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进入了冬季,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不过武陵郡的水利设施修建却是热火朝天,一条条引水渠,一条条排水沟被挖了出来,等到来年丰水期,这些沟渠将会把水送到缺水的田地,把低矮的田地里的积水排走,不知道多少土地将会因为灌溉而变为良田。
韩暨也成功仿制出了翻车、渴乌等实用的工具,这些东西一具具站立在河流沟渠边,等到需要灌溉的时候,可以将水运到高处,不知道能够节省多少人力物力。
国渊在这一次兴修水利的热潮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精于算学、农事,能够设计出最合适的沟渠,而且他的现场指挥和组织能力也都很强,一直让农夫们的工作热情保持得很好。当然,兴修水利设施对这些农夫也是有好处的,这也是他们这么卖力的原因之一。
王叡的心情在低落了几天之后,似乎恢复了过来,他也经常来到兴修水利的工地上,每次来了都会参与一会儿劳动,武陵郡的生机勃勃让他心情格外轻松,他也好像暂时忘记了大汉帝国已经摇摇欲坠的现实。
可是总有一些事情会无情的将你拉回到残酷的现实当中来。
十二月,鲜卑大举寇边,幽州、并州皆有鲜卑骑兵入寇,州郡虽然竭力抵挡,可是鲜卑势大,黔首百姓被害、被掳掠者不计其数,生民涂炭。
鲜卑原来只是一个松散的游牧民族,后来出了一个强有力的领袖檀石槐,将鲜卑族统一成了一个比较紧密的部族联盟,甚至在对匈奴的战争中也屡屡取胜,鲜卑族成了漠北最强大的民族。
后来鲜卑族趁大汉瘟疫横行,内乱不断,最虚弱的时候,屡屡寇边,从大汉掳掠走了无数子民,鲜卑族也愈加强大。
幸好在五年以前,檀石槐在多年征战之中的旧伤复发而死,鲜卑族失去了这样一位强力领袖,又重新陷入了分裂之中,势力大减,数年不能大规模入寇。
可是今年,鲜卑族元气有所恢复,再加上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所以鲜卑族又大举纠结骑兵,入寇大汉了。
这一次入寇大汉的主要是东部鲜卑和中部鲜卑,弥加、阙机、槐头、素利、柯最、阙居等鲜卑大人各率数万骑兵,到处抢掠财货,掳掠子民,无恶不作,幽州、并州两州百姓遭受了巨大灾难。
当王叡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的心情一下子又坏了起来,曾几何时,打得塞外异族狼狈鼠窜的大汉,怎么就虚弱成这个样子了呢?
在这一次鲜卑入寇中,也许唯一的亮点就是幽州中郎将公孙瓒了吧,他带领麾下兵马,斩杀了数百鲜卑骑兵,不过他麾下兵马太少,也扭转不了大局。
荆州军中数将听闻了这个消息,无不切齿痛恨,但凡是军旅中人,谁没有听过冠军侯霍去病的事迹呢?谁不把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当作最大的志向呢?如今任异族在大汉疆土之内肆虐,他们却无能为力,这对军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就连一向沉稳的黄忠,都一直阴沉着脸。
不过这个消息也带来了一些正面效果,那就是将士们的训练更加努力了。
这一天,王衡去黄忠家看望黄叙,黄叙也问道:“叔平大兄,鲜卑人又打进来了吗?”
王衡摸了摸黄叙的头道:“是啊!”
黄叙道:“鲜卑人是不是很坏?”
王衡沉思了起来,鲜卑人是不是很坏?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良久之后,他对黄叙道:“鲜卑人甚至所有人都不能简单的用好坏来区分,鲜卑人也有好人,汉人中也有坏人,如果我们去鲜卑人那里做客,他们也许会对我们非常热情,会和你成为朋友,可是下一次如果在战场上相遇了,他哪怕认出了你,也不会有丝毫手下留情,他会毫不犹豫的向你挥出他们手中的刀。”
黄叙有些迷茫了:“这是为什么呢?”
王衡道:“鲜卑、匈奴、乌桓这些游牧民族,都居住在极北之地,从春季到秋季,他们可以逐水草而居,他们牛羊成群,日子不愁过不下去,可是每当到了冬季,天气冷了,下了雪,草都被雪盖住了,牛羊没有草吃,大批的饿死,游牧民族活不下去了,就只有来我们这里抢掠了。”
黄叙脸上露出了愤恨的神情:“他们活不下去就来抢我们的,那我们的东西被抢光了,不是也活不下去了吗?”
王衡点头道:“是啊,就是这样,这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游戏。游牧民族想要不被饿死,就要来抢我们,我们要想不被饿死,就要抵抗他们,不被他们抢。不管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都要努力消灭他们,我们才能活下去。”
黄忠在旁边听了二人的对话,也是微微颔首,他平时也在给黄叙讲鲜卑、匈奴等游牧民族的可恶,讲述霍去病、窦宪等名将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威风和荣耀,可是他讲述得根本就没有王衡这么透彻。
比如黄叙问他鲜卑人是好是坏,他就答不出来,他知道,鲜卑人不可能全部都是坏人,他不能昧着良心,可是让他说鲜卑人里也有好人,他也不愿意,他同样也回答不了为什么鲜卑人里有好人也要来抢掠汉人。
可是现在王衡便很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与游牧民族的战争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游戏,与好坏无关,为的是生存而已。
黄叙脸上露出不忍之色:“那我们就非得把鲜卑人杀光吗?”
王衡摇头道:“不会,也不可能。就算我们把鲜卑人杀光了,草原上同样也会有其他的游牧民族崛起,来入寇中原。当然,我们要先把他们打怕了,再来谈让他们活下去的事情,比如让他们迁入中原,融入汉人,这不也是一条活路吗?”
黄叙点了点头。
王衡叹道:“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们与游牧民族能够做到和平相处吧?不过在我们这一代是不可能做到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游牧民族打怕,打服!”
黄叙点头道:“叔平大兄,我懂了,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像冠军侯一样,封狼居胥!”
王衡道:“行,那等过几天你的身子大好了,你就好好练武,把武艺练好,以后大兄一定会让你有机会封狼居胥的。”
再过十来天,黄叙服药便要满一年了,前两天张机也来帮黄叙把过脉,他说黄叙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与寻常孩子相比,气血还要更旺盛一些,等到一年服药期满,他的病根就完全断掉,就再也没有什么后患了。
这几个月,黄叙也天天下地活动,还有黄忠给他按摩,教他一些基本的打熬身体的方法,所以黄叙的身体也越来越强壮,筋骨也强韧了起来,只要服药期满,黄忠就可以立即教他练武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黄叙的药终于服完了,这天晚上,他和王衡一起跟随黄忠开始练武了。
黄叙显得很兴奋,毕竟在一年之前,他还只是个病恹恹的孩子,连下床活动一下都很困难,现在却能够练武了,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奇迹啊!
黄忠今天也很激动,自从张机的师父张伯祖给黄叙诊断之后,他就以为黄叙的病这辈子都难以治好了,可是在他已经绝望之后,王衡却伸出了援手,帮他治好了黄叙。
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儿子,他从心里深深的感激王衡。
不过黄忠并没有将自己的激动表露出来,他表情平静的让王衡站桩,在王衡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之后,他又开始教黄叙站桩。
黄叙的天赋也很好,他也很快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这让黄忠十分欣慰。
而黄叙出现气感,是在五天之后,虽然还不如王衡的三天,可是也是这门武学历史上数得着的天才了。
黄忠十分激动,他们这门武学,由于选徒不易,又不能轻易传给品行不好的人,所以传人数量一直不多,他这一下子就有两个天赋这么出色的传人了,真是老天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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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十分作美,就在除夕这天,汉寿下雪了,而且下得很大,这在武陵是很少见的,鹅毛大雪飘飘洒洒下了一天,将山头、树顶、房顶全都铺上了一层雪,看上去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
如果是往年,这样的大雪会让一些贫苦百姓日子很难过,不过今年武陵郡在扶贫济困上做得不错,对贫苦百姓都有施衣送粮之举,让他们能够度过这个冬天,而今年整个武陵都是丰收,而且官府用各种办法免去了许多赋税,所以其余的老百姓日子也过得不差,很多人都买了酒肉,准备过一个丰盛的正旦佳节。
这天,王衡冒着大雪去了城北的汉寿书院,他是去邀请郑玄明天到刺史府去过正旦的,与他同行的有邓展、姚纲等人,邓展的寡母是跟着邓展一起来的汉寿,如今在刺史府里也有一个小院,母子俩一同居住,这让邓展也没了后顾之忧。
来到汉寿书院,虽然已经快到正旦了,可是人还有不少,武陵郡本地以及荆州的一些学生都已经回家去过节了,不过离家比较远以及年龄比较大的一些学生都还留在了书院里,就在这里过正旦。
这些学生的数量有一千多人,平时在郑玄的带领下,他们在书院内外的山上自己种一些菜,喂一些猪,这几天他们杀了几头猪,肉菜还是比较丰富的,刺史府也派人送来了足够的米粮、蔬菜、鲜鱼,好让书院也过一个丰盛的正旦。
王衡一路跟正在忙碌的学生们打着招呼,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郑玄的院子。
郑玄一家也都是喜气洋洋的,马上就是正旦佳节了,谁能不高兴呢?而且上一个正旦,郑玄一家是在高密老家过的,虽然也有几个弟子送来了一些钱粮物资,可是还是过得凄凄惶惶的,怎么能跟今年的好日子比呢?
看到王衡来了,郑玄的儿子郑益高兴的道:“叔平贤弟来了!”
王衡点头道:“益恩大兄!”
接下来王衡又向师父郑玄和师母宋氏施了礼,郑玄看着天空中飘扬的雪花,高兴的道:“叔平,这雪下得好啊!”
在高密,冬天的雪是下得很大的,而郑玄来到汉寿,别的都还好,只是入冬之后久不下雪,让他有些不习惯,今天的这场雪确实让他很高兴。
王衡点头道:“是啊,师父,瑞雪兆丰年啊!”
郑玄道:“嗯,这句瑞雪兆丰年说得好,明年一定又是一个丰收年啊!”
瑞雪兆丰年这句话在这个时代还没开始流行,不过郑玄躬耕多年,当然能够发现,只要头一年雪下得大,第二年往往都能丰收,因此一听王衡这句话,他就深有同感。
王衡问了一下郑玄家中各种物资够不够,然后便对郑玄道:“老师,阿父阿母请你明天过去一起过正旦。”
郑玄不假思索的点头答应了,他与王叡本就是姻亲,又是知交,现在王衡又是他的得意弟子,王家请他去过正旦,他当然要答应了。
听到郑玄同意了,王衡也是十分高兴,郑玄是他最敬重的长辈和老师,能在一起过正旦,真的是一件很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
王衡道:“老师,那你们明天在家等着,我会派马车来接你们的。”
郑玄点了点头道:“叔平,这几天我去市集上走了一下,你和你阿父做得很好。”
王衡连忙自谦道:“都是阿父的功劳,弟子没有做什么。”
郑玄摇头道:“你也不要太过自谦了,你做的事情,为师都看在眼里。”
郑玄停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沉郁的语调道:“过了这个正旦,为师便已年过六旬了,这数十年来,为师四处游学,整个大汉天下几乎被为师走遍了。近十数年,整个大汉几乎都是民不聊生,满目疮痍,令人痛心疾首!”
说到这里,郑玄的语调越发低沉,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了,等情绪平复之后,郑玄接着说道:“来武陵之前,为师并不知道来这里对不对,不过来武陵的第一天,你就替为师出手,痛打曹泽,这让我觉得来对了。来了武陵快一年了,你天资卓绝,宅心仁厚,尊师重道,确实是一个难得一遇的好弟子。”
这一次王衡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听着郑玄的话。
“这一年以来,我亲眼目睹武陵郡的黔首百姓日子越过越好,汉寿城越来越干净,冬天到了,我都没看到汉寿街头有一个饿殍,那些贫苦百姓都能衣食丰足,这真的是我在其它地方没有见到过的。为生民立命,你也做到了!”
听到这里,王衡坐不住了,他对郑玄道:“老师,如今我们还只惠及了武陵一郡而已,当不起为生民立命一句。”
郑玄摇头道:“孟子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荀子有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如今你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让我很高兴了。多少名士大儒,多少高官王侯,连一个县都治理不好。”
说到这里,郑玄盯住王衡的眼睛道:“叔平,为师希望你以后能够达则兼善天下!”
王衡浑身一震,郑玄的这句话里包含了对他多么深刻的期许啊!
当然,王衡还不会把郑玄的这句话错误的理解为现在郑玄就要支持他篡汉而自立了,郑玄的意思当然是希望王衡能够建立更大的功业,封侯拜相,中兴大汉,这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已经是一种极高的期许了。
王衡拜伏于地道:“老师,弟子当竭力去做!”
郑玄捻须欣慰的笑了,他又想起一事道:“叔平,我听说蔡伯喈如今正在吴地避祸,我已经给他写了信,让他到汉寿来,与我一起主持汉寿书院。蔡伯喈藏书颇富,许多都是孤本,我以前游学时曾在他府上借阅过。他若是肯来汉寿,你可以把他的这些藏书都印刷出来,以免散佚。”
蔡伯喈便是当代著名大儒蔡邕了,他也就是蔡琰蔡文姬的父亲。他曾任当朝议郎,参与过《东观汉纪》的编写,主持过熹平石经的镌刻,学问深厚,后来因为直言而得罪了权贵,被汉帝刘宏贬斥到朔方,又被人追杀,无奈之下,他只有远走江南吴会之地,以逃避追杀,如今已近十年。
蔡邕平生好藏书,据说藏书上万卷,可惜后来兵荒马乱,绝大多数都散佚了,如果他能来汉寿,把他的藏书都出版出来,那真的是一笔莫大的财富了。
另外,王衡对蔡邕的女儿蔡琰也还怀着一份隐约的期待,不过这一点就不足为外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