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卓然老爷子年近七十,乃是腾云三朝元老,从十九岁为官到如今近五十年都在朝堂上日日忧心,官至文渊阁大学士。
从三年前开始,唐老爷子自感精神不济,且一生朝廷倾轧早已是心灰意冷,开始萌生退意。退意倒是好生,奈何唐老爷子身后无宗族可依,倒是有许多弟子可靠,他老人家却是再不想触碰阴谋计策之事。
偶然的机会,唐老爷子听宁北川说起边境风光民风朴实、宵小难见,不由心生向往,去年同摄政王说好卸任一事后便主动联系了宁北川要来西北养老,请宁北川代为寻找一户人口简单的殷实人家,愿以夫子身份入府供奉。
巧的是,这事情提及的时候正是风独幽提亲,宁北川有心训练他这个鲜少和人接触的义子,大笔一挥,给老爷子找主家的事情就落到了风独幽的身上。风独幽自然是不耐烦给自己上一道枷锁,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他直接便想到了云英以前就常常提及的乔远根。近来,辛离几个的报告显示,乔远根以十岁幼童之姿考取了童生。风独幽拿了宁北川小印取了乔远根的卷子看了后直接让人给唐老爷子送去。
唐老爷子看了远根的卷子,又得知他年纪不大尚是垂髻小儿,就动了那份爱才之心;随即就答应了风独幽的请托,春暖后老夫妻俩只带了一个长随嬷嬷从京城出发,一路九弯十八拐的终是平安到了李家村。
岂料。李家村倒是好找好进,这儿的刁妇简直是不可理喻。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朝堂上能舌战群臣的文渊阁大学士对着七嘴八舌的村妇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唐老太太出身高贵,更不可能和一群村妇见识,等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能够达成年轻时的愿望隐居乡野,却是没料到乡野会有如此遭遇。
饶是夫妻俩唯一带着的王嬷嬷管得一手好庶务,也是没法子在无理取闹的李氏和小李氏面前争得半分体面。一声“放肆”出口,又是招来了不少的嗤笑。
“先生和师娘竟已是到了村口,小女迎接来迟还请恕罪。”云英就是在众人嗤笑声中稳稳地插/进去了这么一句欢迎词,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曼儿也是上前挡在了李氏和小李氏的面前。状似天真的问道:“奶奶、大伯娘、二伯娘,你们不是说了分家之后和我们再无干系吗?为什么你们要赶七哥的先生离开,是不是你们不想要七哥也考秀才?”
小姑娘问题虽然简练,但却是向唐老太爷夫妇传递着数个讯息:一。乔家并非一家。自己夫妻两个要去的“乔家”和这几个无理粗妇是亲祖孙不假。但这村妇却是不能给孩子做主的。二,这两个乔家不但不是一家,听起来还有不少龌龊。为人长辈的竟然阻拦孙子成才,其心昭昭令人不齿。
唐卓然老爷子一下子就想了许多,最终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这世道昭昭,怕是不管走到哪都免不了要看世道倾轧、品各种算计,这一趟,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
云英的心思几乎全在唐老爷子身上,他一皱眉头,云英心里就跟着咯噔了一声,身子更是重重压了下去:“小女乔云英,承蒙老先生不弃愿意前来李家村为舍弟授课,铭感五内。现下日头渐起,恐老先生和夫人有所闪失,不若先同舍妹回家见过舍弟用过便饭再谋其他。此处误会,小女定当妥善处置。”
云英这也是没了法子,有李氏三个搅屎棍在这,再豁达的人都会气出一身病来。风独幽既然那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介绍来了先生,这先生指定不是庸人。还是先弄回家再说。
姐妹俩出声之前云英就分好的工,她留下来善后,曼儿则要带着老先生去下游的家里,以期上进聪慧的远根和稳重大气的胡三能够好好发挥长才,让这两位看上去就很有“风范”的老爷子和老太太能够顺利留在家中。
云英难得地强硬表现的确是在唐老爷子夫妻面前刷新了一部分的好感度,这姑娘长得正气,一双眼睛清明透亮,绝不是什么溜奸耍滑之人;那边小姑娘年纪虽小,长得就像观音座下的童女似的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这样的组合让感情甚笃子嗣不旺的唐家夫妇也起了怜悯之心,顺着云英的台阶,唤了犹在那儿和李氏对峙的王嬷嬷,跟着曼儿往下游小道走去。
云英让三人走过之后一个踏步挡在了小道当中,挡住了李银凤审视的目光,敛身行了一礼道:“今日还真多谢奶奶和两位伯娘帮远根在此迎接先生了,改日云英再上门道谢。”云英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瞧李银凤一眼。
十七岁的李银凤属于长相矮胖型,云英却是高挑型,今日年满十四的她竟是比十六岁的李银凤差不多高出了一个头,她就算是正眼看李银凤都能给李银凤带来藐视的错觉,李银凤被她的忽视给气着了,当即想都没想就开口讽道:“先生?本小姐倒是觉着你是请了位‘先死’进门,这没银子就没银子,乡里乡亲的要是你求到本小姐面前,本小姐少不得能施舍你你个银钱请个称头的先生。”
“哎哟,李小姐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们家苕花了。也就李小姐心善,早知道我们家远福和远贵出门的时候就该找李小姐周转一二,也免得孩子们囊中羞涩,得了功名也没钱财打赏下人。”罗氏听到这话眼前就是一亮,李银凤自打成了关家妇,鲜少如此和人亲近,她巴不得找着话能够凑上去得点好处。
李氏和小李氏倒是因着乔远慧的事情对李银凤有些疙瘩,婆媳两个有志一同将炮轰目标对准云英,“你爹留了多少银钱?不拿出来供养奶奶给远根一个小孩子请什么先生?那么老的人了谁知道念过几本书?还带着两个拖油瓶,就算是死了拿破席子埋不也要花些银钱么?当真是没个当家的人,身边有几两银子就胡乱花用,还不快把银子交给我,我这就去把那老头子给赶走,被人骗了还傻呵呵数银子出去。”
李氏自然不笨,刚才那老先生年纪虽大,看上去气势却不比过世的公公乔百胜弱,甚至更强;老夫妇俩虽然穿着上面不甚出彩,但那下人身上都戴着首饰,这样的人家要说几百钱就请动谁都不会信吧?怕是乔木头并未把事情做得太绝,还给儿子留着银两呢。
云英暗道一声无耻,面上却是故作为难犹豫道:“奶奶有所不知,给远根请先生的事情并非我们姐弟的主意,也并未要我们姐弟三个掏一文钱。”
“哪有这样的好事?你远贵哥和远福哥考了童生后也不见咱们家请先生,还不是照常去镇上进学!我之前曾经找人问过,请个先生到家里起码得这个数!”罗氏就是标准的好了伤疤忘了痛,只要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止不住满眼星,什么教训都被丢到了一边。伸出了一只手,眼睛瞪得老大:“五十两银子一年。”
“有那么贵吗?”云英迷惘地将目光在众三姑六婆间转了一圈,没发现村长夫人和杨氏的踪迹,也难怪之前没个人出来打圆场。
“你难道不知道?你们家是谁当的?该不会是那个蛮子吧?”李氏一想到大把大把的银子没从她手中过过就送给了别人,恨不得上前把云英给打醒:这死丫头也太好哄骗了吧。
“不是啊,家里是远根主外我主内。但我们这样的人家哪有什么内外、大小之分,况且现在都还欠着三婶婆建房的银两,要等今年秋收后才会有余钱还债。”云英故意东拉西扯,就是不提请先生的事情。
李氏不得不腹诽着云英滑溜,直白地又问了一遍:“那你说这束脩银子你给那老头子多少?”
云英微微扭了扭身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涩表情来:“这个孙女是不知道的,都是……他帮着操持的。”
“谁帮着操持的?你倒是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啊。”李银凤越听越是狐疑。关平临走时可是带了不少的银钱,要是悄悄给云英留着一些也不是没可能。现下看她吞吞吐吐的更行诡异了,念及关平偶尔一次的漏嘴,李银凤恨不得掐着云英的脖子让她承认这些银子就是关平偷着救济她的。要真是这样,李银凤可就要出手了。
“是……,是云英夫家的人请来的先生。月钱这些都是他们都已经付给了整整一年的。”终于,云英“满面通红”说出了内情。
在场的三姑六婆们顿时就沸腾了,刚才罗氏才说请个先生的束脩多少,人云英的婆家人都想到前里去了,这让很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内伤不已。
云英如此娇羞的模样更是惹得李银凤心痛。和关平婚事从无到有,她都没感觉到被人捧着的滋味,得到之后方知一切都是虚的,气怒之下难免就开始口不择言:“哼,被个年纪都那么大的哑巴花匠忽悠成这副模样也是难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