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单舞走到接机大厅,一眼便望见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接机牌,举牌的人是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身后站着一个黑黝黝的大个子。
那正是多庆辛巴、尕娃父女俩。
单舞微笑着走拢,多庆赶紧相迎,双手合十、颔首行礼。
单舞也按照藏人习俗回礼。
“终于见面了!嘎苏徐(欢迎)!”多庆热情地握着单舞的手。
“多庆哥,谢谢你!这次来要给你添麻烦了!”
“千万别这么说,小老师对于我以及所有子弟校的孩子来说,都是一段最美丽的回忆,见到你,真的就像看见从前的小老师一样,你们长得太像了!”
尕娃也很兴奋,亲热地拉着单舞的衣角,说爸爸知道她要来,已经跟西藏大学的大领导请了假,又自豪地说她知道洪龄小时候所有的事,特别是她家公子的故事。
继而她发现单舞的鞋子,惊呼起来,“你的鞋子好漂亮,还画着格桑花!”
单舞笑一笑,告诉多庆和尕娃这本是送给妈妈母亲节的礼物,自己保留它已经七八年,就为着穿上它踏上藏原的土地。
多庆咬着嘴唇轻轻点一点头,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感慨,他从洪龄那里多少对单舞的遭遇有所了解,也曾经在网站里见过这双“蝶恋花”。
三人一同往外走,单舞打开手机,立马接到正男的电话。
“不是说好今天搬家吗?怎么搬到西藏去了?想去旅游可以等我闲下来一起去嘛!”
单舞当然知道他在清晨醒来,看见自己发的讯息会有多么惊奇,转到一边小声和他说:“正男,不好意思,有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昨天晚上铃铛姐告诉我,找到我爸爸了,我其实……是一个西藏的小孩!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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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龄前往十三月的路上接到母亲倪珰的电话,得知单舞只身前往西藏,倪珰十分担心,千叮咛万嘱咐,让洪龄拜托多庆备好氧气袋,提防发生高原反应。洪龄告知一切都是妥妥的,让她安心。
刚走到正街,远远看见赵正男立在十三月门外向她张望。洪龄轻轻一笑,看来这新婚的人可真是前脚跟后脚呐!也料想单舞一定还没有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
“看见小舞的信息我吓了一跳,先前电话里又突然说什么找到了爸爸,而且自己是西藏的小孩,她说回来再跟我解释,但是她一个人去高原我真有点担心,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正男迎到跟前,打了招呼就急切地说开来。
洪龄抬腕看看时间,离电视台过来拍摄还有个把钟头,便邀正男到二楼去聊谈。坐定后,她简单说起了萧蝶那几年的情况。
洪龄的父母是援藏工作人员,80年代中期进藏,所支援的单位是西藏第一所水利电站,位于拉萨的东郊,离市区三十六里路,沿途全是绵延的荒石山。
远处望那电站,架在犹如刀砍斧劈般的两山之间,身下是向拉萨方向滚滚奔流的大河。
据说,建站之前,那山本是一座,那河也并不流经此处,实是破山引流而建的水电站。
有一首老歌叫《逛新城》,里面那句“纳金电站发电忙”说的便是它!
洪龄的父亲是电站的技术顾问,负责生产一线的指导工作。而随父进藏的母亲是一名人民教师,被安排在子弟小学教书,担任两个年级的语文和数学课程,遇见当地教师回家打青稞时,也会临时代理体育、地理、历史等其他课程。因为全校只有五个年级五个班,教师不到十名,学生也从未超过一百,并且都只是电站职工的子女。
1988年,学校一名援藏教师到了退休年龄,恰逢女儿中专毕业,于是向厂办提交了顶班申请。
那年10月,上小学三年级的洪龄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小老师萧蝶,她那时刚满16岁,被安排担任三年级的班主任,因为识谱、会弹电子琴又被安排教全校的音乐课。
全校的孩子都喜欢她,因为她活泼、可爱,会唱很多歌,会讲很多故事,还会跟孩子们打乒乓球、玩老鹰抓小鸡……疯耍起来也像个孩子,况且了,小学里有几名学生跟她的年纪都差不多!
全校连校长在内共有四名汉族教师,而萧蝶父亲临走前又嘱托倪珰照顾女儿,所以来往十分密切,许多时候都让她到自己家里吃饭玩耍。长此以往,她几乎成了倪珰家里的一员。
1989年9月,萧蝶在西藏过过了第一个教师节,也正是那一天,她意外地遇见了替人放牧的宇松。
为着误会宇松,萧蝶本就十分内疚,当他带着伤背着自己翻过大山送回到铃铛家里时,又发现自己身上粘了血迹,她立即查看自己的身体,虽然也被荆棘划出的伤口,却没有流血,便知道那血一定是宇松的,看来,他被那块尖石伤得不轻。
第二天下午上完一堂课,萧蝶便帮洪龄请了假,两人一同去厂区医务室开了些药,急匆匆赶去了碉堡后的山弯。
宇松果然在哪里,而且连公子也和他在一起!
他听不懂汉语,而萧蝶仅会一些再简单不过的日常藏语,他们俩的交流全仰仗洪龄的翻译。
当他接过萧蝶给的药,还有麦乳精和饼干时,憨厚而又腼腆地笑起来,当即打开饼干喂了几块给公子。
而萧蝶说帮他擦药,他却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回去让波拉(爷爷)给他擦。反而指着萧蝶的脚说昨天才崴了脚,今天真不该到山上来。
那一天,萧蝶和洪龄才知道,原来在山的那一边还有好多山,宇松和爷爷还有其他三户人在其中一个山窝里居住,他们来自山南,帮同一位雇主牧羊。
每个季度,雇主会给他们送来青稞、酥油和清茶。而每一年,雇主也会前来带走一批肥羊极羊毛前去贩卖。
宇松和爷爷的生活特别简单,他负责牧羊,爷爷负责在家打酥油茶,炒青稞面做粘巴,等羊毛茂密的时候就剪羊毛。
他们自己也会用铁丝耙将羊毛抓成羊绒,用纺锤捻成羊毛线,当雇主来的时候,会为成品毛线付一些钱。
自那以后,萧蝶与洪龄的日常生活里便多了宇松这个朋友,三不五时,她们便跑去山弯里一起玩耍。
那片蓝天白云下、辽阔大河边、点缀着鲜艳格桑花儿的山弯里,常常回荡着一些幸福的声音。
或许是他们在嬉笑打闹、欢声笑语,或许是清脆的羊铃,或许是萧蝶唱着歌儿,或许是他们互相学习着彼此的语言,也或许只是宇松用骨朵甩石头(羊毛线编织的带状工具)赶羊的砰砰声……
寒假时候正是隆冬季节,大河结冰,山草干枯。
雪来了,宇松不放羊,而萧蝶要回四川过新年,临走前一晚她终于编织完成了两件羊毛背心,放一件在碉堡的阁楼里,宇松便是穿着那温暖的背心过了90年的春节以及藏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