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霍霍,冷光几乎布满整间密室。
自从双方动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豆大的汗水自徐小彦鬓角滴下,还未摔倒地面,便被卷过的剑风碾碎。
荆无命抬头,他灰色的眼睛正无情的盯着面前的少年,剑尖如毒蛇,迅捷无论的咬向徐小彦的胸膛。
少年身子不动,只手腕微颤,空中便随之暴起乱雨般的清光,跳跃呼啸,朝对手要害纷纷坠去。
荆无命凝神,他全身上下皆笼罩在对手剑影之下,纵然打算以伤换命,一时居然无隙可乘,只得稍稍拉开距离,接着,斜剑横削。
“铮——”
徐小彦尚未和荆无命兵刃相交,两条人影便倏然分开,而他们原本的位置上,淡青刀光落地,朦胧如烟霭,凛冽如惊雷。
青衫猎猎,顾惜朝右手刀刃正斩在一双龙凤金环上,书生左手张开,密室中瞬间嘹起泣号之声,神哭小斧自掌心旋起,飞如银轮,于盈尺之间生携万钧之力,径直撞上上官金虹周身护体罡气。
招起招落,光影生灭。
右侧,徐小彦之前被龙凤环迫退数步,少年迅速拧身,足尖碾地半转,屈膝蓄力,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再次飙射回去。
剑指上官金虹!
荆无命捕捉到眼前一幕,瞳孔暴缩,掌中长剑脱手如疾电,隔丈许,全速射向徐小彦必经之路。
少年不闪不避,眼中只有必杀之人,在寒刃将将及身之时,他猛的吸气,身躯外翻,高度骤然下沉半尺,对手长剑恰好自眉睫前飚过,荆无命全力出手,其剑气之盛,竟将他一缕黑发瞬间击成粉碎。
徐小彦仰面朝天,左掌按地,右手持剑过顶,翻如金钟倒挂,他与顾惜朝配合多日,彼此心有灵犀,三尺寒便刃顺着神哭小斧的光影没入。
刺!
空中血雾暴起。
在顾惜朝杀了上官金虹的瞬间,荆无命仿佛被同时抽走了灵魂,毫无生气的摊在了地上。
而徐小彦,也快到极限了。
眼前满目鲜红,关闭的大门缓缓开启,阳光照进来,形成透明的光柱,灰尘在其中缓缓浮游。
门外,白元秋正站在庭院中,整个金钱帮总舵,竟没人察觉她是何时来的,又在这里等了多久。
白衣女子姿态从容安稳,八风不惊,似乎什么事都不能叫她动容,只是在见到队友的同时,唇角不自觉微微上翘。
“在下来接你们回去。”
谁家一声笛,吹梦落空山。
少年缓缓的坐起来,柔软的锦被滑落,他上身□□,还缠绕着绷带——伤口已经被处理完善,丹田里的真气也在慢慢恢复着。
经过这次战斗,徐小彦委实获益良多。
拉出武学列表,总决式的熟练度已经刷满,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也刷的七七八八。
徐小彦将列表滑到最后一栏。
破气式——1%。
徐小彦听到自己欣慰的长舒了口气——终于突破瓶颈了,白元秋曾严肃的告诫过他,如果学不会破气式,他就永远打不过真正的高手。
她补充道,等你总决式熟练度刷满的时候,便可以开始考虑冲击先天,以你资质,天道未必不可期。
徐小彦赤足踩地,砖石本该很凉,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随意捡起件长衫披在身上,寻着笛声走过去。
夜风微凉,碧天如洗,满天都有繁星闪烁。
白墙黛瓦,树影摇红。
笛声咽了。
白元秋回首而笑:“小彦怎不多休息一会?”
顾惜朝开启嘲讽模式,凉凉道:“小彦分明就是被你吵起来的吧。”
徐小彦笑了笑,坐到他们旁边,戏谑道:“白教主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竹笛在白元秋手指上转了圈,被纳回袖里。
“何以见得。”
徐小彦道:“我又不是聋子,这首曲子你吹了那么多回,今天还是第一次有破音。”
白元秋也不隐瞒,简单将自己所遇之事复述了番,在这过程中,她的声音逐渐幽沉,笑容亦颇有些冷冽。
顾惜朝微觉讶异,白元秋甚少如今天这般沉不住气,从好处上来看,自己和徐小彦大约已经被白姑娘看做自己人,是以不再掩饰情绪。若从坏处上来看,这位“君先生”对她的影响,可能比之前任何人都大。
青衣书生心里仿佛坠着一个铅块,有些沉,有些压抑。
徐小彦摸着胳膊笑道:“小的怎么感觉气温骤降啊,听你口气,对这位君先生的尊敬倒比对你师父还多。”
白元秋唇角一勾,表示同意道:“先生也委实待我极好。”她轻易对谁都不失礼,但对君先生,却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绝对不愿怀疑的人,只可惜,良师益友,一朝若成道阻之石,怕也是……
顾惜朝忽然插口道:“现在并没有确凿证据,你若起意,不担心自己日后后悔么?”
很多事,一旦打破,再如何弥补,也回不到当初了。
白元秋冷笑:“若等诸事发生后再做准备,难道在下要眼睁睁看着昔日无霜城之乱,重现眉睫之前方可?宁愿现在罔做小人,也不可事后再行亡羊补牢。”
顾惜朝深深看了白元秋一眼,道:“看来从古至今,凡是执权柄者,大抵都会如此。”顿了片刻,声音有些狄成,“顾某本还以为白姑娘会是例外。”
白元秋笑了笑,道:“倒也并非没有例外。家师便从未怀疑过先代辅座,交出权柄时,连丝毫防御措施也不曾做过,只惜却被反手捅了一刀。”
顾惜朝联想起自家旧事,心中不免一痛。
白元秋瞧见他美人蹙眉的可怜模样,觉得有些愉悦,柔声安慰道:“在下知公子劝我乃是好意,只可惜,有些事情并非局外人所能干涉。白元秋视公子为友,若有所请,但凡力之所及,都在所不辞。至于君先生,此乃我教私事,在下并不敢求公子理解,若愿意隔岸观火,便足感盛情了。”
顾惜朝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缓缓摇头,道:“姑娘都说不后悔,在下有什么好介意的。”
星河渐没,风虽然不冷,却吹得有些寂寥。
与上官金虹一战过后,“玉面修罗”顾惜朝,“无影剑”徐小彦皆一战成名,白元秋本按照约定给了田七等人解药,结果对方居然哭求不肯解散。
这不难理解,在金钱帮群龙无首之后,致远堂便一跃而成江湖上最具风头的势力,田七并非不想独占这口肥肉,可他无才无德,其余人焉肯服他?到不若接着在白元秋手下混着,作为领导者,她对下属可从不算吝啬。
至于对方有没有抱着慢慢蚕食致远堂实力,将白元秋架空为傀儡的主意,就不得而知了。
白堂主略略思考,便同意了,她将顾惜朝揪过来顶缸,徐小彦做副手,又与师尊商量将师妹借来,有顾公子掌握全局,另两人多少也可以蹭些管理帮派的经验。
至于她自己,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后,转身便跑去闭关冲击先天。与十六岁时没打好基础,险些走火入魔不同,白元秋有预感,融合了积累近三十年的心得体会,再次达到先天之后,她定会有全然不同的感悟。
两个月后。
何琬滞留时间早早就到了,临行前,托徐小彦一枚玉玦转交给师姐。
徐小彦时常捏着洁如羊脂的玉玦,有些担心,就算厉害如小白,闭关冲击先天,多少也会有些危险吧?
顾惜朝正埋头卷宗之中,闻言头也不抬,直接打发闲的发慌的队友去干活,处理文卷小彦虽不擅长,至少还能当打手用。
晴霄乍起惊雷。
卷宗跌落在地,顾惜朝微顿,随后以最快的身法冲出门外,苍穹之上,原本碧亮清透的天空,仿佛被人从中间整齐划开,只留下一道幽深的痕迹。
地上罡风大作,以白元秋闭关之地为中心,不断向旁边蔓延,烟尘犹如咆哮的巨龙,直朝天幕狂然冲击而去。
顾惜朝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她要挑这个四面空旷之地闭关——就算原本还有其他东西,等她闭完关之后,也只剩被打扫的分了。
“那是……一柄剑?”徐小彦睁大眼睛。
尘烟中心逐渐汇聚成形,尖利而狭长,顾惜朝观察了片刻,同意道:“泉中玉。”
——还真是很熟悉的一柄剑啊。
天上雷声涌动,乌云滚滚,仿佛有看不见巨龙盘旋在云层之上,两人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天空的异象才慢慢散开,阳光照射下来,碧空如洗,仍是晴空万里,徐小彦拉着顾惜朝,紧张,忐忑,兴奋皆有的飞掠到白元秋闭关处。
满目狼藉的断壁颓垣。
一人立在碎砖之间,她的容貌没有丝毫改变,但连反应最快的顾惜朝,也足足盯着她看了有盏茶的功夫,才认出这是白元秋。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天衣教主。
女子穿着玄色教主正装,深衣鹤氅,大团大团的繁复花朵绣在衣摆上,黑红交织,就像火焰在身侧浮空燃烧,冷艳而肃穆。
徐小彦和顾惜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白元秋,赫赫威仪压面而来,就像有水涌进鼻腔,几乎叫人窒息。
她目光清冷,气势狂然如同出鞘利剑,往前进一步,都要担心被空气中几乎凝成实体的剑气所伤。
不忍逼视,不敢违逆,连灵魂都忍不住为之颤栗。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注意到了队友的异样,白元秋缓缓收敛过于外露的武息,恢复成素日温润清和的样子,尔雅道:“闭关一切顺利,有劳君等挂心了。”
徐小彦长舒一口气,笑道:“小白你现在变得好厉害,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白元秋轻笑,缓缓道:“小彦可还记得,在下曾告诉过你,先天之下,以功力决胜,先天之上,则偏重心境。”
“就算曾武功全失,我也是接触天道的高手。”
很奇怪,顾惜朝眯眼,本来就算白姑娘将气息全然收敛,方才的印象仍然会暂时留在心里,可当她露出笑容的时候,却也当真令人如沐春风,霎时驱散了一切不适之感。
徐小彦毫无所觉,兴奋道:“那就是说,你现在恢复到巅峰实力了?”
“……远不及。”白元秋露出无奈的神色,“现在我所修行的武道,与之前并不完全相同,仍需慢慢磨合。”又仔细打量了顾惜朝一番,由衷露出欣悦的喜意,“离先天仅余心劫一关,公子进步神速,委实令在下惊叹。”
顾惜朝嘴角一抽:“白教主,你确定不是来讽刺在下的?”
没记错的话,您老人家突破先天的年纪是十六岁吧。
白元秋笑而不语,将目光转向徐小彦,后者十分自觉的报告进度:“破气式,百分之十。”
“小彦。”
“在!”
“持之以恒。”
“……是。”
白教主深谙胡萝卜加大棒的路线,看着耳朵都耸拉下来的小朋友,柔和道:“明日起,我可陪你习武,小彦若能坚持一息而不败,在下当铸剑为贺。”
徐小彦眯眼,问:“一息,小白你认真的?”
白元秋笑了起来:“不妨一试。”
少年抬手,握剑,出鞘——
袍袖风动,手臂刚刚一动,便有清寒的内力牢牢锁住他手腕,长剑顿时不受控制,等徐小彦竭力挣脱时,内力又陡然消失,他被反震之波冲击,右掌竟击向自己胸口。
白元秋身形倏近,在徐小彦伤到自己之前,轻轻托住了对方的手腕。
少年踉跄,咬牙切齿:“小白,你分明是欺负人。”
白元秋双手笼回袖内,笑吟吟道:“临战之际,难道敌人非得给你出剑的机会么?”随即肃然道,“你方才回手拔剑之际,虽然不慢,却太过花哨,难免会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