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几人簇拥的病弱的白衫男子离去,云婧川本想追上去,却被酆洛捡到的图纸绊住了脚步。
那是画给长平王的轮椅图样。
“这是什么?”酆洛轻问,无意识的把图纸高举。
云婧川绕着酆洛转了几圈,跳起来仍是够不着。后来索性不再追要,有些泄气的坐在地上,瘪瘪嘴道,“落大哥,你怎么现在也变得这么坏,竟也学长平王一般捉弄我!”
长平王么……酆洛眸光低沉,握着图纸的手不由一紧。图纸上,除了像是椅子一般的东西,还有一黑乎乎的像是人形的影子端坐在那物什上,该不会……
酆洛伸手将图纸递了过去,云婧川宝贝似得接了,又抹抹平,这才小心翼翼的叠成小方块藏于怀中,接着便是仰头傻笑,“落大哥,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比长平王好多了,还知道主动还我。”
那般珍视着的图样,那般坐于椅子上的姿态……酆洛喉头有些发紧,是长平王吧?
她欢喜在意的人,不应该是方才出现过的那病弱的慕子恒么?那么小心翼翼的拿着长平王的画像又是为何?
再者,媚娘这人……本应是王爷,大约是长平王的人,又为何那般紧张太子慕子恒?而且,那般样貌……没有错的,是他。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应,云婧川望向身畔的月白衫男子,像是很突兀的思绪开始游离……他到底怎么了?
话说最近,这人脾气什么的都与初见时极为不同。这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那日与侍祭私聊,倒是得到了一个讯息。
玄女,不只是酆洛的未婚人,也是能治愈他的唯一一个医者。
他不远万里来寻的不只是那个相守一生的人,也是活着的唯一良药。侍祭说了,他现在身体状况十分的差,若是再找不到玄女……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而关于寻找玄女的讯息,除了精通医术以及其他异术之外,还有一个,是只有他知道的。
那个讯息到底是什么呢?
他那日,分明是指认她是玄女来着。
是什么讯息会让他那时猜测她就是玄女呢?
虽然后来帮她圆了过去,可是这几天,却是哪里都没有去,也不着急寻找玄女……莫不是,心底始终认为她是玄女吧?
“落大哥?”云婧川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土,缓缓站起身,凑近了正在发呆的男子。
“落大哥,我想过了,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跟你说清楚的好。”云婧川犹豫了一下,菱唇轻咬,“前几日关于玄女的事情……当时有莞姨在,有些话不方便说,现在,还是想确认一下,你还在猜测我是玄女吗?”
“不是猜测……”酆洛回神,像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一般,道,“云姑娘本来就是。”
“落大哥当真是这样以为的?”云婧川再次确认。
酆洛点头。
“落大哥,我可以相信你吗?”云婧川紧了紧拳。
看来,想要解释清楚,还是得说出自己的真实来处了。无论是这个身体本身,抑或是来自异世的自己,均不可能是真实的玄女。
玄女对于他是那般重要的人,若是因为对于自己的误会而影响了他的判断……所以一定要说清楚才行。即使,他知道了会远离她也好,或者害怕她也罢,她怎么也不能因为自己,让他陷于危险。
毕竟,他是她重要的朋友。
“我……”
“仙女大人,大大大……大事不好了!”一十一二岁的衣衫褴褛的少年慌慌张张的自难民营的方向跑来,打断了云婧川即将出口的话。气喘吁吁,语无伦次道,“官,官……”
“官……什么?”云婧川向前几步迎了上去,扶着站不太稳的少年,“不要着急,慢慢说。”
“官兵来了!”少年捋顺了气息,厉声禀告道。
“官兵?”云婧川失笑。这些从小生活在底层的老百姓,对着官兵有着天然的畏惧。尤其是在经历了重病被强行丢弃在这难民营之后,更是到了谈官色变的地步。而今疫情也算是稳定下来了,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即使来,也不会是来伤害他们的,怕只是来视察一番吧?遂开口安抚道,“不用惊慌,兴许是过来视察下疫情,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仙女大人,不是不是的。豆芽他爹爹被抓走了!”少年再次打断云婧川的话,语带急迫。
“什么?!”
女子匆忙离开的时候,只嘱咐道,之前的话题,等较为清闲一些再来继续说明。还再三强调,无论如何,不要踏进疫病区半步。
我……之后的话会是什么呢?专程询问了他会不会相信她之后说出的话……酆洛隐隐觉得,女子怕还是要就玄女的身份进行拒绝。
她是玄女。
这事情没有人比他更为清楚。只是,看她的情形,似乎是并不知情。还一直不辞辛苦的寻找着玄女……这里面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因果呢?
酆洛目光平视,望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上,缓步也离开了,方向却是桐城之内。
她的事情,便等她闲下来再做打算。现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媚娘……酆洛眸光暗沉。
云婧川到达难民营的时候,意识没有半个官兵的影子。放眼望去,但凡是疫病好些的,能爬起来的都聚集在了一起,似乎在聊着什么。
见着云婧川走了过来,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开始汇报此间事情。
豆芽的爹,是一三十岁出头的精壮男子,做木工为生。经常劳动,本应是抵抗力较强的人群,然疫病爆发后,却是属于最早一批感染的对象。不过倒是因为那体格,虽然起初病情最严重,也是恢复最好最快的一个。被抓走的这时,已经基本恢复成正常人的水平了。
据这些民众所说,突然来了约十几人的侍卫队,二话不说将豆芽爹给绑走了。
这却是为何?
这几日帮着治疗病人,云婧川与这桐城父母官也颇为熟识。而这难民营也基本上是交由她来管理的。突然抓人,怎么说也是应该与她知会一声的才对。
再者,“二话不说”,未询问任何人就精确的将人抓走,说明来人熟识豆芽爹。却也有疑问,既然是带走一个大病初愈的患者问话,好说也是可以的,为何还“绑”?退一步说,,抛去这些不提,带走一个人,为何还派了十几人的侍从?
匪夷所思的很。
“确定来人是官兵么?不是什么其他与豆芽爹有恩怨的人?”云婧川顿了顿,还是试探的问道。
“怎么可能哟,豆芽爹一个穷木工,总共也不认识几个大人物,怎么可能与人结怨呢?而且从衣服上来看,分明就是官兵的样子。”人群中有人回应道。
云婧川皱眉。这人分析的也对。总之,还是先进城一趟去询问看看吧。云婧川安抚了慌乱的民众,带着疑惑,匆匆忙忙的进了城。
笼罩在疫病的阴影之下,桐城内的民众近日精神不济,商事颓败。宽阔的主干道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买卖人。却也没什么顾客。就连同****笙歌的花街柳巷,也是门窗紧掩。
桐城也有一间飘香楼。刚到这里时,有次出城,不辨方向,走错了地方,误打误撞看到的。与都城以及阳平一般的门面,只是看着比都城的规模要小一些。
见着飘香楼,其实云婧川是有些阴影的。毕竟哥哥就是在那里才遭遇了那些事情……现在,也不知哥哥究竟有没有好一些?
另外都城的案件还没有查清,她就匆匆忙忙的赶到了桐城。本来决定的去监视飘香楼的事情,也不知程大人有没有安排人去做……毕竟她走的时候,没有知会任何人。也不知道爹爹以及皇上知道了又会如何?
话说,来到桐城的这几日,也是忙于疫情的控制,没什么时间去找人了解消息,却不知都城现在是如何情形?
云婧川步履匆匆,心中不住思量。罢了,现在也无暇顾及那么多,还是将手头的事情解决了再行计较吧……
“啊!”不期然撞到了一人,云婧川身量瘦小被直接撞到在地。手撑着即将要站起来,耳边突然听到一中年男子的惊呼,“姑娘?”
姑娘?很熟悉的声音来着……云婧川抬头。眼前的人一身素服,逆着光,尽管面容不甚清楚,但是这身形,果然熟悉的很。只是,云婧川目光定格在男子缝着白布的鞋面上,这……
“姑娘,没有受伤吧?”男子颤颤悠悠扶起云婧川,目光满是关切地问道,“姑娘可还能想得起老奴?”
“狄管家?”凑近了些,果然,是阳平狄府的管家,狄大仁,小红的爹爹。他不是应该在阳平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桐城?而且,那鞋面……云婧川心中有些不安,是什么重要的人过世了么?
“是的,是的,就是老奴。”中年男子的目光中满是欣喜,“姑娘的面容竟然是好了……起先看着像是姑娘,还不敢冒认。不过这样子,竟是与夫人长的一模一样。”
中年男子脸上满是怀念的神色。然而似是由于多日奔波,面色蜡黄,疲惫之色尽显。结合上先前看到的鞋面,该不会……
云婧川有些忐忑的询问道,“多日不见,狄大人……他可还好?”
“好的。大人挺好。”狄管家回应,末了反问道,“姑娘呢?可回到云府了?怎么会在桐城?听说啊,这里近日有瘟疫,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姑娘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是在关心她啊……云婧川心下感动不已,最初认识的人当中,许多人都带着秘密,不管有意无意,终归是欺骗许多。现在看来,只有这狄大人和狄管家满是真心。虽未曾言明爹爹的事情,却也在她寻亲的过程中起了无可替代的作用,甚至还默默给了许多照顾……
心下感动,自然也就没有了想要隐瞒的意思,只解释道,“桐城这几日的疫情算是控制住了。我是过来帮忙看诊的。至于云府,已经回去了。小红姑娘没有给你们发信通知吗?”
提起小红,狄管家面色有些不自然,嗫嚅了半响,突然惊呼一声跪下,“老奴教女无方,给姑娘添乱了。只是小红她少不更事,还望姑娘能网开一面,放她一马。老奴在这里感激不尽!”
“狄管家你快些起来啊……”云婧川失措,作为一个现代人,突然被比自己年纪大的长辈跪拜,终归是不妥当的很。尤其是这番说辞,什么“添乱”啊,“少不更事”啊……怎么听着像是小红对不住她一样?
遂道,“小红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反倒是我没能好好照顾她。”云婧川略微有些羞愧道,“在阳平时受了大人及您的诸多恩惠,却没有知会一声就离开了。见到小红姑娘以后,也没能帮她做什么……发生了一大堆的事情,其实说实话,我都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您这番话,倒让我觉得羞愧了……”
云婧川尴尬的笑了笑,扶起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换个话题询问道,“倒是狄管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狄大人的话,可是什么人出了事情?”说着,云婧川眼神定定的望着男子的鞋面。
狄管家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突然了然,但是神色悲戚道,“姑娘,这也是我上都城的原因。我狄家对不住姑娘啊……”说着,竟像是要掉泪一般。
云婧川慌忙问道,“为何会这么说啊……您有话就直接说吧,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是老奴无用,没有守好夫人。”中年男子低了头,满脸自责。
夫人?云婧川不解。这又是何人?若说的是先前提到的与自己相像的……莫不是,娘亲?
似是明了女子在疑惑这件事情,狄管家缓缓解释,“也就是姑娘的娘亲。”
“我娘?”本来是准备先行聊上几句,然后去寻找豆芽爹爹的。然而,听着男子一脸悲戚的说着没有守好娘亲的这种事情……云婧川承认,听到的时候瞬间淡定不起来了。
娘亲的事情,本来是想要好好的询问爹爹的。然而近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一直没有机会去好好探究一番。虽然不是她的娘亲,然而在听到这人提起娘亲时,脚步确实半分都挪不动了。
豆芽爹爹的事情稍微缓缓应该也不碍事的吧?若是城主带走的话……云婧川心想。
“恩。”狄管家点头,“本来大人准备联络好丞相大人,等姑娘归家,让丞相大人亲自解释与姑娘听,想必会好一些。因此也就没有明说夫人的事情。只是现下看来,姑娘似乎还是不知情的。”
云婧川点头。是这样的没错。她那风流爹总说已经记不得娘亲的长相了,虽然她很想问来着,但是明显爹爹是不想说的。果然不愧是朋友来着,连这种事情也能猜到。云婧川心下为这管家点了个赞。
“其实,夫人早已经亡故了。”狄管家道,“就葬于阳平城外的云雾山。”
其实,差不多也已经猜到了。云婧川黯然,听到莞姨说是她将她抚养长大时,就隐有这种感觉了。若是娘亲还活着,怎么可能会弃她于不顾,然后由别人来照料她呢?
尤其阳平时,狄大人分明也是说过的,“你可能是不记得的”这种话,现在想来,也是在隐晦的表达娘亲已经故去多年的事实吧?
“那么,您说的,没有守好娘亲……”云婧川欲言又止。
“夫人的骸骨被盗了。”他说,“就在夫人忌日那天。大人一如往常赶去祭奠,却发现守山人被杀,夫人骸骨被盗。”
“被盗?”云婧川不自觉尾音上扬。
若是值钱东西还好说,娘亲若是故去多年,只怕已经是白骨一堆,盗了又有何用?还是说仅仅是被盗了墓,骸骨被扔到别的地方了?这样想着,不由轻问出声,“那陪葬的东西呢?有没有找过周边的地区?会不会是被扔到别的地方了?”
“夫人病的突然,当时也是草草的葬了的。本就没什么陪葬。仅有陪葬的一些首饰也都完好的还是墓葬坑里……周边的地区自然也是找过的,但是根本没有夫人骸骨的踪迹。”
这基本上可以排除是盗墓贼所为了。
只是究竟是什么人会对娘亲的骸骨有意呢?再有什么,这都过去了许多年,人死为大,为何就不能让死者安息呢?
“骸骨被盗,您上都城……是为了告诉爹爹吗?”云婧川轻轻说出自己的猜测,“然后,让爹爹帮忙抓住盗了骸骨的人么?”
“额……”中年男子突然迟疑。面上是为难的神色,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女子事实。
“不能告诉我的事情么?”云婧川眉目淡淡,自身也有些自知之明。爹爹不想说事情的时候也是这般。
“那倒也不是。”狄管家突然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是因为守山人被杀,证据直指丞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