔了一下,温声道:“‘君子剑’享誉江湖,人品武功皆为一时之选,前辈缘何这般瞧之不起?”
风清扬摇头道:“岳不群那小子泥古不化,十分虚伪,将华山派弟子一个个教的呆头呆脑,迟早要吃大亏。”
白元秋微微一笑,道:“在下曾听闻,昔日五岳剑派之中,本以华山为首,只是后来剑宗气宗二者相争,才使得人才凋零,一蹶不振,是也不是?”
风清扬神色一郁,点了点头。这本是他心头一桩恨事,当年有他坐镇,剑宗委实不至于败在气宗之手,奈何关键之时被使人计骗走,滞留于江南,等他收到消息,一切早已经尘埃落定。
白元秋道:“岳先生虽是气宗之人,那时至多不过弱冠罢了,长辈们的争执,倒不好算在他头上。”
风清扬哼了一声,他不喜岳不群,也难说不是因为岳不群将气宗抬得太高,若是他武功厉害倒也罢了,如此水准,也好意思夸夸奇谈。这一辈的华山弟子里倒有几个好苗子,竟然被教的蠢牛木马一般。
“前辈武功高深莫测,却为何不肯出山主掌华山事宜,若有前辈坐镇,华山也未必没落至此。”
白元秋前一个一蹶不振,后一个没落,说的直白露骨,也就是风清扬,素来喜欢直爽脾气,才不与她计较。
风清扬道:“我曾经立下重誓,此生再不与人当真动手……”说到这里,老脸一红,他方才说是随意比划,打到后来却委实不好意思说不是真的动手。
白元秋也不较真,笑道:“那便是说,当时华山势力倾颓,并无人可出来主持大局了?”
风清扬不语,算是默认。
白元秋笑容愈盛。
“虽以武功而言,岳掌门很入不得前辈的眼,然而其能重振门派于风雨飘摇之际,以功过论,也不好说一无是处。”
华山派前代高深武功,多散失于气剑相争中,岳不群能将武功练到这等地步,资质毅力缺一不可。他性格温和不与人结怨,按风清扬的眼光来看,自然是虚伪了些,对华山当日情形而言,却不得不说是最为恰当的。
试想一下,若是令狐冲当了掌门,如何肯在左冷禅手下忍耐这许多年,他自己冲动不要紧,华山百年基业也难免随之灰飞烟灭了。
江湖人素重师门,风清扬自诩洒脱,也不敢说门派基业无足轻重。
这姑娘言语中深藏喟叹之意,然而她神情平和,却更像是回忆而非讥讽。
风清扬心中忽的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忍不住道:“你到算是那岳小子的解人了,莫不是也曾经历过……?”
白元秋笑容一凝,极其阴冷沉郁的杀机自她身上骤然闪现,朝四面迫然压去,风清扬身周草木碎石随之无风自立,流露出磅礴剑意,无声相抗!
双方气场撞击,风清扬察觉出不对,豁然起身,眯起双眼,冷道:“你的武息不对!姑娘口口声声自称晚辈,倒也不知,究竟能比老夫小上几岁?”
山风肆意。
白元秋方才鏖战,思绪外露,一时竟致失态。此刻她杀机已掩,仍是那副从容平和的模样,目光流转,温然轻笑道:“在下虽非韶龄稚子,但以先生高龄,这一声前辈,喊得倒也不算委屈。”
风清扬此刻却是满面戒备之意,沉声道:“不知姑娘大驾光临我华山派,究竟有何见教?”
白元秋笑道:“前辈这会倒挂心起门派之事了?在下并无恶意,风先生无须忧心。”
风清扬肃然道:“老夫虽不知姑娘何方高人,但若敢染指我华山基业,风某便是拼却此身,也要令你有来无回!”
白元秋正欲答言,忽然转身自袖中甩出一道剑气,劈开一片树冠,扬声道:“足下窥视已久,何不现身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