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云婧川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飘香楼所有的姑娘们连同那老鸨都一同跪拜的人,是楼主?什么楼主?飘香楼的楼主?!
可是,他不是到处坑蒙拐骗为生的神棍么?他不是——
云婧川语塞。
他走到哪都住在飘香楼。并且,在都城时他的那个房间是天字一号房,是飘香楼最好的房间。
初次见面时,阳平飘香楼大火,他跑出去追赶纵火的人。
他托她照顾的姑母的女儿是小红。而设局害她的人,有小红。所以才会有一个表小姐。
怪不得,小红能调动飘香楼的人。
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果然,只有他是楼主,才能解释的通吧?
眼前的红衣邪魅的男子,正是去阳平祭拜姑母,然后消失了有一段时间的神棍秦。
秦珏轻笑着,缓步走来,在云婧川面前站定,俯首把脸凑近了些,“姑娘,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你有一双很美丽的眸子?”
一口一个“姑娘”,难道,他认出她了?云婧川从震惊中略回了神,当下便有些惴惴。
小红做的事情,他应该也是知道的吧?知道了却没有阻止事情的发展。他,还是她可以相信的人吗?
犹如登徒子一般的语气,这般不正经的样子,分明还是阳平时陪她吃过烤地瓜,麻辣肉串串,一起喝过酒的的那个人,但是,此刻他的内心可还是一如她之前了解到的那般?
知人知面不知心。
已经有了小红,有了媚娘这样的前车之鉴,她不能冒认,也不敢冒认!
云婧川下意识倒退两步,正好倚在了桌子上。秦珏见状紧追了上去,愈发靠近了些,“姑娘为何躲着本公子呢?”
二人这般姿势看在众人眼中,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楼主。”跪着的老鸨子轻咳两声终于忍不住出声解释道,“这少年……不,这姑娘是厨房帮工小黑的远方亲戚。人手不够,属下特意请来帮忙的。”
“哦?”秦珏回身,眸色冷冷的对上跪着的老鸨道,“半夏,是谁教会你说谎来欺骗本公子的?”
“属下句句属实,楼主明查。”半夏伏地,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先前楼主认真吩咐过要好好清查此事的。要是被他知道,只因为无人愿意靠近那死尸,然后他们拉了这女扮男装的来充数,只怕又免不了一顿责罚。
“既然是刻意请来的,为何你会连她是个姑娘家都不知道?”
秦珏合起的骨瓷扇一下一下敲在半夏肩头,说的话极其缓慢,“在我这飘香楼说谎的话,怎么惩罚来着?”
半夏跪着的身形一震,当下重重的伏在地上,“求楼主不要把半夏赶出去。因为半夏疏忽造成的后果,半夏会承担!无论如何都不要把半夏赶出去啊——”
女子云鬓微乱,双手紧紧的揪着男子的衣摆,偶尔抬起头求饶的时候,能看见额头红彤彤的一片。薄唇颤动,眼中也隐有泪光闪烁。
而这过程中云婧川只是冷眼旁观。
“可是,要怎么办才好?这个姑娘现在已经知道本公子是这飘香楼的楼主,也知道了在我这飘香楼发生了命案,若是不小心说出去叫官府知道了的话……”秦珏扇尖挑起女子的下巴,满脸笑容却没有笑意到达眼底——他不是在笑,而是在威胁!
半夏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眼角余光扫了眼也不甚害怕的蓝衫少年样的女子,微叹了口气,大概是初次见这阵仗被吓傻了吧?
小黑也真是的,自家表妹不好好管着,跑来这种地方。便当给个教训了,以后也长点记性!这花楼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来的地方?
“楼主,属下有办法。只要让她不说出去就好!”
“哈哈……”秦珏不禁失笑,看到云婧川冷冷的样子,笑意愈发盛了一些,“嘴巴长在她的身上,你倒是说说,怎么让她不说出去?”
这些话样样指的是她,可她却是一副冷冰冰的事不关己的样子,秦珏打开扇子轻摇了摇,脸上满是玩味,这个小丫头倒是有趣的很!
但是这般样子是被吓傻了呢?还是真的不害怕呢?
便让他来确定一番吧。
巧着这时,半夏思忖了片刻,也终于有了处罚的结果,只道,“属下听说,断舌不足以伤人性命,却能使人再不能言语……您看,要么就,断舌?”
半夏心有忐忑的说出这番话。要不是被殿下逼迫着,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有些心虚,故而也不敢看着那边的女子。
断舌总比丢了性命的好啊。半夏心下自我安慰。
“这个主意……”秦珏故意拉长语气,看着那边少女的动静——依旧面若冰霜,好在目光终于对向他了。心底突然莫名有了玩笑的心思,故而慢悠悠调笑道,“很不怎么样。若是她会识文断字,用写的自然也是可以的。若说要断舌的话,顺带把那手臂也断掉岂不是更好?”
断舌断臂吗?
云婧川静静的望着浅笑的红衣男子——还以为他会是不同的。
至少那些陪伴,那些温暖是真实的。
却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么?
他应该早就知道是她了吧?
呵,也对!身为飘香楼楼主,这楼中动静焉能逃过他的眼睛?包括她来,抑或后来她走,再或者是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全部都知道的吧?
那么,现在这又算什么?
嘲讽?玩弄?抑或是看着她简单的死去觉得不过瘾,所以捉弄一番为得到更大的心里满足?
慕子恒恨她,因为他认为爹爹是害死她娘亲的凶手;酆洛骗她,因为可能有着难言之隐或者其他;现在,到他了吗?
为何,一个一个的都是如此,不是朋友吗?
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他们竟然用那般手法来对待于她?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发生那等事,在这样的世界,还有存活下去的可能吗?
已经恨她到恨不得她带着屈辱去死吗?
既然如此,那个理由到底是什么?恨不得她这样死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给你个建议如何?”云婧川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近,在秦珏面前站定,突然笑靥如花,“断舌的话,若是识字还可以用写的;断臂的话,若是可以用足,也不是万全的法子……干脆杀了我,如何?”
“你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半夏抬头小声斥责,但在迎着自家主子冰冷的目光后默默的继续低下了头。
云婧川听到老鸨的话,凄然一笑,眸光淡淡的瞥到秦珏身上,“疯了的人,大概是我罢。不过是个建议而已,反正你们原本不就是要在这里弄死我的么?怎么,现在求一个干脆一点的死法都不可以么?非得那般屈辱的死去,才能如你们的愿么?”
四周寂静,这大概就是默认吧。云婧川悲伤的想。
明明跪了一地的人,却都是这场阴谋的旁观者么?这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存着怜悯之心的么?啊,不对,如何能奢求这些陌生人?连同认为朋友的人,都没有一丝良心不安。其他人,不过只是旁观了而已,不是么?
可笑,真真是可笑至极!
其实她与那死了的二人一起,都是可怜虫!被算计的“朋友”和被抛弃的属下。方才觉得那二人可悲,现在觉得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她比那二人又有何分别?
“你的声音……”红衣男子收了玩世不恭的目光,望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几分不解,过了许久,突兀的开口,却欲言又止。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还装什么糊涂?”云婧川嗤笑一声,目光扫向这一屋子的人,“你们都不记得了么?在这个屋子里面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失忆了么?还是不敢说?”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半夏突然鼓起勇气自行起来捂住了云婧川的嘴,一边对着秦珏点头哈腰的解释道,“起先小黑说这丫头有些癔症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属下还不信。倒不知突然癔症发作了,搅了楼主的兴……啊!”女子突然尖叫一声,末了还是死死捂住,忍着疼痛道,“属下先带她下去看看大夫。”
半夏钳制着女子,一边小声咒骂了两句,这臭丫头不识好歹居然咬她!
而云婧川被手捂着,满腔的怨愤全部都化成了不明的呜咽声。
“唔唔唔……”这老鸨的力气太大了些!
为何不让她说出来?反正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既然免不了一死,难道还不能把想说的说出来?死刑犯都能在死前实现一个愿望呢,他们这般未免也太**了些?!
云婧川一边哼哼着,一张口又是一口!
半夏闷哼一声,一手紧捂女子口鼻,另一手用力扒开云婧川紧紧扒着门框的手指,着急的就要出门。
“等等!”突然,身后秦珏突然开口。
云婧川感觉到捂着她的女子,身形几未觉察的一震,然后缓缓回头,俯首对着秦珏干笑道,“楼主。”
因为挣扎着迸溅出的生泪还挂在眼角,经微风一吹,脸颊丝丝凉意。
是要宣判了吗?闹够了不想玩了,所以要来最终的结果了么?
真正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清醒的多,也冷静的多了。
云婧川停止挣扎,静静的伫立在老鸨的身侧,隔着一排排跪着的人群,遥遥望着男子的方向——
初见时,他也如现在这般,容颜魅惑,少有的绝色无双。
那时他轻飘飘的几句话救了她,使她免于飘香楼龟公的追杀。
二见时,他自怡红院二楼飘飞而下,洋洋洒洒几句,就把阿嬷那事情的案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后来,他就一直死皮赖脸的跟着她。
她难过的时候,跟她一起放河灯,吃串串,喝酒,乱七八糟的聊天。
她乱跑的时候,会细心的捂着买回来的地瓜然后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找她。
直至在他回去为了祭拜他的亲人临行前的那晚,还一起愉快的喝了酒,吃了串串。
终于,也是到了尽头么?
原来,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愿想都逃不过这凋零的命运。
灿烂的笑容背后,永远都有一系列的不堪和算计。
这样也好。就这样死了也好。反正也逃不了了。这样的世界,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说不定死了,也就能真正回到想要回到的地方了。
云婧川认命的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若不是你这双眼睛,我一定会杀了你!”他说,“你应该感谢你父母给了你一双好眼睛。”
这是——何意?
还没反应过来,然而接着,男子就给出了结果。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至于出去怎么说,你是聪明人,想必也不用我教你。”说完这话,男子冷冷的转身,再没回头。
云婧川呆愣着。完全无法理解这人刚才的一番说辞。
“姑娘,赶紧走吧。”
云婧川被半夏拉着被动的离开了大厅,向着飘香楼外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云婧川的头脑浑浑噩噩还都是那两句话在回响,“若不是你这双眼睛,我一定会杀了你”,“你应该感谢你父母给了你一双好眼睛”。
眼睛?
所以他最后不杀她,是因为她的眼睛?
行至一暗巷,老鸨停了脚步。从怀中摸出几两银子塞到云婧川手中,谆谆告诫,“姑娘,不论为何,赶紧离开这里吧,以后莫要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了。这里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该来的地方。今日这里看到的,听到的,回去之后一定要忘掉。记住,这样才能活下来。”
老鸨并不苍老的手轻拍了拍云婧川的手背,像是一个长者一般。
分明是黑暗的巷道,过着冷冷的穿堂风,却无端的手背一阵温热。
事到如今,还这般惺惺作态——云婧川手一松,银两全部掉到了地上,就着青石板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那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晰。
比风更冷的,是云婧川的声音。
半夏以为女子是不小心掉落的,这便要弯腰去捡,然头顶夹着嘲讽的声音传来,“何必如此呢?是要等我转身之后,再放个暗箭么?还是再安排一拨人将今日那两人所为再重新演练一遍?”
半夏捡着银子的动作一滞。是了,那时也听到她说过的,说是反正也要在那里被弄死的……诸如此类。当时过于紧张,因为他们的关系会害的这无辜的女娃娃失了性命,也就没有上心。然而现在听来,这丫头怎么也不像是平常人家出来的孩子?
半夏微笑,“姑娘说什么,我听不太懂。既然放姑娘出来了,就不会再追杀的。姑娘尽可放……啊?”
话还没说完,半夏就被大力拉扯着走出了暗巷,向着光亮的地方走去。
看那身形,原以为也是个瘦弱的女娃娃,却没有想到力气竟然还挺大。只是,不知道这丫头是要做什么?半夏心下狐疑,只道,反正自己是个练家子,左右也吃不了亏去,还是看看究竟再说吧。
这样想着,也就被动的跟着云婧川一直走。
出了暗巷,走过大街,拐了个弯——这不是过来时的路线么?!
半夏一惊!随即停住了脚步,又反手拽住了女子。
这丫头怎么这么想不开?楼主都发话已经放人了,何必还纠缠不清?算是他们把她卷进来不对在先,可她也的确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就当是相互隐瞒,保住一命难道还不行么?
半夏厉声道,“姑娘,现在进去楼主一定会杀了你的!”
“他本来也要杀了我。何况,我住在这里,不进去在这大晚上的又能去哪?”
还在装!云婧川已经到了极端反感的地步,但还是强忍着。
她得回去找到大师才行。即使那人不一定帮她。却是现如今她唯一能相信的人了。今晚这情形,死了便死了,既然活着,定然是不能善罢甘休的。
那迫害她的背后的原因,怎么着也要找出来的。
即使是死,也不能不明不白不是?
“你住在……这里?”半夏怔怔的望着面前少年样子的女子,“你不是小黑的表妹么?”
“您倒是真的健忘的很。”云婧川鄙夷的瞥了一眼女子,“不是都已经看出来了么?何必还装着不知道?”
“好吧,那便帮你想起来好了。”云婧川略侧了脑袋挣脱女子的手一阵鼓捣,不出片刻,已然恢复到本来的面貌。
清冷又不十分明亮的月光下,身着蓝衫头顶着男子发髻的——女子?不,说是天仙也不为过!
细腻又白皙的面颊上隐有光晕在流动,映照着月光,周身也笼罩了一层圣洁的光辉。半夏惊怔,此生也算是阅女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貌美的女子!
更重要的是那周身的气息!明明应该是生气着的,却无端让人想要靠近。当真诡异的紧!
而那脸,那脸——
半夏无意识的更靠近了些,细细的看来,怎么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呢?
她长到没多大就被送到了大盛,这些年一直在飘香楼里,去的最远的不过也就是都城。可以确定,不是做她们这一行的,难道是在路上偶然见过的?
半夏认认真真的开始回想,而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内里突然走出了一个全身裹在斗篷中的人。
“半夏,你在这里做什么?”是女子的声音。
闻言,云婧川与半夏二人齐齐看向那方向。本来云婧川是背对着大门的,这样一来,那人也刚好看见了云婧川的真容。
“公公公——公主!”斗篷人一声惊叫。下一秒,云婧川就被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