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长空九州向竹园递了帖子。
长空来了?
长空下榻的凤来仪乐水别院里丝竹阵阵,笑语莺莺。长空九州和言家掌门言无心、漕帮副帮主何庆各怀抱佳人饮酒作乐,而冀小仙则含笑抚琴。
“国公,见你一面越来越难喽!”长空九州率先看见了常威,忙把怀里的女孩推到一边,站起来半真半假地道。
“一入官场,身不由己,这还是在江南,要是在京师才叫忙呢!”
常威笑道,应付了言、何二人,又问长空:“听说你这次带了二十几号人来,这么兴师动众的,是准备给凤来仪送钱来了,还是想和金戈会大干一场啊?”
长空嘿嘿笑道:“国公,你就要打仗了,我哪能给你添乱!来这,是因为弟兄们辛苦好久了,总要慰劳慰劳吧!”
“妈的,半句真话也没有,难道你家听月阁比凤来仪差,犒劳不了弟兄们吗?”
“这一地有一地的风土,一女有一女的好处。”长空眨巴着小眼道:“再说,以前没觉得凤来仪比我们听月阁好到哪里,可现在看,还真大不一样呢!别人不说,就说小仙,都会弹琴了,我当然想见识见识她还学了什么!”说着,猥亵地笑起来。
“长空总管就是为老不尊。”冀小仙白了他一眼,嗔道。
“国公,我此番前来,是因为收到线报,说金戈会苏常主将易人后颇有异动。”
其实常威的案头也放着相同的情报,因为它们都出自冀小仙之手,小仙她家里人俱在扬州,为长空帮所控制,她替长空收集情报也在情理之中,而方环儿两次想把她家人接出来,虽然未果,可她也心存感激,眼下已经成了一个双面间谍。
只是金戈会颇为顾忌她的出身来历,情报并不十分准确,常威只是看过而已,倒是长空帮当了真……
“那只是粱克成的疲兵之计。”将这消息告诉李岐山,李岐山淡然道:“同盟的主力都集结在泉州,训练尚未结束,粱克成在苏常两地频繁调动的都是些临时征集的流民乞丐,这些人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目的只是想打乱长空帮的部署,疲劳他的部下而已。”
“聚集流民?”常威不禁皱了一下眉:“粱克成他也太胆大妄为了吧!聚集流民可是官府大忌!难道他不怕被安上个聚众造反的罪名吗?亏他还是朝廷命官!”
只是常威很快就想通了,粱克成的行动都在常州,金戈会在那儿本来就有很深的根基,官府该是默许了他的举动,想来常州府没少吃金戈会的贡,偌大的责任也只好咬牙担着了。
“别看这小子整日吊儿郎当的,做事却麻利的很,又会拿鞭子指挥人……”
听李岐山的牢骚,常威才明白粱克成的计策其实是他出的,心中这才好过一些,只是粱克成这股鲁莽劲儿,也算让人开了眼界。
“你倒是给他出了个绝户计。”常威心中已然开始盘算如何鼓动陈其昌来弹劾常州知府周前宽,李岐山却只冷静地说了一句。
“谁让他挡了大人的道呢!”
从李岐山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情报,同盟的训练将在二月底结束,之后一部分弟子要回乡帮助家里春播,其余的则返回杭州等待新的行动命令。
至于龙剑云堂而皇之地住在凤来仪不肯离去,常威只是叮嘱李岐山注意他是否有与金戈会结盟的迹象,不要被龙剑云和粱克成争风吃醋的表象所迷惑。
“唐锦衣,你这个混蛋到底跑到哪里鬼混去了?书雪,你大哥带着他小姨子跑了……啊,疼疼疼,快放手!”
唐书雪一脸不忿的掐着常威腰间嫩肉,哼哼唧唧的说道:“我哥又不是你这种淫贼,再说了我哥可没小姨子,不像你什么人都敢拐。”
“我也没有小姨子嘛……”
没等来唐锦衣,倒先来了沈粹身边那个文弱俊秀青年。
马远接到常威的命令后,动用了锦衣卫密谍系统,很快从京师传来消息,这人是袁崇焕的独子袁佳袁文弼!
袁文弼是华山派高足,少年时代在广东老家读书习武,后跟随父亲袁崇焕去了京师,也曾在辽东前线增长见闻,因而,口音中的岭南味道很轻,这也是常威忽略的地方。
袁文弼的到来本就在常威预料之内,当他把凤来仪的姑娘如实地形容了一番之后,食髓甘味的他已经注定了要有凤来仪一行,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大概袁崇焕管他管的格外严格,所以,袁文弼才如此放纵吧。
而常威也没想到袁文弼竟然跟沈粹勾搭在一起了。
和常威只有一面之缘的他自不会贸然来拜会,事实上对于普通的江湖人和普通官员来说,江湖第一高手、秦国公的头衔让常威成了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存在。
不过,几乎就在他入住凤来仪的同时,常威已经得到了相关的情报。
把和袁文弼的相会变成一桩很偶然的邂逅对常威来说极其容易,只是常威见到他的时候,秦楼四小之一的曹小月已经让这个一直生活在父亲羽翼下的年轻人心神俱醉了。
“咦?这不是唐公子吗?仲北兄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常威的热情恰到好处,看起来似乎只是因为袁文弼是沈匡的朋友,才对他特别留意起来,态度自然的让他丝毫不生疑心;而凤来仪的几个江湖人听到这少年姓唐,都下意识地朝他看去。
袁文弼有些窘迫,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解释道:“仲北这两天去杭州忙他沈家自己的生意,我就偷闲来这儿放松一下了。”
他光忙着替自己开脱,却无意中透露出了一条重要的信息:“沈粹忙着自家生意?莫非他已经与冲田接上了关系?”
常威心中暗忖,沈匡的消息至今未到,不知是沈粹的小动作瞒过了沈匡的眼睛,还是袁文弼透露出来的消息原本就是错误的。
“小月,唐公子是松江沈七爷的朋友,你要好生伺候。”
说罢,常威就道别而去,得来的消息让他心急如焚,再没心思与袁文弼纠缠,只是眼角余光里却见袁文弼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抹嫣红,欲言又止。
想来这位袁少爷虽然在江湖籍籍无名,可也该是个颐指气使的主儿,如今白龙鱼服,落得要借别人的光,没有江湖历练的他能忍住这口气也算难得了。
“环儿,无论如何也要把袁文弼留在凤来仪,就算把曹小月、张小修、叶小童一股脑地搭进去也在所不惜,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把他拿下软禁起来,就是不能让他离开凤来仪半步,我要他有大用。”
“爷放心吧!奴家会让袁文弼乖乖留在凤来仪的,必要时会让马远他们帮忙!”
把颜如玉留在苏州关注江湖中人动向,常威带着唐书雪、羽飘翎秘密赶赴松江,用李隆的名义在有间客栈住下没多久,沈匡已经急三火四的闯了进来。
“我的大少爷,你可总算来了!”
“咦,不是说好你送情报去苏州吗?”
“那我也得能离开松江啊!”
一问才知道,沈粹果然与冲田取得了联系,并达成基本的交易协议。
为了确保交易安全,他借口上次红货被劫可能是有内贼泄密,请家老会议下令,凡是能接触到交易机密的沈家高层一律不得离开松江,而交易地点和时间更是只有沈粹一个人知道。
为了不让袁文弼找借口插手此事,他还故意放风说自己去了杭州,其实人根本没离开过松江半步。
“那……只要盯住沈粹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那你真是小看了他!”沈匡苦笑了一声,道:“就像我以前总以为他只是个会读书的书呆子,没想到他心机竟是如此深沉。眼下他根本就不住在家里,行踪飘忽不定,加上身边的王汉生为人机警,最擅长反跟踪,一不小心可就全暴露了。”
常威顿时想起王汉生本就是个在逃的杀人犯,擅长反跟踪该不是虚言,可这却让他心头陡然一丝怀疑:“既然他那么机警,那么上次你们怎么中了伏呢?”
沈匡愧道:“都怨我大意了,其实王汉生两次提议更改路线,都被我否决了,特别是进了苏州地界,我想已经安全了,却没想到来的竟是倭寇!”
常威恍然大悟,或许王汉生转而支持沈宏也与此有关吧!王汉生的离去,让沈匡在家族中失去了最重要的盟友。
虽然禁海令可以逼沈粹和冲田在岸上交易,可不知道交易地点时间,大军就无法设伏,常威不禁一阵沮丧。
难道让我亲自去监视沈粹吗?且不说一个外乡人有多么扎眼,沈粹稍稍改变自己的作息时间,他休息的时候我不敢,他出去的时候我得跟着,不用两天就吃不消了。
“沈家以往交易的时候,都用过哪些地方?平素沈粹比较熟悉的又有那些呢?”
沈粹对袁文弼说去杭州只五六天就回来,为了不得罪这个大客户,沈粹该是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完成与冲田的交易才对,而这么短的时间,交易的地点不会离松江太远,沈粹为了求得地利,该是在他熟悉的地方交易才是。
沈匡愣了一下之后,顿时明白了常威的意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无畏,真有你的。”
他随口说出了松江周围十二三处地方,指出其中的七处沈粹该是相当的熟悉。
这七处散布在南北二百余里的海岸线上,常威根本来不及侦察地形,好在沈匡记得清楚,画了大致的地形图,常威又偷偷去了最近的一处核实了一番,这才匆忙赶回了佘山。
傅舟子仔细研究了一下地图和常威带回来的海滩地形图,便下了决心。
“除曾亮水军外,全营按备战方案丙混合编成,包括二十门虎蹲炮。我和胡大人各领四百兵丁埋伏在南汇嘴两处海滩,我在北,胡大人在南,我的亲卫居中做预备队。曾亮你则埋伏在大七、小七岛中间,相机攻击冲田的舰队。无畏,你的辎兵作为斥候向南汇嘴南北两翼其他五处派出,发现敌情,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速速禀报,我和胡大人最远距你不过九十里,急行军两个时辰就到了。”
“众将各整本部人马,今日申时出发!”
“爷,真要打仗了吗?”
一场海战让羽飘翎初解兵乃凶危之事,望着忙碌的军卒,她竟有些惶恐不安。
唐书雪却是一脸沉静,她早已熟悉了刀光剑影的江湖,又跟常威在洪湖剿灭过十三连环寨,这种场面并不陌生。
十天下来,一百辎兵的那招‘开山’已经似模似样了,可怎么灵活运用,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却似一点都不知晓。
当然每天挥刀一万次的成果也算斐然,每当听到“开山”二字的时候,辎兵营里就一片刀光闪烁。
何定谦夜以继日的赶工,也只是打造好了一百五十把上好的斩马刀而已,常威自然毫不客气地全部装备自己的部下。
“公爷,咱们是不是也要开拔了?”童贯望着空荡荡的军营问道。
“童贯,你说这斥候该怎么派呢?”常威却反问道。
童贯立刻挠起头来,一脸迷惑地道:“是啊,傅将军他怎么没交待呢?”又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咱们辎兵可从没干过斥候,大人,您就吩咐吧。”
常威暗自叹了口气,道:“眼下有五处需要侦察,南汇嘴西南两处,北边三处,虽然南汇嘴西南靠近金山卫,冲田又才在那里跟我们打了一仗,可若是他不在南汇嘴上岸的话,这两处反倒最有可能。”
常威故意停下来,留给童贯思考的时间,可他憨厚的脸上依旧一片茫然,倒是唐书雪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常威使劲瞪了她一眼,她才乖乖闭上嘴。童贯总算明白了,满脸敬佩地道:“小哥真是有学问哩,怪不得做了大人的亲随!”
“童贯,北边三处你每处派上三个伶俐点的弟兄,发现敌情,只管回报傅将军,其余将士,进军南汇嘴西南的海茂村!”
把大部辎重留在佘山临时军营后,轻装上阵的这些辎兵行动极其迅速,只两个时辰就赶到了位于金山卫与南汇嘴之间的海茂村,离村三里安营扎寨,之后,便派出斥候分赴离驻地各约十五里的两处可能交易的地点,常威则带着二女及童贯趁着夜色查看两处地形。
在这一片三十余里的海滩上分布着六个渔村,虽然已经发了禁海令,可普通的渔船出海并未受到影响,虽然已是二更天了,码头上几乎都还有归来的渔船正在卸货。
“若是冲田的船混杂在这些渔船里,可就无法辨认了。”唐书雪皱着眉头道。
“连坐之法岂是白设的?冲田的船或许会伪装成渔船,或许会掠夺渔村,可却不敢在码头久留,也不会混杂在渔船里,否则随时可能因为行踪暴露而遇到大明水军的围剿,铁甲舰威力再强,也架不住上百条苍山铁的围攻,要知道倭寇的优势可全在秘密机动四个字上。”
对了一下沈匡画的地形图,指着东面远处一座伸到海里半里远的崖头道:“这就是我们要监视的一处可疑地点孤树岭,此崖四周二里俱布满礁石,只有崖东有一条狭长水道通往岸上,故而渔民弃之不用,岸上原来有座村子叫古树村的据说也因为一场奇怪的瘟疫而荒废了,因为孤树岭正遮住了西面村子的视线,又离东面村子距离太远,所以被冲田看中,用来走私。”
孤树岭上有座小小的海神庙,庙后是一座灯塔,指引着渔船航行的方向。
“此处视线最佳,而且,只要两门虎蹲炮就可封死来往水道,所以冲田若是有大批人马登陆的话,一定会先来检查这里的情况,我们又没有大炮,这里反倒不宜设置岗哨了。”
再去三十里外查看了另一处地点月牙湾,唐书雪眼尖,发现离海岸不远处的礁石上已竖起了灯塔,滩涂上更是不时走过一队拿着棍棒的渔夫,一问才知道,从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海战后,附近两个渔村就自发组织了自己的护卫队整夜巡逻。
仅仅相隔三十里的两地竟像是两个世界,四人不由都感慨起来。而常威见状也下定了决心,只在月牙湾布置了两名暗哨,其余人明日就准备进驻孤树岭,而为了防止从陆路而来的沈粹,更是把据点设在了古树村外二里的树林中,而常威则准备带着二女埋伏在古树村里。
“好荒凉,好可怕啊!”
徜徉在残垣断壁间,羽飘翎不禁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