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越哭越来劲,上下跳着,两手不停地在裤裆外面抓。孩子们看呆了,都知道她是个张嘴芝麻,谁也不敢凑腔,生怕她缠自己的事,更怕死咬出来护短。牡丹问花花为什么哭。花花腿上又疼又痒,不知道什么东西进去了。牡丹把她的上衣翻开,抹下裤腰,没有发现什么。花花说在里面深处。牡丹问到底是哪里疼痒。花花说在小鸭鸭处。牡丹就叫男孩子们把眼睛捂上,埋过头去不许看,然后把花花的小棉裤脱到膝盖处,分开她的大腿。牡丹尺得脸色发白,花花还在不住声地哭。原来,花花的会*已鼓起了一个大包,又红又肿,半条蝎子还在扭动,另半条被夹在**间。牡丹不敢用手去捏,就找来一根细棍,从中间折断,像用筷子一样把那只蝎子取出来,丢在地上,用脚尖往蝎子身上狠狠地跐去,只听蝎子的肢节发出“吱吱嚓嚓”的断裂声。
牡丹叫花花不要害怕,先提起裤子,不让她冻着,又叫孩子们到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和阴湿的地方去找一种绿苔。孩子们跑遍附近的炕烟楼、仓库四周,都没有找到那种东西。
小渊子和小妮子在碾盘边仔细找寻,发现支撑碾盘的一块石头下面潮湿润滑,上面起了一层绿璞——因为平时在那儿玩时,小渊子总喜欢往碾盘底下尿尿,有时村里的狗也总是卧在碾盘下,尿在上面——小渊子胆小,他叫小妮子喊牡丹姐姐来。牡丹拉着还在哭泣的花花,后面跟了育红班的全体学员。
牡丹说:“就是这东西。”又叫男孩子们把眼捂上。
她脱下花花的裤子,用食指在石头上使劲磨,然后把沾在手指上的绿苔抹在花花被螫的地方,如此反复多次。
花花感到凉凉的、润润的,灼烧感没有了,但她要哭。
牡丹叫花花不要哭,说等一会就不疼不痒了。花花不听功说。
孩子们还在捂着眼睛,手指间却留着很大的缝隙。牡丹看了,从内心感到好笑。她没有说叫孩子们把手放开,而是拉着花花重新向场内走去。孩子们仍像以前一样捂着眼,跟着牡丹走。
后边,不知谁引头唱起了一首不酸不甜的儿歌:哈巴狗,跑大路。
大路窄,喊大伯,大伯在街上量御麦。
喊二伯,二伯在屋里织布袋。
喊小姑,小姑在门后脱精肚儿。
喊奶奶,奶奶在茅司园里割韭菜。
割住个土蝎子,给奶奶吓个仰扳蹶子。
孩子们童声齐唱,欢快无比。花花听到儿歌,以为大家在嘲笑自己,哭的声音更大,更显娇气,搬着小凳子就要回家。
牡丹生怕花花回去说不明情况,就叫大家放学,下午还来这里,接着送花花回家。一大群孩子就跟着她们俩往村子里走。
快到家时,花花看到死咬,哭得更加伤心,却流不出眼泪。
死咬扔掉手中的活计,飞跑着迎上来,嘴里骂骂咧咧道:“他妈那个**,谁打了我们花花?”
牡丹赶紧解释。死咬还是不信,继续骂。牡丹又叫孩子们做证。
死咬刁钻地说:“蝎子也会挑人螫?那么多的人不螫,专螫我们花花?一定有人专意把蝎子放在花花身上!”
牡丹还是耐心地向死咬说明:“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孩子们都在唱歌,谁也没有动弹,花花就哭了起来。”
死咬对牡丹说:“那你为啥把有蝎子的地方给花花坐?”
牡丹气得面如关公,但她不想和他纠缠。她觉得跟这样的人没法说话,身子一倔就走。
死咬捞住牡丹的胳膊不让走。牡丹转身,“呱呱”,把两个耳光摔在他脸上。他先是一愣,而后叫嚣:“今天非教训教训你这个**柯杈子不可!”上去就抓牡丹的头发。
牡丹的哥哥龙富国像一个下山的猛虎,从正在打的墙上跳下来,三两步奔到死咬身后,攥紧拳头,打向死咬右脸,一下把死咬打翻在地。死咬爬起来用头顶向龙富国,龙富国左右开弓,拳脚并用,不让他拢身。
其他人怕打出人命,一齐过来把他们拉开。死咬嘴里、鼻子里流出了鲜血,还在肉烂嘴不烂地骂:“我日你妹子龙富国!你有本事把老子打死!打不死老子,老子就日你妹子!”他是看有人拉架,胆子才又大起来。
谁知拉架的人一把把他推倒,松开了龙富国。龙富国又蹿上去,骑在他的身上猛锤一阵。他抱着头,眼一瞪,不出声了。龙富国这才起身,抖抖身上的泥土,说:“叫你鳖子捣蛋,铲除你这个害人祖宗,老子给你抵命!”近几天一直不肯出门的花赛月从屋里早听到外面的吵闹声,知道死咬惹出事,懒洋洋地走出来,见死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顿时惊慌失措,跑过去又推又晃。死咬还是没动。
旁边的一个小孩低声说:“他这是在学老牛大闭气!”
死咬听出这是龙在川的声音,一翻一骨碌爬起来就撵龙在川。小渊子吓得大叫:“四哥,快跑!”
龙富国抢步抓着死咬往后一拖,死咬被撂个狗晒蛋,龙在川得以逃脱。
孩子们像看把戏一样拍手叫好。
死咬又把矛头对准孩子们:“你妈那**们,老子斗不过大人,能斗过你们。小心老子在辽天野地里逮住你们!”
花赛月见死咬装死,撕打着他,骂道:“你这个百无一用的菜种,尽在外给我惹祸,活着还有啥意思,还不如死了!”之后,哭着拉花花回家。
队长龙成武跟付队长开会回来,听到这里乱成一锅粥,就走来了解情况。
死咬抱着龙成武的腿哭诉:“他们欺负我家花花,又来欺负我。你看——”他把肿着的脸伸向队长。
龙成武说:“纯是你的事呀!”又把他训了一顿。
死咬指责队长按着斧头一面砍,用心不公。
龙成武说:“我还能不知道你的脾性?算了算了,不说了。大家快去干活,快把他的鳖窝盖起来!”
死咬又咬着说龙成武骂他,要和龙成武缠事。龙成武说:“我骂你了!打你都不解我的恨。你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再捣蛋,连房子我都不叫他们给你盖了!”
人们继续干活,抬夯的抬夯,和土的和土,架木板的架木板。龙富国扛着铁锹扬长而去。
下午,花花没去上学,也没有人来叫她。
晚饭后,死咬在队里转着噘(注:噘,方言,骂的意思)模糊:“有的人,你们听着,我龙玉梅也不是好欺负的。人血一般红,谁也不怕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年一天夜里在路上偷奸养汉,还乱改歌词,我都听到了。惹我恼了,我非告你不可!”走了一截子,又喊道,“有的人,你听着。你说你给我办事,喝了我的酒没有成。其实,那事是别人办的!我的酒叫鳖喝了!”
龙富国只知道第一句是骂他的,只有他今天打过死咬。听到死咬在骂他,他把袖子一挽就要出去揍死咬。他爹和他妈死活拉住他不放。牡丹在低头哭泣。
付队长和龙大军都出来制止死咬,说,只要他再不论理,以后就任别人收拾他,明天就调回给他盖房的人员,队里停止供给他木材、竹编和缮草。死咬这才嘟哝着嘴回家。半路上,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石头,正砸在死咬的脚后跟上,他“哎哟”一声跌倒在地上。谁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干的。
死咬哼哼唧唧地回到家里,花赛月正对着窑窝——农家没有电灯,家家都在床边的墙壁上掏个放油灯的小洞,便于夜间起居。因为洞子像窑洞,却只够放盏灯和火柴,大小如鸟窝,所以叫做窑窝——的油灯逮花花棉袄上的虱子。花花已经入睡。死咬一瘸一拐地进到屋里,霸霸气气地说:“我日他姐,我骂了一圈子,没有一个鳖娃敢出一股鳖气!”
花赛月骂道:“你厉害,咋不当面跟人家整呢?光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以后你惹不起人家,就装鳖孙子算了,别丢人显眼的!人家龙二蛋哪点对不起咱呀?结果叫你为一点小事把咱家的财源断了!还弄得满城风雨。”说着就呜呜地哭了。
死咬咿咿呀呀地说:“那算啥子呀?杀了夏炳汉,还有后来人!”
花赛月也没当人话来听,放下花花的衣服,脱了上衣钻进被窝。
死咬看花赛月已躺下,不敢多说,急急地褪下衣裤,从花赛月脚头拱进被窝,双腿露在外面。一会儿,就听见里面“呜呜咂咂”的声音和花赛月颤抖的呻吟。又过一会儿,死咬退出来,用手抿抿嘴,捏掉嘴角上的一根黑线,调头伸进两脚,慢吞吞地用手支着身子躺下,还没躺稳,就尖叫道:“哎哟!这只脚刚才崴了,用那只吧!”
破床的榫眼发出“吱咛——吱咛”的响声。死咬的脚像踩在自行车的踏板上一屈一伸,越蹬越快。忽然,“嘶”地一声,他的脚趾甲挂上了被里,被子被撕开一条长口子。花赛月“啊”了最后一声,一切才归于平静。
渗白的太阳无力地爬上天空,冬天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尽。牛棚里的草驴拖着长长的声音鸣叫不止,期待着有人前来套磨,它可以狠狠地偷上一口面皮麸子之类的食物。
花赛月睁眼一看,窗外刚打的矮墙上已照上了阳光。她喊道:“死咬,死咬,快起床!一会儿人家都来打墙了,你还在睡?真是一头没用的蠢猪!”又喊花花,“好女儿,快起床。妈妈给你穿衣裳,吃点饭还去上学吧!”
花赛月开开门,洗把脸,来不及梳理蓬乱的头发,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倒入生铁锅里,把锅支在门口临时垒起的简易炉灶上,又从柴堆上抽了两把麦秸作为引火柴,点着后,把还有点湿的包谷根放在炉膛里。浓烈的白烟熏出了她的眼泪,她叫死咬赶紧过来吹火。死咬把擀杖拿来放在嘴里对着火去吹。花赛月骂道:“你的眼叫驴球日瞎了?连擀杖和吹火筒都分不清了?”
死咬又去找到吹火筒,使劲地吹。花赛月把淘过的红薯干掰成小块丢进锅里。
死咬摇着头说:“又是这饭!”
花赛月听了,骂道:“看你那**样子,还想吃个啥饭?有这就不错了。想吃好的,今后你别给我找麻烦,夹着尾巴做人吧!”
花赛月正骂着,见保管龙建国肩上扛着一根杉木杆子朝她家走来。离老远,她就打招呼。
龙建国肩膀一斜,让杆子滑了下来,落到地上,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社员们都是白白地帮你干活的,你们可要顀情呀!这就是制度的优越性。我在仓库里找了两根橼子,你看行不行。行了,一会儿叫死咬去挑一些,还有缮房的秸草,需要多少,你们就去大垛上拽多少!”
“队长——”花赛月怕队长不同意。
“队长由我去说。只要我一开口,没有不行的!”龙建车说完就走了。
死咬瞅着花赛月嘻嘻直笑。花赛月的脸“唰”地一下子就变红了。
他们吃饭的时候,几个社员已来到他们家准备继续打墙。人还没有到齐,先到的人们就把夯土的土拨(注:土拨,打墙用的木板,分里外两块,用以固定碎土)架好,往里面填了少量土,先慢慢砸起来。花赛月让他们先歇着,他们不肯。
死咬把花花送到育红班,告诫其他孩子:“谁也不准欺负花花!”随后就到仓库里找龙建国挑木料。
花赛月安顿好家里,出去了一会儿,听说今天没人磨面,就回来扛着一小布袋麦子和一小布袋豌豆,要到磨房里磨豆绞面。她叫大家中午在她家吃饭。
拉磨的驴子拴在牛棚的外面,正懒洋洋地仰着脸,翻着唇,肚子下滴溜个又黑又长又粗、像个唢呐一样的大家伙,一翘一翘的。她在心里骂道:“哑巴畜牲也坏成这个样子!”禁不住“噗嗤”一下笑了。
她掏了一把豌豆叫驴子吃了,解开绳索,牵着它往磨房走,迎面碰上龙二蛋。龙二蛋对她说话,她也不理,还把胸脯挺得老高。龙二蛋“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装啥正经,啥东西没叫我弄过!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花赛月没有回应。
龙二蛋没处去,在村子里闲转悠。他远远地看见人们在给死咬打墙,就慢慢凑过来,靠在较远的一棵树上,站累了,就蹲下去靠在树根上,掏出纸条和碎烟丝拧成一个大炮筒叼在嘴里,点燃后,从他嘴里吐出一串串白色的烟圈。打夯的人们一边打夯,一边往龙二蛋这边瞧。他们喊着嘹亮的劳动号子:“大家努力干呀,晌午吃白面呀!大家努把力呀,晌午杀公鸡呀!”
说得龙二蛋嘴里直流水。他仍像当队长时一样,轻轻地向大家点头,低声嘟嚷道:“还吃白面哪!连个屁都闻不到!最多就能看看花赛月的大*一闪一闪的,大屁股一扭一扭的!”说完,又得意地笑了。
大伙苦干一阵,就停下来歇一阵。有的坐在墙头上说话,有的下来坐在小桌旁喝茶。这时,死咬拉着车子回来,保管龙建国在后边跟着。车上装满了细木棍和竹竿还有一小布袋面粉。
龙建国叫人们帮助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自己从口袋中掏出几盒香烟放在桌上——那是两毛一盒的唐王桥牌香烟——然后,撕开一包,给每人发了一支。龙二蛋看到龙建国发烟,站起来向这边靠拢。龙建国抽出一支准备递给龙二蛋,谁知死咬抢上一步,一把夺过香烟,忿忿地说:“吸个球!”
龙二蛋落了个没趣,很不自然地奚落道:“球,不是给我吸的!连我的球都被别人吸了!真是擦嘴忘恩!”
人们都知道龙二蛋说的话是指的什么,只管听热闹。死咬不识火色,还要继续分辩:“你的球算个球,只有你老婆吸!别在这里吊骚!”
龙建国恐两人闹腾起来,狠狠地教训了他们。龙二蛋灰溜溜地走了,死咬则赞扬龙保管训得很对,并问他还有啥吩咐的。
龙建国问那袋子面扔哪了。死咬赶忙跑进屋里把它提出来。
龙建国说,那面粉是救济死咬家的,但又不全是给他的。一方面,那是生产队领导对受灾群众的关心;另一方面,又是对帮助他们重建家园的人们的支持和鼓励。他叫死咬把花赛月喊来,赶紧好好地做上一顿美食叫大伙解解馋,给劳动的社员鼓鼓劲。
死咬说花赛月在磨面哩。
龙建国说:“磨多少是多少!社员们都累得够呛,她能扬长磨呀!有这些面还不行吗?”
死咬像个听话的小狗,小跑往磨房里去。
花赛月把驴子拉到磨房,给它安上夹脖,戴上按眼(注:按眼,方言,蒙在磨面的驴子眼上的布块,以防偷嘴),把驴套在磨盘的横木上,“得儿,得儿”地赶着它走。可那驴子就是不听话,磨磨蹭蹭不肯走,任凭花赛月一再拍打。本来一会儿的工夫就行了,可这样下去一晌也磨不完。她看驴子那懒相,活赛她家死咬,还有那下垂着没有消肿的什物,急得直瞪眼。她想把它晃晃,晃出水后,那驴子就不想那事了,它就会老老实实拽磨。可她越晃,那东西越硬,驴子越晃得懒隋。她只好用牺牲豌豆的方法去引诱它。她把驴按眼揭开,在小簸箕里放些豆子,从前面引着驴子走,走一会儿,她让驴子吃一口。十几斤的豆绞麦磨两遍下来,驴不显累,花赛月已累得瘫坐在箩面柜上。
歇过气来,她再看那驴子,驴子得闲了,却又想起坏事,那玩艺又滴溜下来。花赛月看时间还早,心想:姑奶奶刚才没有制服你,现在有时间了,非治治你不可!她从箩面柜上跳下来,就去揪驴根。驴子跳起来,还要踢她。她就抓把筛出的麸皮喂了驴,可把攥住尘柄,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一遍又一遍地捋着。驴子终于温驯了,可还是坚挺不泄。花赛月此时已不把它当成驴,而是把它当成想像中的神物。既是神物,必得超凡之举方能慰藉。她跪在地上,手握那话儿,把它移向嘴边……
快到磨房时,死咬想吓唬吓唬花赛月,就把脚步放缓些。走近门口,他把耳朵贴着墙根,没有听到磨面的声音,只听到“扑咂,扑咂”的声音。他还以为她在吃什么好东西呢!吃得那么香、那么甜、那么有味道。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从来不敢打搅她的,只有在门口继续听着,等她吃完了再说。他屏气凝息,呆若木鸡。
花赛月吸完最后一口神粥,站起来,看着那伙计慢慢收起宝贝,擦擦嘴,把手往外一甩,正好甩了死咬一脸。死咬尖叫道:“姑奶奶,你把啥甩了我一脸?”
花赛月说:“你个砍头的,把我吓了一跳!你来干啥?”
死咬说:“保管电我来找你回家做饭。他给我们拿了一袋子白面,说叫干活的人改善改善生活,还要给咱们送些鸡蛋。”
花赛月埋怨死咬不早点来叫她,让她忙了一晌,又遇上个懒驴,才磨了一点点。
死咬笑笑说,磨了一晌还没有人家给的多。
他们赶紧把面柜里的面装进布袋,再把箩出的麸子交给牛老板——这是约定俗成的,磨面的要把磨出的麸子给驴子当饲料——不过,饲养员也可以吃,所以人们争着想当牛板——又把驴子拉到空地上打了滚,让它活动活动筋骨,他们才高高兴兴回家。
龙建国以干部的口吻扳着脸批评花赛月:“你看看,人家在你这儿出力流汗,你还要去磨面,也不在家里给人烧水倒茶!”
花赛月低着头,红着脸,用食指抵着红唇,千娇百媚,仪态万方,惹人可怜。龙建国的心为之一动,像触电一般,不敢正眼看她了。随后,他告诉花赛月,叫她中午烙小油馍,做鸡蛋浇面条,他自己回去拿些鸡蛋,再找老菜板儿弄点菠菜、韭菜和大葱。干活的人们听说要吃那么好的饭菜,个个高兴得合不拢嘴,有好烟吸,有好饭吃,谁不愿意尽心尽力地劳动呢?他们越干越有劲头,谁也不甘心叫人说成吃白饭的。口号声此消彼长,像是进行着一场生龙活虎的劳动竞赛。
龙建国擒个秸杆小编篓,内装十几个鸡蛋,到菜园里找老菜板凡间队长叫快点把死咬家的房子盖好,眼看就要过年了,不能让他一家住在外头,所以叫他来犒劳一下盖房的人们。
老菜板知道他是来要菜的,就问他想弄点什么菜。他说要点菠菜、萝卜、韭菜和大葱。老菜板拿了剜铲和镰刀到菜地里弄菜,龙建国就站在地头上等。他仿佛看到花赛月敞着胸怀向他走来,张开双臂拥抱他。
老菜板用麻批子将蔬菜拴好提出菜地,递给龙建国。龙建国表示感谢:“太好了!这些菜算在我身上,你就从下次分给我的的总数中扣吧!”
老菜板高兴地说:“不用了,公事公办嘛!”
龙建国来回跑了一阵子,有些内急,提上菜和篓子就往村子里快走。在死咬家的堂屋后边就有个厕所。他把东西放在一边,没进厕所门就解开裤带,等他把水泵掏出来就要抽水时,只听有人“哎哎”地阴止他。——花赛月正把裤子往上提——他恍忽看到她那白嫩嫩的肚皮和黑乌乌的三角地带。他扭头就要出去,花赛月却拉住了他的裤腰,使他挣脱不得。
“别怕,别怕,我吃不了人的!”花赛月放开他说。
他走出去,又勒紧裤带。花赛月快速整理好衣服,先他而去,还扭过头看看他,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臀尖。
龙建国等花赛月走了,才又钻进厕所。可这次他怎么也解不下手,站了很久还不行。他感到有东西在里面堵着,难以忍受,就脱掉裤子,蹲在池子上,左右手轮换运动,一股白色乳浊液像箭子一样射出来。过了一大会儿,他才恢复正常,撒了尿,收拾菜、蛋,去到死咬家。
花赛月为避免刚才之事引起尴尬,主动笑哈哈地对龙建国说:“建国侄儿,真叫你破费啦!家里啥都有,你还拿这些干啥?”说着就过来接菜,顺便碰了一下他的手。
龙建国照老菜板的话说:“公事公办嘛!他们都是队里派来的,队里就应该支持他们。”
缸里没水,花赛月指使死咬去北井上挑水。北井就是村子北边菜园子浇菜用的井,原来是一口土井,后来队里为了能让社员吃上蔬菜,就在那里围井辟了几块地作为菜园,又请县水利局工程队派人把井加深,井壁用砖箍了,在井口上放置筒式链条水车,用水时只须推动水车上的横木,就可以把水提上来。菜地需要浇水时,老菜板就会站在搭建的茅草庵前大喊几声“推水喽”,妇女们就会赶过来。一组四个人,横木两头各两人,推起来也很省力。为不耽误大宗生产劳动,老菜板把推水时间总是安排在午饭后,参加人员按加班计工分。社员们不大爱吃这口井里的水,他们说井水口感凝涩、浑浊、镇子(注:镇子,方言,水或其他液体停放后沉在下面的物质)大,吃了了牙根有点困,所以大家还是喜欢到远处小河潭里挑水吃。
花赛月用碗舀了两三斤面面倒在案板上——她家的案板支在东山墙,紧挨正堂条几——又去篓子里拿鸡蛋,拿了两个又放下,心想:先不能吃这鸡蛋,不能叫人家说咱家什么都没有,还是把咱家的鸡蛋拿出来合适。拿客人带的礼物给客人吃,太不够意思了。于是,她就去拿她家的。可鸡蛋放在一个篓子里,篓子挂在钩子上,钩子吊在檩条上,她够不着。她搬了个凳子站在上面,还是够不着。她伸着两臂想去取下篓子,前衣襟被带起,露出羊脂一般的肌肤。她又试了几下,仍然不行。她喊龙建国:“建国,建国,来把这个篓子取下来!”
龙建国进到屋里,花赛月还在伸着手够篓子。龙建国叫她下来,她上揣失去平衡,向龙建国倒过去。情急之下,龙建国拦腰反她抱住,一不小心,他的手插进了她的衣服内。她的上身倒在他的肩膀上,他像卸麻袋一样小心地把她竖直放在地上,手还被她紧紧地夹在胳膊下,贴在她的身上抽不出来。
龙建国不好意思大声说,只好细声细雨请求她放开他。
花赛月却故意大声说:“建国,小心点,篓子挂得太高了!”然后,松开胳膊,让他的手抽出来,又在他脸上“奔儿”地亲了一下。
经过两个小回合的博弈,龙建国快成了她的俘虏。他心里忐忑,却又浮想联翩。而这两个回合的巧合,跟用心设计的还要自然流畅。
龙建国把娈子取下来递给花赛月说:“那不是现成的鸡蛋,还用你这干啥?”
花赛月回答:“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意思各不相同,味道也各不相同呀!”
龙建国出门要择菜,花赛月夺过菜扔在地上,要等死咬回来择。龙建国想闲着也是闲着,又把菜拾起来,坐在小凳子上择着。
死咬回来了,却趔着腰。花赛月问:“水呢?”
死咬说:“水在桶里,桶在井上。”
“那咋不挑回来?”花赛月又问。
“我把水推满后,不留神,水车的横梁倒转起来,打在我的腰上,腰被打酸了。”死咬说。
“我日你八辈老祖宗,真不是个材料!担个水也会被打折腰!你说要你好做啥!”花赛月呜呜地哭了。
龙建国夺过死咬手中的扁担,就往井那边走。
死咬揣着手,站着看人们干活。花赛月叫他择菜,他才慢吞吞地坐下来。
花赛月把鸡蛋打在碗里,用筷子搅开,一手倒蛋汁,一手和面,添水揉搓,不一会儿,面已和成团。她把面团分成几大块,再分别揉压,然后把一大块一大块的面剂儿擀成大圆饼,往上面倒些清香油抹匀,放适量盐,用刀把饼子割成大条状,再把条条卷起来,继续揉匀后,擀成小薄饼,生油馍就做成了,只等拢火烧锅炕饼子了。
花赛月把铁锅在炉灶上,要死咬填柴引火。死咬不敢反犟,乖乖地按照吩咐把火点着。他鼓着腮帮用力吹火,火渐渐大起来,他却渐渐瘫下去——不常吹火的人,吹上几口就会感到头晕脑胀,就像刚学吹笛子一样——他直喊头晕。正好龙建国挑水回来,叫死咬起来,自己在灶下照料火势。
锅烧热了,花赛月把第一张圆饼放在锅里,边铲边转,过一会再把饼子翻个过儿。快熟的时候,她用铲子舀点香油泼在饼上,锅里立刻冒出青烟。她用筷子和铲子把饼子四周往一起拢,再翻一次,转几圈,拢几次,一个香喷喷的小油馍就出锅了。
花赛月把小油馍放在锅拍儿上,用铲子切下一块,叫龙建国先尝尝。龙建国说等一会儿再吃,花赛月硬要他尝。
龙建国揪了一块儿放在嘴里一品味,绝妙极了:他从没有吃到过这么好的油馍,脆、酥、香、味均属极品,国营食堂的厨师也做不出来,真是民间自有高手在,莫向天宫求仙方。因而,滋生怜悯之意——嫁给死咬,可太委屈她了。
死咬看得直流口水。龙建国把另一半递给他吃,他就要去接。花赛月一把夺过,说:“恁大个人了,连一点规矩都没有!”
忙于打墙的人们闻到这股香气,搐鼻子咂嘴的。
这个说:“婶婶做的小泪馍真是香啊!”
花赛月说:“光闻不行,一会儿叫你们吃个够。今天我烙的馍多得很!”
那个说:“嫂子这一手茶饭,全队数第一,以前只听说过,今儿咱算真有福气,还能尝尝呀!”
又有人打俏说:“你看人家死咬,天天吃好的,多美气。我要是死咬,给嫂嫂做牛做马也甘心!”
花赛月说:“小舅倌儿,你别兴,想奶水有的是!”说得人们哈哈大笑。
花赛月叫大家准备收工,开饭,说面条马上就擀好,下面的菜是菠菜,浇的臊子是鸡蛋炒韭菜。
家里没有琮赤这么多人,碗不够用,花赛月叫死咬去借。死咬抓耳挠腮,不知上谁家去借。
白老鼠叫死咬跟自己一起去他家拿,顺手撕了一块镆,说给小娃袖个包。
花花放学了,要吃馍。龙建国就要给她拿。花赛月制止住,说小孩要懂规矩,要和大家一起吃。
死咬把一摞子碗搬回家,放在水桶里洗涮一遍。花赛月给每人盛了一大碗臊子面,又把小油馍端上桌。桌上只能坐几个人,还没有凳子,其他人就蹲在地上或坐在工具上。大家像吃了王母娘娘的圣宴一样津津有味。花赛月则等着谁吃完了就给盛,丝毫没有怠慢。
死咬只管闷着头吃,吃一阵子,看人家都是有说有笑的,他也找个话茬儿问花花:“今儿育红班里有啥稀奇事儿?”
花花说:“龙在川上学把小羊拉上。小羊吃了麦苗,老师批评了他,叫他看好羊。”
死咬借题发挥:“我那次羊还没吃——谁都知道,我死咬家的羊娃儿是不吃麦苗的——范老虎就吵了我一顿。今儿他咋没看见,眼叫驴球日瞎了吧?”
龙建国瞪了他一眼,不让他乱说。花赛月也骂了他几句,随后把话岔开:“建国,最近惊蛰给你来信了没有?”
龙建国骄傲地说:“来了。她说她当上了班长。”
花赛月“唏”了一声说:“我就看人家惊蛰有出息。等花花长大了,也叫惊蛰帮忙参军去!”
龙建国笑着说行。
吃过饭,龙建国叫大家歇一会儿再干,劳逸结合,自己先走了。
花赛月喊道:“建国——”
龙建国停下,花赛月又说:“算了,有点小事,晚点再说吧!”
龙建国对大家说:“好好干,墙打好了管顿饭,缮草顶管顿饭,叫我赛月婶子再亮亮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