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萧别离的说法暗合常威心意,可他还是隐瞒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和萧别离辩论起来。常威表示魔教没有统一甚至存在的必要,并且举出了宗亮的例子,说明魔教为祸江湖的可能。
而他知道常威不喜以往魔教的行事作风,一面试图否认宗亮等人的青龙会身份,一面抬出了自己的一剑门,从对常威的助宜上来阐明它存在的价值,直到天光放亮,也没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虽然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却是互相欣赏起来,而最终常威肯就任光明左使,也让萧别离感到欣慰。等小金鱼过来给父亲请安的时候,三人正有说有笑地共进早餐。
小金鱼笑嘻嘻的说道:“晚上我过来,听屋子里叽哩哇啦的,还担心了半宿呢!”
“丫头家家的,瞎操心!”欧阳崇德白了女儿一眼,“先别说一剑门,国公你自己不也在暗助长空帮吗?”萧别离接着被打断的话题道。
“我跟长空是老交情嘛!”
“你不老实啊!」萧别离一口拆穿了常威:“依我看,你似乎有意让江南江北打的两败俱伤!”
“彼此彼此!”萧别离参加江北同盟的本意也是如此吧,从魔教角度看,他绝对不希望出现一个太过强大的武林霸主。
“不过,你老兄,十招就把高君侯杀得屁滚尿流的,演出未免太过火了吧!”
“过火?既然和长空膘到了一块儿,我怎么也要表现出点实力来,要不金戈会那帮兔崽子还不得整日惦记着我!至于高君侯那个穷酸,他一门心思就想搏个举人,活该被我打败。只是,”他沉吟了一下,道:“这老小子滑头得紧,就算没藏拙,也定是没出死力。”
常威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又问了些三个月前那场大战的一些疑点,与长空绝世的话倒是能互相印证,之后,话题便渐渐转到江北集团今后的部署上来。
“长空原本计划在下个月发动一场奇袭,将金戈会赶出常州,可被你的剿倭之战搅乱了计划,说起来,国公你要负一大半责任!”
萧别离一面笑道,一面用碗筷摆出了简易地图,“马上,朝廷就要恢复练兵,军队调动频繁,加上又是春播季节,各门派武馆可以暂时关闭,徒弟可以暂时不收,可地却不能不种,所以三月、四月前长空和金戈会都暂时不会有大的举措,最多派小股精兵强将偷袭,看看能不能暗杀对方的重要人物以保持士气。”
他指着碗道:“眼下,金戈会守着无锡、常州、宜兴、湖州一线,以苏州、杭州为补给根据地;长空则在应天、镇江设下重兵,我负责接应应天的福临镖局,而长空在扬州支持镇江的漕帮李展。总的来说,江北占了上风,而且好处也开始显露出来,长空绝世亲口告诉我,说盐茶药材的出货量这两个月都有大幅度的增长。”
“偷袭?眼下江南同盟的重要干部极少落单,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倒是你老兄这里防守堪忧。”
“哈哈哈,这是因为你不了解一剑门,知道我的地盘是谁的地产吗?琅琊寺啊!自唐朝以来,琅琊寺就是滁州府的官产,攻打一剑门等同造反,要冒杀头危险的,他楚天阔不到狗急跳墙的时候,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常威这才放下心来,颜如玉见他和萧别离谈的开心,只是似乎忘记了他自己在大江盟扮演的王谡?
“相公,你在金戈会……”
“是啊,我在金戈会也有不少朋友,你老兄若是需要什么内幕消息,我倒可以帮你打探打探。”
常威打断了颜如玉的话,在他使用王谡身份的时候,大都是自卫能力最弱的时候,一旦暴露身份,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没有多少人能杀的了他,也不得不防啊。
“我知道,七海盟到处都是线人密探!长空九州这小子虽然在凤来仪没少吃喝玩乐,可有用的东西也发回来不少,连他都能查到消息,遑论你这个大人物了,只是现在用不着你出马,你多关心关心神教才是正事。”
从他那里常威才知道,在魔教教主没有产生出来之前,各宗派之主的身份是极其机密的,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而近些年来,各派首领愈发神秘,就连萧别离也不知道青龙会、冰霜殿等门派的具体情况。
不过,各派都有标志性的神器在手,萧别离就是希望常威能找到执有神器的魔教弟子,相机行事。
“那……我还是关心关心我自己吧!”
美美睡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小金鱼就拉着常威沿着她年少时的足迹去追寻琅琊山的风光,至于颜如玉她始终有些畏惧,所以,没有叫她。
在欧阳世家呆了三天,常威和颜如玉便离开了山庄。和萧别离这位老兄的会面常威十分满意,有他这位左使一系大老的支持,常威光明左使的位子稳如磐石,而这正是眼前所需要的,常威也渐渐地把他复兴魔教的念头引导到了统一魔教来襄助自己的轨道上来。
回到应天,傅舟子也带来了好消息,“徐公爷他已发函给南京、浙江、福建三省及观海、昌国、松门、盘石诸卫,请他们密切注意倭寇的动向,金山卫的一万精兵和三十余艘战舰也任由我们调动,此番若不剿灭冲田,那真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傅舟子极重视战前准备,说人员调配训练、军需物资筹措都需要时间,真正形成连续作战能力最快还要半个月时间,而这正好让我有时间来布局。
令常威有些担忧的是,王谡该怎么扮演下去,按照原来的计划,他现在该回到苏州当他的天茗茶楼老板了,就算找借口把欧正诚支得远远的,也不是长久之计,想保住这个角色,唯一一个办法就是想方设法把联系人变成李岐山。
“或许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吧!”常威心中暗忖,在龙潭镇的时候,李岐山已经有所怀疑了,莫不如以诚相待,换得他的真心投效,只是这个阴司秀才肯替自己卖命吗?
“哼哼哼,淫贼,怎么去了那么久呀?”
“很久吗?不过十天而已嘛!你看,要去小金鱼家给欧阳先生拜寿,还要回镇江看看你薛倩姐姐和小青龙,还要和你大哥热络热络,十天都是你相公紧赶慢赶赶出来的,若不是惦记着你这小乖乖,再加十天也不够走这一圈的呀!”
女孩儿都会发点小脾气,可敢喊常威淫贼的眼下却只有唐书雪一人,借口颜如玉、羽飘翎晚上可以和他亲热,刚吃过午饭,她就把常威拉到了她的明瑟楼,憋了一上午的幽怨与思念顿时发作出来,只是听常威说得亲热,她才眉花眼笑开来……
一番云雨后,常威才笑道:“知道你在竹园待闷了,相公这就给你找点活干,你这个天明茶楼的老板娘是不是该打理打理自己的铺子了呢?”
唐书雪是诸女中最闲不住的一个,闻言果然立刻爬了起来:“是呀!我怎么把它忘了呢!”
又腻声央求道:“那,大老板也该在茶楼多住住吧!”
“不许争宠!”常威使劲打了她屁股一下,警告道。
她嬉笑着拧了拧身子,却把话题转开来去:“相公,可惜前一阵子你没回来,苏州的花会真是精彩哩!”
“是吗?”常威也来了兴趣,苏州花会享誉江南,此番凤来仪也竞逐期间,必然更加精彩纷呈。
唐书雪促狭地掐了他一把,笑道:“相公真是的,一听到花会就来了兴致,你看看又……”
唐书雪嗤嗤笑道:“说起来今年的花会听说是历届里最盛大的,一共有二十六家参加呢,甚至连杭州的艳芳阁、宁波的潇湘馆都派了人来呢!”
“哦?潇湘馆也派人来了,来的是何人?”
常威微微一怔,潇湘馆的幕后老板是李宽仁的东家宋廷之,他竟然来苏州打名号,莫非是想在苏州开上一家分号不成?
“嗯,好像是三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名字我也没记住,相公,潇湘馆有什么问题吗?”
“它的老板就是霁月斋的老板宋廷之。”常威简单解释道。
唐书雪立刻知道是谁了,她打理着七海盟在商场的人脉关系,这个人自然不陌生,“花会是借沈舟的细园开的,花会那天,几乎全城的有钱人、读书人、大家的闺秀、小家的碧玉都到了细园,听说那天光是门票就收了近万两银子呢!”
门票?这恐怕又是宋三娘的主意吧!
“相公,你猜,是谁抢了花魁?”
唐书雪露出了她调皮的一面,见常威兴致盎然,便猜起了谜题,只是答案太过明显,连她都觉得题出的有些简单了。
“苏倾城自然是众望所归,可相公你知道谁又是榜眼、探花吗?”
“哦?榜眼探花?”常威笑道:“难道是殿试大考不成?不过,倒是蛮有意思的,让我来猜猜看。”
“……去年的花魁是快雪堂的毕玉林,今年有苏倾城这个劲敌,想来她绝不会再出场了,那么白牡丹势必要代表快雪堂出战,她和丽春院的李朝云、宋阿紫各擅专场,谁能胜出还真是不好说,可快雪堂在当地官商两界的人脉都比丽春院强,所以白牡丹定是抢到了榜眼的位置,李朝云宋阿紫该是探花传胪吧!”
唐书雪敬佩地望着他,“这事儿到了相公嘴里,倒像是理所应当的了。李朝云没来,传胪可是凤来仪四小里的崔小芸呢!”
庄青烟和冀小仙没有参加花会是计划中的事情,凤来仪已经在苏州的风月场上一支独秀,没有必要再去花会抢去同行的所有风光,但凤来仪还是借着这个机会推出了四小,想来这些新鲜的女子又会引来大批的狂蜂浪蝶。
“李朝云的缺席和毕玉林是一个道理,快雪堂和丽春院都没亮出所有的底牌,保持那种若有若无的神秘正是妓家吸引客人的不二法门。”
“算了,反正苏州风月场的格局已经稳定下来了,一开春,凤来仪的生意就又要好起来了,咱们又没这方面的计划,就不用眼红别人的银子了。”
唐书雪却噗哧一笑,“相公每每说的好像自己很缺钱似的。”
“你当养你们容易吗?个个都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吃不着山珍海味,穿不了绫罗绸缎,戴不上金银珠宝,你相公都不忍心,不多赚点钱的话,岂不要坐吃山空?!”
“其实……人家只要你多陪陪人家……”嬉笑过后却是柔情万种。
“我知道!”把她紧紧拥在怀里,那声音也满是向往:“我也喜欢陪着你们看日出、数星星、斗蟋蟀、扑流萤。可,若是你们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锅里还等着下米,个个面黄肌瘦像鬼似的,那还有什么情趣?”
说到像鬼,常威突然想起了花家老宅,想起了那晚三个兔崽子说的话。
“宗亮他们去花会了吗?”
“嘻嘻,那么多人,也没注意他们到底来没来。”唐书雪眨了眨眼:“相公的话,他们哪儿敢不听,胡一飞、陈洪那吓人的模样,到哪儿都能引起骚乱,花会那么平静,想来他们都没着面吧!”
沉吟了一下,才道:“倒是那个粱克成,来苏州找过苏倾城。”
“就他一个人吗?”
苏倾城前一段时间曾去了杭州几天,想来是那时与粱克成熟悉起来的,只是现在同盟的主力都在泉州杭州训练,他身为同盟副总管,突然跑到苏州,或许并不简单,便问:“粱克成还去什么地方了吗?”
“听方姐姐说,他……只在凤来仪的爱晚楼住了两晚。”
先是那个青衣人像是保镖似的住进了爱晚楼,接着又是粱克成,苏倾城的男人越来越多了吗……
“喂,我说王大老板、王执事、王老弟?”
欧正诚跟在常威身后一个劲地道歉,“我只不过是发了几句牢骚,用的着生这么大的气吗?再说你他妈的就是回来的太晚嘛!”
“去他妈的,老子不干了!我又没把命卖给同盟,怎么,连人身自由都没有了吗?!大不了把那银子还给金戈会就是了,我可是从快雪堂赚了一千多两呢!”
“有!有!当然有!”欧正诚陪着小心道,方才他打的那一巴掌被常威巧妙的一转,正打在了自己脸上,之后,他的态度便来了一百八十度的个大转弯,“不是老哥我脾气爆,只是我马上要离开苏州去松江公干,一去最少一个月,你再不回来,我都没法子和你联系了。”又说本该前两天就应离开,和何大人说了以后才一直拖到今天。
“咦?什么大案要查这么久?”
心里却窃笑,借口与松江府加强协调对付冲田而派你去松江本就是我的主意,否则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我怎么能分身去做别的事情呢?
“说了你也不知道。”欧正诚有些无奈道:“因为楚三爷去了泉州练兵,同盟已经安排梁副总管暂时接替他来负责苏常的事务,顺便与你接头联系。”
常威顿时吃了一闷棍,自己竟然弄巧成拙了,原本是想欧正诚走后,自然是坐镇苏州的楚同和与自己联系,他性情粗豪,又迷恋庄青烟的美色,眼下江南江北暂时歇战,若是再把常威要亲自征讨冲田的消息告诉他,他打扰‘王炯’的机会就很少了,蒙混过关自是相对容易的多。可换成了精明过人的粱克成,万一被他看出了破绽……
“梁副总管少年英发,到哪儿都吸引一大群人的目光,可别让人顺藤摸瓜注意到我来了,听说苏堂主最是谨慎,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想到呢?”
常威假意发着牢骚,却是想让欧正诚把这层意思传给他们在同盟的顶头上司尺素堂堂主苏秋,果然见他点点头说也正有此担忧,把同盟新的暗语交待后,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粱克成就重返凤来仪,让常威惊喜的是,他的随行里有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常威急切想见一面的李岐山!
“看来同盟不乏人才,我能想到的,它也想到了。”常威感叹道,站在凤来仪楼的密室里向下望去,正门口处,粱克成吩咐了部下几句,便径直朝楼这边走来,而李岐山则指挥着众人把马匹行李分头拉到马厩和秋山别院去。
“同盟在凤来仪的驻守就是苏常的主将,与驻守在宜兴的侯飞的地位可谓同样尊崇,粱克成这个公子爷,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同盟信任如斯呢,只凭身份吗?”方环儿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我管他什么本事!”
丰神如玉的粱克成一路上吸引着众多的目光,只是他甚至比当年的雷轰还要狂傲,根本不理会众女抛来的媚眼,直到看见白秀,他脸上才多了些笑容。
“是梁公子啊,你可总算来了。自从你走以后,银屏、小芸都是茶不思饭不想的,人都瘦了一圈呢!”
“苏大小姐呢?”
“哟,真不巧,她人早上去了无锡,过几日才能回来呢!”
“苏小姐的应酬怎么这么多?”
听他的语气,竟隐隐将苏倾城视为自己的禁脔,却听白秀笑道:“苏大小姐名满江东,倾慕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鲤,应酬自然多了。”
吃了一个软钉子,粱克成脸上立刻就有些不豫,“我曾和她相约三日后回苏,她怎么失约了呢?”
“这可要问苏大小姐喽,苏大小姐可是巡抚大人的女公子呢。”
“粱克成,你什么时候勾搭上苏倾城了?”
就算人们私下已在流传,说苏倾城多么多么不堪,可巡抚千金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公开场合里大家仍要恭敬的称呼一声苏大小姐,但是方才在粱克成身后发话的鹰爪帮龙剑云看来是想撕下她‘大小姐’这层高贵的面纱了,而他眼中的妒火也为他的话做了最好的诠释。
“放肆!”
粱克成处子般白腻的脸上顿时染上了一抹陀红,眼中倏地亮起一道厉芒,“对苏大小姐不敬,就是对凤来仪不敬!”
那‘敬’字的尾音尚在空气中缭绕,粱克成已经箭一般地冲向了龙剑云,而那身法正是流云步中的‘闲庭信步’!
粱克成身形刚一动,龙剑云身前已经出现了一具胖大的身躯,低喝了一声,斗大的拳头带起一股劲风迎向粱克成击去,正是少林罗汉拳中的‘韦陀三问’!
“好!”
楼上的常威忍不住低声赞了一句。
那胖子自然是宗亮,只是见他化腐朽为神奇,将流传甚广的罗汉拳使得竟是威力无穷。
粱克成并指如剑,只是这么短的距离并不适合繁复的招式,两人的拳头最后还是撞在了一起,那胖子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可粱克成前行的步法顿时被阻挡住了。
“宗亮?”粱克成秀目一眯,沉声道,随即柳眉一挑,讥笑道:“龙剑云,亏你还是个帮主,竟躲在自己属下的身后,地榜十大的面子真都叫你丢光了!”
“知人善任,方是领袖之道。”龙剑云拨拉开宗亮,得意洋洋道:“凤来仪禁止一切私斗,巡抚家的地盘,你也敢动手,你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你如此诋毁苏大小姐,巡抚大人见了也要教训你!”
两个人唇枪舌剑交起火来,粱克成话里藏刀,龙剑云也不上当,而且自从武林大会之后,他似乎变得自信了许多,言辞之敏捷辛辣竟不输于粱克成!
“龙剑云在陈其昌身边憋了七八年,武功没见长,倒练出一副好口才来。只是,这家伙最近为什么对凤来仪这么感兴趣呢?”
常威若有所思地对方环儿道,而下边白秀已经笑吟吟地把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分开,粱克成扭头往秋山别院去了,龙剑云则缠着白秀给他安排一处幽静的别院。
“龙爷,您看您就两人,包一座别院费用那么高,不划算哩!”
“呵,从来都是店家嫌银子赚得少,没听说嫌银子赚得多的!”
话虽这么说,可见白秀站在了自己的立场上,龙剑云顿时满脸都是笑意,“真要替我心疼银子的话,就给我老龙打个折扣吧!”
“江湖人住凤来仪,一向都有折扣,只是苏大小姐对江湖朋友向来一视同仁,多了奴家也不敢给您打,龙爷,等我给你介绍两个新来的姑娘吧!”
见龙剑云的身影走远了,白秀的脸上突然沉了下来,啐了一口,唤过一个姑娘吩咐了半天,脸色才好看些,抬眼不经意地往楼上望了一眼,脸上没由来的一红。
“老板娘,来壶好茶!”
下午李岐山就出现在了天茗茶楼,唐书雪告诉常威,他进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南瓜团子那股特殊的味道,显然是才从隔壁老三味那里过来的。
过了大半个时辰,下面没了其他客人,楼梯上才响起了李岐山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已先到:“你倒是下来接应我一下啊,倒让我等了这么久!”
“李兄,情非得已,还望恕罪!”常威缓缓转过身来,含笑道。
“是你?!”
骤见常威的真面目,李岐山惊讶地叫出声来,身子猛然一转似乎就想逃下楼去,可腿飞也似的迈出之后,却是缓缓落步,犹豫了一下,他转回了身子。
“果真是国公爷。”他苦笑道,“落在国公手上,总好过落在其他王八蛋手里,我李岐山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兄真不愧智者盛名,我若再不以真面目相待,岂不有辱你我的智能?只是什么死啊死的,听起来那么晦气,李兄勿要轻言!”
他眼睛顿时一亮,却不发问,只是静静地望着常威。
“李兄,我对你很好奇,十年前庄家那场灭门血案相当轰动,我查起来很容易。你的师父是当时颇有些侠名的金枪客庄大恭,可惜他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竟趁着你去省城乡试的时候奸污了你的妻子,为报仇你杀了他全家,之后遁入了十二连环坞。”
听到庄大恭的名字,李岐山的脸顿时抽搐了一下,怒火无法遏制地从眼中射出,“哼!老子是先剁了他四肢,然后一刀一刀割了三十多刀他才咽气的!一刀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他怨毒的样子竟让常威后背都微微升起一丝凉气。递给他杯茶,让他坐下,才缓缓道:“照理说你报了仇,也逃进了十二连环坞,事情就该结束了,可记得你上次说你进入十二连环坞不光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倒是为了它的宝藏而来,又说不能让仇人逍遥法外,显然这其中另有隐情。”
“是当时庄大恭根本就没死,还是他另有同伙?于是我开始找朋友帮忙调阅了这桩血案的全部数据,才发现其中的疑点甚多。现在,你说你亲手杀了庄大恭,那显然他是有同伙了。”
李岐山寒着脸,握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青白。
“案卷上说你乡试落第之后,回淮安发现了庄大恭的恶行,故怒而杀其全家。只是从回家到杀人,中间有近半年的时间,是你那时候才发现,还是另有隐情?庄大恭固然死有余辜,他家人受累而死在案情上也算合情合理,不过你妻子为什么也死了呢?她可是个受害者呀!但案卷上却是语焉不详。”
“案卷里记载有个街坊说,李秀才真可怜,妹妹才死他就杀人,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衙役只是直书证言而已,事实上因为你的逃逸,案卷里面多是街坊四邻的证言,杂七杂八的相当凌乱,不过这却引起了我的注意,你妹妹怎么突然死的呢?”
“不要说了!”李岐山痛苦地打断了常威的话,“想不到这等陈年旧案都能让大人看出破绽来!是的,大人,我妹子本不该死的,她死的时候才十九岁,该死的是张氏那个贱人!可怜我妹子,她、她是难产而死的啊!”说到痛心处,李岐山竟是泪如雨下。
看来这案子还真是隐情多多呢!在和李岐山开始合作之后,常威就让人从淮安府抄了份案卷回来,拿来之后,只是粗粗看了一遍,虽有疑虑,可并没有时间去调查。
不过,常威的疑虑并非空穴来风,而看李岐山的样子,那窝在心里十年的苦闷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
“我回淮安没多久,就发现妹子有了身孕,我当时真是又惊又恼,我爹娘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相继病故了,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追问她,甚至打她,可她死活不说那奸夫是谁,直到弥留之际,她才说张氏有奸情,让我小心提防。”
“我一留心,很快就发现了她和庄大恭的奸情。不瞒大人,张氏颇有姿色,只是我不喜好女色,故而床第之事不甚用心,她也偶有怨言。此事为庄大恭得知,就趁着我去应天会试之机勾引于她,张氏遂背离妇德,与之勾搭成奸,又怕奸情暴露,便设局拉我妹子下水。”
“她天性淫荡,恋奸情热,形迹上就颇多破绽,我得到了足够的证据之后,就一刀杀了她,提着她的人头找上了庄大恭,那时候,我的武功已在他之上,加上胸中一股怒火,血战之后,虽然我肩头被他刺穿,却生擒了他!”
“念在师徒份上,我开始没想活剥了他,只想一刀给他个痛快,可他却威胁起我来,说张氏另有奸夫是朝廷的大官,我妹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这位大官的,让我放了他。”
常威目光肃然:“藤乐山,真的是他吗?”
李岐山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庄大恭当时是淮安知府的护院,这种人渣媚上是必然的,媚上则当献媚于一府之长,而当时的知府就是藤乐山,如此一来,岂不一清二楚了!”
李岐山颓然坐下,半晌才道:“当时我心中虽然隐约有所察觉,可庄大恭这厮还指望着藤乐山救他,始终不肯说出那人是谁,而这时庄家走漏的一个家人叫来了捕快想解救庄大恭,庄大恭也趁机大嚷,说我杀人了。我知道若那另一个奸夫真是藤乐山的话,庄一旦得救,很可能反过来置我于死地,于是杀了庄家六口,伤了几个捕快之后逃出城外。”
“淮安府果然追捕我甚勤,我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便放出风来,说庄大恭强奸了张氏,被我手刃其全家,自己大仇已然得报,从此要引遁山林,目的是安藤乐山之心,以免追索我太急。”
“等风头渐渐平息之后,我买通了藤乐山府上的一个小厮,证实那奸夫果然就是他!可惜庄大恭、张氏和我妹子都死了,想靠告状扳倒他已经不可能了,何况那时他已经擢升到了漕运右参政,权柄更重,于是就想刺杀他,却发现他不仅深居简出,行动谨慎,就连身边都有神秘高手护卫,整整两年里,我十几次想下手,却不得机会,怕打草惊蛇,才死了刺杀他这条心。”
“时值魏忠贤把持权柄,我听说他最是爱钱,便欲寻些财路筹措金银贿赂于他,进而从官场上打倒他,想到十二连环坞历来都是大盗巨寇的藏身之地,这些贼人大多带有抢掠来的金银珠宝,而能让少林武当连番铩羽而归,十二连环坞也需拥有雄厚财力,反正这些钱财都是不义之财,我便投身于十二连环坞,欲赚其财宝。不料七年过去,却一无所得,直至十二连环坞覆灭。”
“倏忽十年过去,当年的仇恨恐怕已经淡漠了吧!”
李岐山任由热泪横流,却是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低声道:“国公说的是,小妹临死前那留恋的眼神我已经越来越难梦到了,别人不提庄大恭,我甚至可能很长时间想不起他和藤乐山来。”
“不过国公,这不是淡漠,藤乐山他们带给我的耻辱早刻在我心上,只有他们的血才能洗刷掉它,只是因为希望太过渺茫,我的心都麻木了!不过,现在总算看到了希望,国公若是肯助我报仇,我李岐山愿肝脑涂地,报效大人!”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常威跟前,一个劲儿地磕头。
“藤乐山贵为漕运总督,是二品的朝廷大员,对付他绝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代价可是很高呢……”
常威嘴里这样说,心中却笑了,因为李岐山和自己是同仇敌忾,藤乐山是常威必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