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输入正文青鸾和宁馨蓦地停了下来,对望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闪进了碧纱橱,而充耀已在外屋喊道:「李兄起床了吗?」
常威原地站起,笑了笑:「这么早侯爷就来凝翠阁,莫非是有什么大事?」
充耀隐晦的打量了常威一番,皱眉道:「你不是也早起来了吗?只是你这身衣服,怎么像是塞在床底下压了一宿似的?」
常威心道,这还不是你妹妹的功劳!刚想胡乱解释一番,充耀却连忙说:「罢了,快换一件衣服,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去沈篱子胡同看地,李兄你陪我去一趟吧!」
常威心下一怔,既然约好了,为何昨晚不告诉我呢?常威摇头不去,奈何充耀一个劲的央求!
心中暗觉蹊跷,但有推辞不过,回房一边更衣,一边低声叮嘱青鸾,让她一切小心,又嘱咐宁馨,说替自己照顾她姐姐,莫让蒋府的人欺负了她。
急匆匆赶到沈篱子胡同,常威顿时吃了一惊,仅仅半天一夜的功夫,整个胡同已被半人多高的栅栏团团围住。
乞丐似的难民不见了、赈灾的粥铺子也撤了,道路虽然还有些泥泞,可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不是那残垣断壁和十几口破木棺材,这里宁静的就像什么都没生过似的。
「长宁侯蒋云竹果然颇有实力。」常威心里暗道。
一旁充耀正四下张望,几辆马车疾驰而来,头里那辆马车里探出一个圆咕隆咚的大脑袋,冲充耀喊道:「姐夫、姐夫!」
「东山,你可迟了。」充耀笑着迎上前去。
看这二十出头的胖小子模样与蒋云竹颇有些相像,常威知道他定是蒋氏家族中人,难怪充耀不敢怠慢。
不待马车停稳,东山就「噌」地跳了下来,嘻嘻哈哈地给充耀见过礼,目光一转,落在常威身上,双眼一亮,随即笑着抱拳欠身道:「姐夫,这位可是一日之间尽购沈篱子地产的那个李隆?」
见他神情分明是认出了自己的样子,要不然一个皇亲国戚何必要跟陌生人行礼呢,见充耀竟不介绍来人,常威也权当不知他的身份,吊儿郎当地一拱手,心中暗自诧异,这消息传得可真快呀!
「哟,这是什么怪味儿?这么难闻!」随着一声娇嗔,一个二十出头衣着奇异的丽人捂着鼻子从东山马车上下来,四下看看,才袅袅娜娜地走到东山身边,拽着他的胳膊不满道:「这儿不是沈篱子胡同吗?一大清早的,带人家到这个下三滥住的地方干嘛?」
「你知道个屁!」东山张口就骂,那女人却毫不在意,似乎早就熟悉东山的脾气。
而随后从五辆马车上下来的五位公子哥似的少年看上去都比东山年纪小,俱是衣饰精美华丽,想必身份不会比东山差到哪儿去。
几人也都带着女伴,却没有跟下车,只是透过竹帘向外观瞧。
刚收回来目光,常威心中却蓦地一动,眼珠轻转,眼角余光便落在了第四辆马车的车夫身上,他正跳下车辕,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飞快地打量着周围,目光忽快忽慢,而每一个让他目光稍做停留的地点在常威这个经过了名师鲁卫指点的人眼中,都是可能藏匿刺杀者的好地方。
「这人是公门高手!」
霎那间,常威就做出了判断,不由看向从那辆马车上下来的青年,只一眼,常威登时就愣住了。
那青年二三十岁的光景,身体消瘦、面目惨白,似乎是大病初愈,看起来就显得弱不禁风,一点都不出奇。
倒是车窗后隐约可见女子美若天仙。
常威顿时心头一跳,常威快步朝青年走去,谁知青年冷哼一声,甩甩衣袖,立刻,那车夫不动声色的挡住常威的去路,又不动声色的向常威使个抱歉的眼色。
常威苦笑一声,只得站在一边。
那见几个少年纷纷上前与充耀打招呼,却都是喊他姐夫,不知道是因为他们都是蒋家子弟的缘故,还是随东山这么称呼。
而充耀无一例外的以字号相称,显得十分亲切。
问明眼前就是沈篱子胡同,众人立刻唧唧喳喳起来:「二叔怎么想起来买这儿的地?」其中一个少年不解地问。
东山神秘地道:「走,进去看一圈,你们就知道了。」
胡同并不长,可稍有泥泞之地,车夫们必用木板垫道,足足费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们和那位才走完一圈。
方才说话的少年皱眉问东山:「大哥,这儿原来住的都是什么人呀,怎么房子都破成了这副模样,一场雨就全塌了?」旁边就有人告诉他,说这是西城有名的贫民窟,少年越不解。
「就因为都塌了,二叔才买这块地哪!」东山道:「我特地领你们在四周绕了一圈,这地角你们可都看明白了吧,从这儿北去丰盛胡同兵马司胡同,放屁功夫就到了,那儿可是六部公卿的聚积地,奶奶的有银子都买不到那儿的宅子!」
众人点头称是,东山越起劲儿:「往东北不远,就是粉子胡同,哥几个别说你们没去过吧,反正我是惦记着百花楼的白牡丹、翠云阁的小凤仙。」
旁边骂了他一句没良心的,他却浑不在意,往西边一指:「这儿过去两条街就是内城河,显灵宫也离此不远,这么好的地角儿,若是建上几座好府第,一准儿能卖个好价钱!二叔这地,买得相应着哪!」
另一脸上贴着膏药的少年看了看前街后巷,摇摇头道:「二叔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你们看,这前后两街房屋破败,所居必是贫贱之人,所谓贵贱有别,就算二叔把房子建得花儿一般漂亮,自重身份的人恐怕也不肯与这些贱民为伍吧!」
东山点头道:「四弟你说得不无道理,可昨晚上我听我爹说,二叔前脚刚把地契拿到手,张延龄后脚就找到了顺天府,说要购下沉篱子胡同的地产,听有人抢在他前头,又改口说这是借天灾敛财,要顺天府治买地人的罪,等知道是二叔,他才悻悻罢手。张延龄机灵鬼儿似的,没有利,他肯动这脑筋?今儿找到姐夫,就是想听他怎么说。」
常威心头冷笑,建昌侯张延龄乃是孝慈皇太后的亲弟,为人十分跋扈难缠,若不是有蒋云竹挡在前面,免不了要收拾他一顿。
而因为张太后向与皇帝祖母蒋太后不和,张家与蒋家的关系也十分紧张,常威倒是无意之中扯进了两大外戚的争斗之中了。
「张延龄此番轻易罢手,不知他闹得什么玄虚。」充耀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至于太启所言,不错,北起十八半街,南至劈柴巷;东起太常胡同,西至内城河,沈篱子、八千张、榆钱和跨车这并排四个胡同都是贫寒居所,但沈篱子最为贫穷,比起沈篱子来,其他三胡同的境况要好上十倍不止,特别是跨车胡同,更是寓京举子的聚积地。当然,这种境况不加变化的话,王公大臣们是很难迁居此处,不过,若是对跨车等三个胡同改造一番,景象就会截然不同了。」
充耀了解到的情况,已经过了常威当初的述说,显然他在劝说他岳父蒋云竹之前,曾经仔细地考察了沈篱子的周围环境;而常威昨晚讲述的计划,大概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为什么偏偏要借常威之口说给蒋云竹听?无外乎借常威的势罢了!
四弟太启皱眉道:「姐夫,如此一来,所要花费的银两岂不巨万?」
充耀摇摇头:「跨车三胡同受沈篱子胡同拖累,地价比其应当具有的价值低了许多,现在消息没传出去,收购正当其时,估计花不了多少银子就能低价购得相当一部分地产。加以修缮后,再择人而租,要么是殷实人家,要么索性把目光放长远一些,廉价租给贫寒的士子。这么一折腾,再加上大伙儿一张扬宣传,必然会有人加入到收购行列里去,那时这三条胡同的地价无疑就会大涨,而地价一涨,则势必带动周围的物价,一些贫苦人家无力在此地生活,就要迁出。估计不出两年,此地就会焕然一新。」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太启笑道:「那二叔也不把沈篱子的地留下两处来……」
东山笑道:「二叔不过得了三分之一,真正的大地主另有其人。」
他一指常威:「就是这位……李隆李公子。」
大概是因为充耀并没有给大家引见,加之常威内敛神韵,竭力隐藏自己的实力,又怕日后要与他们相见,更是做出了与平素截然不同的轻薄神态,于是几乎没有人留意到他,那个车夫高手脸上又露出一丝苦笑,就转向别处了。
直到听东山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才一下子都聚集到了常威身上。
「李隆?京里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啊?」太启道。
「我祖籍苏州。」李隆这个身份彻头彻尾是个假的,话自然不能多说,眉毛却是轻浮地一挑,似乎不满太启的言辞。
「苏州啊!那儿遍地都是丝绸、盐贩子,你这么有钱,不是贩私盐的吧!」
太启粗鲁地笑道。
「我家田租就够吃够喝的了,犯不着干那违法的勾当。」
听常威不是官宦子弟,几个少年都轻视起来,太启似乎与蒋云竹不睦,追问道:「靠田租就能买下大半个沈篱子胡同吗?你们家到底有多少地?」
「这位公子家里可是苏州有数的大地主。」充耀接过去道:「太启,记不记得我方才说过,现在收购跨车三胡同的地产用不了多少银子,当然沈篱子就更少了,李公子买地所费不过一万两而已!」
「什么?才一万两?!丫的这哪儿他妈的是买,分明是抢嘛!」众人惊讶得面面相觑,太启更是叫出声来,瞪着常威道:「怪不得张延龄要告你借天灾以敛财哪!」
东山连忙道,你别胡说。东山显然认出了常威的身份。
「非也!」太启的话若是原封不动地传出去,对常威自然大为不利。听太启脏字连篇,常威心中更是有些不爽了,张嘴就否了他的指责:「我此举,于朝廷与百姓均大有益处,岂能说是借天灾以敛财!」
众人似乎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都哈哈笑了起来,太启更是面露不屑,讥讽道:「这么说,皇上倒是该下旨嘉奖你喽!」
「皇上明鉴万里,圣心自有圣断!」瞥了太启一眼,心道,小兔崽子,你真是瞎了眼,歪主意竟然打到你爷爷头上来了,今儿倒要好好教育教育你!
常威一收摺扇,肃容道:「内有天灾外有敌酋,民生艰难,赈灾银两常常捉襟见肘,大前年河南山东大旱,朝廷无力赈饥,灾民暴起,右都御史俞谏耗时三月方将叛乱平息。去年两淮洪灾,也淹死了上千人。非是吾皇不爱民,实在是因为国库空虚啊!」
众人的笑声一下子弱了下来,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常威指着残垣断壁续道:「沈篱子胡同十屋九毁,顺天府却只能设些粥铺子而已,根本无力安置受灾的百姓,日子久了,这些一无所有的灾民极易变成暴民,威胁京师安全。我出银购地,每户所得银两,足够他们在城里生活三载,或在城郊购置房屋,如此一来,不费朝廷一两银子,灾民就已得到了安置;而沈篱子这边展起来之后,又会给朝廷带来更多的税银,这岂不是两利之举?」
几个少年都默不作声了,倒是东山身旁那一撇嘴,讥笑道:「说的冠冕堂皇的,可骨子里还不是自己想赚钱吗?」
「这位大婶儿说的是。」
一句大婶儿气得那直瞪眼,东山却乐得大笑,道:「李公子是个商人,当然不会做亏本买卖!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换做是我,也绝不会放过,可惜没那个脑子!」
他转头望着众人:「肉他妈的没吃上,汤总要喝两口!这地方利厚着哪,早点下手,大家都有钱赚。」
他边拉着那走向马车边道:「临走的时候,我可告诉你们带银子的,哥儿几个想明白的,现在就和我一块圈地皮去!」
太启等人哄笑着上了马车应声而去,只剩下充耀和那青年留在了原地。
东山、太启他们离开之前,都不经意地望了青年一眼,在得到青年极其隐蔽的眼色之后,才放心大胆地离去。
而其间,充耀、东山也和他数度交换眼神。
「这该死的充耀,也不知道先跟少爷通个气!」
能让这群身份高贵的公子哥儿俯帖耳,再想想有谁能让充耀一大清早就爬起来,这青年自然不是别人。
常威见闲杂人等都撤了,才换上谄媚的笑,向青年走去。
青年瞪他一眼,冷哼一声,「张总管,咱们不在这儿等东山了,直接去显灵宫,东山知道该去哪儿与咱们会合。」
那车夫应了一声,却偷偷给常威和充耀使了个眼色。
充耀犹豫了一下,才道:「显灵宫素来香火繁盛,游人众多,今儿日子又好,里面定然拥挤不堪,不若另择时日,可好?」张总管也连忙接言称是。
「我出来一回可不容易。再说,游人多,正好热闹。」永明的目光突然转向常威,似笑非笑的说道:「李隆你说呢?」
「独乐乐,确实不如众乐乐。」
此句孟子劝粱惠王的话一出口,青年的目光突然变得异常深邃而锐利,那乌亮眸子深邃的彷佛是一望无际的暗夜幽冥,几乎让人迷失在那里;而锐利的目光更好像是一把利刃直刺向常威的头颅,彷佛要把他刺穿了一般。
单单一个眼神的变化,就让这个青年顿时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绝强气势,耳边竟似响起了洪钟一般的诵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眼角余光中,充耀在苦笑,常威叹气道:「只是,江南倭寇宗设集团余孽赫伯权已现身京城,轻蹈险地,为上位者所不取,就不去了吧?皇上!」
这青年不是别人就是当今皇帝,而马车里那个女子赫然是楚晴!
皇帝狠狠的瞪了常威一眼,转头责问充耀道:「你忘了朕是怎么叮嘱你的吗?」
「皇上,臣冤枉!」充耀吓得顿时就要跪倒在地,却被少年所阻,只好肃立在他身边诚惶诚恐地道:「皇上有旨,臣岂敢有稍违!」
常威缕缕衣摆:「赵侯爷确未告知臣下皇上要微服私访,否则,臣定然穿戴整齐。」
此番来沈篱子竟是皇上的意思,而目标果然是自己!购买沈篱子地产并不是件了不得的事情,自然不会惊动了皇上,难道这两天生的事情,又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