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当空,像是深埋邪恶和阴险的眼睛,静静地窥视着这片崩溃的疆域。那一座高耸孤独的山,就像是一条由无数巨岩毫无规则的砌成,看似歪歪斜斜,随时就会倒塌一样,却斜斜的插入云霄之中。
黑袍魔君盘膝在山巅之上,似已入定。血月的光影洒落下来,映照在他的身上,有一种格外诡异的妖艳。
“最后的时光了。”
魔君身体里,叶馨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似乎是在对一旁犹如囚徒般的洛青冥说的。洛青冥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风光和霸气,如今他只不过是魔君暂且手下留情的蝼蚁,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就会消失。
人最可怕的不是野心,而是失去野心和希望之后的放弃。那样的人,只是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
或许是听到了叶馨的声音,黑暗中的身影慢慢坐了起来,原来丰神俊朗的青年如今蓬头垢面,几乎无法辨认。两人隔着微弱的白帝龛,四目对望,竟然有无尽的感慨。
“嗯。”
洛青冥点点头,“是最后了。祖爷爷也死了,唯一能救我们出去的人不存在了。”
“你指的是神禅子?”
叶馨皱眉,长时间来身处魔军的身体里,还要维持白帝龛,这让她变得有些衰老。但若不是有着冰雪一样的心性,早已经被同化了。
“啊……莫七那个畜生,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洛青冥的杀意却并未收敛,一想到莫七,似乎所有的生机就都回来了。
“你要杀他,得先想办法活着然后出去吧?”
叶馨目光闪动,她亲眼看到这个不可一世的男子是如何沉沦的,她尽管心里并不喜欢他,但却不愿意他就此死去。
“杀他?对,一定要杀他!我要出去,馨妹,我会带你一起出去!”
洛青冥压低声音,似乎生怕被魔君听到,有些滑稽的左顾右盼,然后他用双手掀开披散下来的长,认真地看着叶馨,“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溜出云涡么?”
叶馨陡然怔住,因为那是太过遥远的事情,遥远到若不是洛青冥提起,她也许永远不会想起来。
那时候她因为修行进展迟缓,被父亲叶鼎天强行带入云涡闭关修行。云涡阴暗隔绝,对于一个少女来说无疑是监牢地狱,可是云涡自成体系,没有叶鼎天的心意是绝对不会自行开启的。她要在那里面不知道要渡过多少个日夜,想到这里就想要哭泣,可是叶鼎天从来不会因此而动容过。就在那个时候,洛青冥忽然溜了进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问他。
他摊开掌心,一颗黑色的芽正自微微颤动,我听人说你被关在了云涡,于是就过来看你,但是云涡普通的法子进不来,我就让这颗种子在云涡深根芽,然后我就进来了。
之后,洛青冥无数次用了这种方法偷偷带叶馨溜出去玩,那一段原本应该是少女最黑暗和孤独的日子,却是记忆中难得的一抹彩色。想起来这些,叶馨的眼眸变得温柔了一些。洛青冥似乎也沉浸在过去。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能定格在那时候该多好?没有,没有野心,没有隔阂,也没有莫七。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
洛青冥的声音沙哑,到最后,眼泪落了下来。叶馨闭上眼睛,微微翕动,然后冷声道,“那些都过去了!”
洛青冥沉默着,忽然笑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之所以会一直留在魔君的身体里,为的是什么?你这么爱他,为他甘愿付出所有,如果你有一点点爱我,那么我会为你放弃所有的一切……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莫七和白雨薇现在可是人人羡慕的一对龙凤,不仅如此,那个叫做轩辕云的药宗新任宗主也答应了他的求婚!月下热吻哈哈哈哈,真是浪漫啊!”
“你在胡说什么?!”
叶馨冷下脸来。
“胡说?你别忘了,我可是与魔君缔结了血肉之躯,我虽然被他囚禁,可是他能看到的一切我都能看到!要不要我让你看看?”
洛青冥张开双手,月光下的界盟塔顶,窗内的一男一女相互拥吻,无比甜蜜。而界盟之都也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而布置,一切好像都和她无关。她是一个被世间遗忘的人。
“看看吧!看看你所深爱的男人是一副怎样的嘴脸!你的生死他根本就不曾考虑过!馨妹,把你的手给我,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
洛青冥朝着叶馨走来,伸出自己的手,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但是叶馨额间白帝印骤然颤抖,一阵无上佛力将靠近的洛青冥震的疾步后退。
“那……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而这,也是我的选择!洛青冥,你的戏演的很卑劣,难道我所有的价值只有这一身白帝佛力么?如果我失去这一切,你还会像这样对我么?”
叶馨冷冷地看着黑暗中的洛青冥,“以你和魔君共筑血肉之躯,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他囚禁?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有虚假和谎言!”
洛青冥慢慢笑了起来,不愧是他喜欢的女人,还是这么聪明,想要骗她正是太难了。的确,他十分渴望她的这一身佛力。因为他不确定对上拥有天眼的莫七,会有十足的把握。
“哦哦哦,没得玩了……尽管骗了你不好意思,但刚才我给你看的画面可是千真万确。你再坚守又有什么意义?你最终还是被人遗忘在世界的角落。”
叶馨封了五感,决定不再接受任何这个男人的讯息。可是当她沉下心来的时候,却现自己的心已经深陷苦海之中。她日夜思念,并且唯一寄托的莫七,真的在月下与别人拥吻。那个女人甚至都不是白雨薇。
她的心乱了。大乱。
界盟之都。
议论声充斥着偌大的界盟大厅,有面容平静的,也有眉飞色舞的,然而那份从心里出的喜悦却是从界盟大厅弥漫而出,渐渐氤氲了整座界盟之都。
“我觉得还是现在就办婚礼的好!现在人心士气低落,需要这样一场大喜事来提一提!”
“不妥不妥!大战在即,岂能分心?莫七虽说已入神境,可毕竟还是人,决战之前儿女情长未免消磨志气了!”
“咱们在这里争有个屁用,还是得看莫七和那两位的意思不是?”
一群人正自争论着,就见楼道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莫七左右手分别握住白雨薇和轩辕云的手走了下来,人群顿时变得十分静寂。但在静寂片刻之后又爆出轰然的叫好声。
白雨薇倒是十分大方平静,微微含笑,轩辕云则十分羞涩,微微低眉。聚在角落里的药宗弟子,眼神十分复杂,有的略带同情的看着沉默无言的落无暇,也有的则拍了拍落无双的肩膀。
“诸位”
莫七忽然朗声说道,立时就像嘈杂声全部盖了下去,众人也都闭口凝目望来。此时此刻的莫七,丝毫不啻于当年的百里道真在六域的地位。众人虽未见过百里道真,但是看着莫七心里只有敬畏和感激。
“我的私事劳烦大家关心了!决战在即,我不想因为此事分神,而且叶馨尚困于魔君体内,我的老师还是千百学弟们都还身处苦海之内,所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再提可好?”
虽是征询,却已经有了定夺,众人只能纷纷附和,也觉此话有理。
“莫七,与魔君决战一事你可有计划?”
风葵忽然开口问道,这也是众人心头最关心的事情,不由得一双双眼睛聚焦在莫七的脸上,看着这个不过二十八岁左右的青年。这本该是逍遥放荡的年纪,却要将整个六域甚至世界的命运背负在身上。
莫七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大厅外夜色渐淡,虽是依旧黑暗,但破晓之光即将到来。莫七将视线投入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声音坚定,“我不清楚魔君的盘算,实力,所以无从计划,只能一切小心为上。当年云天域大战,以两败俱伤的局面结束,虽然给六域带来了千年的和平安定,但却还是埋下了今日之祸患。因此明日的云天域大战,不惜一切代价也将恶魔的根源消灭!”
震耳欲聋的声音顿时从界盟大厅爆而出,将渐渐沉睡的界盟之都惊醒。人群不知道生了什么,但是从慷慨激昂的吼声里能听到向死而生的勇气和决心。
“明日云天域一战凶险异常,所以实力在太上境以下的就留守界盟不是轻视了你们,而是留作六域的中兴火种!”
莫七视线扫过众人的脸,他的话无人敢反对。话音刚落,那些实力在太上境的强者缓步走到莫七身后。龙烈,火罗君,小八,幽蕊,风葵,天地二老,落无暇,界盟的三卿以及大长老。加上莫七,白雨薇和轩辕云,一共只不过十五个人。原本若琪也该加入这队伍之中,只不过她受伤太重,到此刻还未醒来。这十五个人的队伍与对面想必显得十分孤单,但却有着一股令人敬畏的气质。
莫七带头走出界盟大厅,站在台阶上仰望星月消失的漆黑天穹,白雨薇和轩辕云分列他的左右,也以相同的动作仰望天穹。其余十二位强者依次排开,同样仰望天穹。
无尽的黑暗,就像是此时此刻的界盟,就像是此时此刻的六域和世界。
他们一言不,静默的姿态自然生出一股强大的感染力,渐渐地,整个界盟之都的人群都跟随着他们一起,抬起头来,仰望漆黑的天穹。
只有真正敢于直面黑暗和绝望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勇气和希望。
整个界盟之都陷入了绝对的静寂之中,万千人默然仰望天穹的画面在过去的历史中从未有过。他们当中有的人看到了死亡,有的人看到了绝望,有的人想起了生离死别,有的人无声地流着眼泪。
莫七没有动,所以众人都没有动。时间静静走过,就在这无尽的绝望中,一丝光亮犹如黑夜中的微火,在所有人的眼瞳深处点亮。
天将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