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要死了,还记着我做什么…你怎么就要死了呢…你欠我那么多,一死就是扯清了么…
花银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伏在冷冰冰的石桌上饮泣出声。
暮色时分,天边晚霞渐落,弯月轻起,色泽淡的让人难以看清,夜空竟是一片荒芜,让人涌起莫名的伤怀。
长春宫外,崔嬷嬷见是襄王妃花银到访,赶忙请进里屋,花银不见龙樱,也听不见云凰公主的啼哭,露出疑惑之色。崔嬷嬷叹了声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家娘娘昨夜去看望皇上就再也没有踏出过半步,太子让人传话,说是娘娘照顾妥当,让皇上再也离不开,是皇上要娘娘留在身边。老奴回来不过半刻,锦绣宫又差人把小公主抱了去,说是长春宫没有娘娘在,锦绣宫嬷嬷婢女多,可以帮着照顾小公主…”
——“妾身听说…”花银温声试探着,“瑛贵妃已经失去了皇上的宠爱,怎么…她和皇上已经和好如初?淑贵妃和她一样的位份,也是要听锦绣宫的意思行事么?”
芳嬷嬷又鞠了个礼道:“襄王妃有所不知,昨夜老奴亲眼所见,瑛贵妃急匆匆去了皇上身边,虽然奴婢们即刻就退了出去,老奴掩门时,见皇上忽然睁眼看着赶来的瑛贵妃,口中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情意感人…就算冷落了数月,皇上心里该是没有忘情吧。”见花银听的有些恍惚,芳嬷嬷急急屈膝道,“老奴年纪大了,总是絮絮叨叨说些没用的,王妃恕罪。还有就是,虽然瑛贵妃和我家娘娘位份相同,可是…她诞下的是当朝太子呐…”
花银扶起芳嬷嬷,环顾着冷清的长春宫若有所思——龙樱名为侍君,可女儿却被锦绣宫带走,看来龙樱已经被太子和瑛贵妃软禁在皇上身边,小公主不过是要挟龙樱的筹码…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来长春宫之前,花银已经下定决心要去见宣离帝一面,来这里不过是少许打听些消息,险或不险,她都一定要去。年少情真,哪里是说忘就可以忘的,她恨这个男人负自己,强自己,但在他咽气之前,自己一定要去见他,花银要亲口告诉他,自己有多恨他,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他。
——“我想去见淑贵妃。”花银轻声道,“嬷嬷帮我。”
芳嬷嬷面露难色,这个老奴当然猜出主子被困必有内情,只是苦于长春宫一帮奴婢又可以做什么。见襄王妃主动提出要去见龙樱,芳嬷嬷当然愿意,只是…连端王爷他们都进不去的地方,她能如何进去?
花银看出芳嬷嬷的为难,垂眉淡笑道:“我自有办法,不过是,向长春宫的小厨房借些东西,再,借个奴婢就好。”
夜色渐深,龙樱已经守了宣离帝一天一夜,她感慨着这个男人坚韧的生命力,他已经气如游丝,心口却憋着最后一口气没有咽下,像是要顽强的等着自己想见的那个人。龙樱拧了把帕子擦拭着宣离帝滚热的额头,希望可以减轻些他的痛楚。宣离帝喉咙里不时发出低哑的呜咽,龙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还能说什么,龙樱知道,他不过在等着最后一刻的来临,结束他辉煌却又悲哀的一生。
屋门咯吱打开,走进来两个提着八宝匣子的宫人,龙樱知道是晚膳到了,头也不抬道:“放下就走吧。”
——“娘娘,芳嬷嬷说您日夜不眠照顾皇上,让奴婢看着您把她备下的晚膳吃的干干净净。”
“小舞?”龙樱抬头去看,前头那奴婢是小舞不假,怎么后面还跟着一人?龙樱细细看着,忽的大眼定住,怔怔指着那人,“是你…是你…”
花银穿着厨房膳食婢女的粗布蓝衫,朝龙樱屈膝道:“御膳房膳食宮婢,见过淑贵妃娘娘。”
——“是你…”龙樱扭头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宣离帝,“皇上…她…她来了…”
小舞退后到门边,故意高声道:“娘娘瘦了好些呢,赶紧趁热把晚膳用了,不然奴婢回去,嬷嬷可要好好训奴婢…”
龙樱起身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花银,她一次次进出自己的长春宫,自己竟然没有仔细的端详着这张淡漠秀丽的脸,怪她如此素雅,而唐瑛又竭尽奢华艳丽,明明是如此相似的两张脸,自己…居然那么久没有看出其中的玄机。
“皇上心上的人,是沈夫人…”龙樱唏嘘长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羡慕,“皇上贵为天子,他宠着你的替身二十年,就像宠着沈夫人你一样。皇上挺着一口气到现在,也是为了你。”
花银像是没有听见龙樱在和自己说话,她走近宣离帝的龙榻,垂目看着榻上面色发黑已经几乎没了气息的男人,她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女人的心肠让她还是湿了眼眶。
——“皇上…如何了。”花银轻声问。
龙樱摇着头道:“已经两天不吃不喝,药汤也灌不进,太医也说不过是这几日的事…皇上隔上几个时辰就会晕乎乎的吐出几个字,也唯有沈夫人你还在皇上的心上。”
花银伸手轻抚着宣离帝滚热的额头,才一碰上,一声“银儿”从昏迷的宣离帝干唇里唤了出来,花银眼睛一眨,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
花银转身走到桌边,打开自己带进来的八宝木匣,从里面端出个碗盅回到宣离帝榻边,碗盅掀开,一股子沁人的清甜涌了出来。龙樱见是一盅冰糖莲子羹,垂眉道:“沈夫人,皇上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一碗莲子羹…怕也是白劳你费心。”
花银也不应他,将碗盅塞进龙樱手里,拼力把宣离帝的身子支撑起,她的身子孱弱,一个踉跄坐倒在榻上,宣离帝沉重的头颅斜斜的倚靠在她的心口,喉咙里痛苦的呻/吟着。花银看向龙樱,“有劳淑贵妃…”
龙樱也只得靠坐在榻上,玉勺搅了搅莲子羹,半信半疑的凑近宣离帝,勺起汤水送进他的唇边。宣离帝抿了少许,两行苍泪从枯凹的双目簌簌落下。
——“银儿恨朕,心里…还是有朕…”宣离帝睁开的凹目闪烁着最后的亮色,摸索着花银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心,拼尽全身的力气揉搓不放,“你能来见朕,朕死也无憾。”
花银想痛斥他,大声的告诉宣离帝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是他的女人。但这一刻,花银环抱着他干瘦软绵的身体,觉察着他的体温一点一点散去,但宣离帝的眼睛带着神采,仿若回光返照一般。
龙樱见花银含泪不语,起身想避开些,正要动作宣离帝按住了她的衣角,看着她摇了摇头,龙樱知道宣离帝有话要对自己说,赶忙放下碗盅,拾着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宣离帝想努力直起背,使了几下力气便作罢了,他有些欣慰的看着龙樱为自己落泪的眼眶,哑声道:“龙戎有三个女儿,长女纯良贤淑,次女活泼灵动,幼女筱儿…坚贞不屈…朕后宫数十妃嫔,皇后凶戾,唐瑛跋扈,玉嫔娇媚…朕垂危之时,身边为朕落泪的妃嫔竟只有淑贵妃…淑贵妃,你要帮朕。”
——“帮…?”龙樱有些不大明白,但隐约又像是明白了什么。
宣离帝凹目炯炯,像一根就要燃尽的蜡烛在绽放着仅剩不多的光亮,“改立储君的诏书被毁,但朕还没死…”宣离帝切齿怒道,“朕,要废太子,废太子…”
龙樱惊慌的看着宣离帝,又向上掠过垂泪的花银,“皇上…臣妾,可以做什么?”
宣离帝指着悬挂在床边的金黄龙袍,剧烈喘息着道:“撕下袍布,朕…要重新拟诏…”
龙樱是大家出身,就算见过了再多的大场面,也从未遇到过这样可怕的事,她只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妃嫔,不给母家招来祸事,能保住龙家荣光就好,这一次…她要做什么?瑛贵妃母子已经毁了易储的诏书,把自己软禁在宣离帝身边,自己要是再有什么异动,裳儿恐怕就有生命危险…
龙樱虽有些怕,但还是顺从的走近龙袍,皓齿咬开口子,用力扯下一块袍布。宣离帝气息渐渐平缓,抬起手想去碰碰花银的脸蛋,手才伸到一半就乏力的落下,软软的掉在了被褥上。
——“这是朕最后能为你做的,为你们母子做的。”宣离帝沙声喃喃,“虽然你从没有告诉朕,沈炼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孩子,但朕知道,他一定,一定是。他那么像朕,他是最像朕的孩子,炼儿文武双全,又有显赫的军功…沈家已成气候,朕…朕给炼儿铺好了一切…他…他,一定可以…可以…”宣离帝心口一阵血腥涌上,又是一口黑血吐出,宣离帝颤抖着朝龙樱伸出手,“快…快…”
袍布在手,可寝宫里没有笔墨,龙樱正在犯愁,宣离帝已经咬破了食指,大颗的血水涌出,在金黄的绸布上绽出让人心痛的殷红色。
——“皇上…”
——“皇上…”花银痛喊出声,攥着宣离帝被虚汗浸湿的中衣低声抽泣,“算了,算了…我们母子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算了…什么都算了吧。”
宣离帝重重按下食指,用咬牙挤出的血水在袍布上疾书几行,艰难落下最后一笔,终于筋疲力尽的瘫软在花银的怀里,眼睛里光彩尽失,瞳孔渐渐涣散…“淑贵妃,龙樱,涟城龙氏嫡长女,朕血立的遗诏…龙女为证…龙氏子孙…皆顺新君…”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