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做出判决的时候，虽然女子身形跟着一僵，却也没有冲动的跑出去，这点还是让秦珏颇为欣慰的。
只是这种庆幸并没能够持续很长的时间。就在秦珏拉着怔忡的女子向着夹缝深处走着的时候，云婧川突然脚步一停，“既然你能确定秦珏没有去过云府，那么，应当是知道他的下落的吧？他，是不是也来了都城？”
秦珏原本以为她不会再问及他的，身形一滞，惊喜不已的回头，“你怎么会知道他来了都城？”
“那日，”云婧川语气一沉，“你的两位美姬因我而死，现场死了的，还有另外一人。就是秦珏的手下。”
第一次这么直白的提及这件事情，云婧川心里其实是忐忑的。身前的这人待她自然是极好的，可人毕竟是因为她才会遭遇不测。
关于这件事，即使没有道歉，最起码，她也欠他一个解释。
尽管，这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询问。
没有问及她那日去做什么，怎么会回来，这其中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事情——甚至也没有过问过他那些美姬的下落。
大概也能猜到些许吧？可是尽管已经知道，还是愿意来找她。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用谎言来粉饰太平，即便云婧川自己清楚的知道，若是出口，定是要扯出长平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
“对不……”
“无碍。”秦珏慌忙制止，不自然的摆摆手，但是伸出口的一瞬间恍然意识到，在这般黑暗的巷道中，女子是看不到他的动作的，一时间也是窘迫不已。
干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不过是两个女人罢了，本公子多的是，无碍。不要记挂到心上。”
“不过是个女……人么？”云婧川恍恍惚惚的念叨，突然叹口气，只道，“也是，在这个时代女人只不过是女人罢了。会是男人的附属，或者生养的工具，可唯独，不是一个独立的存在。”
即使前有女子各种不尊礼法的情形，但是乍一听她提及“生养的工具”，还是把秦珏吓了一跳。不过转而也释然不已——阿婧从来与旁人不同，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为清楚。
不过这番话的内核还是让秦珏沉默了。
阿婧她，或许比一般人要看的透彻些。
在这个世界上，女子地位或许没有这么低下，但也相差无几。只是，没有一个人会跳出来为这样的女人鸣不平。也从没有人真正的把这样卑微的活着的女人作为“独立的存在”，甚至可能他的下意识也是这般。
不过秦珏也是突然想起女子话中那匪夷所思的一句，顿了顿，询问道，“‘时代’是……？”
“类似于‘借尸还魂’一类的吧。”
云婧川神色淡淡，半是因为这人的美姬因她而死而有些内疚，也或许是因为提及到“不过是个女人”触及到云婧川心里原本压抑着的情绪，再或者是眼见着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具体为何也说不清楚，但是云婧川知道自己有些感伤。
“借尸还魂？”这个说法叫秦珏只觉周身一寒，不自觉四下扫视一番，最后才装作小心翼翼的调笑道，“怎么？姑娘难道不是人？”
“若我说是呢？”云婧川冷静反问，“若我说是的话，你会害怕吗？若我说是的话，你会把我抓起来交给和尚道士一类的去驱魔吗？若我说是的话，此刻你还会——”
秦珏面上的笑容一寸寸凝固，手心一紧，却还是勉强笑了笑打断了云婧川的话，“姑娘一定要在这天黑风高夜讲这般故事么？玉某虽不害怕，可是姑娘难道不害怕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云婧川自嘲，“能活着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云婧川意有所指“借尸还魂”一事，秦珏已然脑洞大开联想到云枫先前那般话。知道没什么用，却还是安慰道，“依玉某看，云家人也未必会被尽数处死，即使云枫这般，但是能连累到姑娘身上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所以不要过于担心。”
云婧川轻笑着否定道，“你误会了。我倒不是在说云枫哥哥的事情，而是，我能以云婉的身份活下来已经是不容易的了。若不是因为有些幸运，大概已经死了吧？不过，或许现代的我已经死了。”
女子说的每个字都能听明白，可是词语连在一起的意思秦珏却不是很懂。什么叫做“以云婉的身份活下来”呢？“若不是幸运，大概已经死了吧”指的又是哪些事情？是否指的是阳平时他差点杀了她的那件事？
男子未有出声，云婧川苦笑自嘲，“我也是，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都是古人，如何能听明白我说的是些什么呢……”
秦珏语塞，尽管他没有听懂是事实，但是被女子这么大喇喇的指出来，面子上还是极为挂不住。一时间倔脾气上了来，半是央求的嘀咕道，“你多说一些，或许我就能听懂了呢……”
倒是坦诚！虽然一个大男人用着撒娇的语气多少让云婧川有些不适应，但是居然能坦白的面对自己的不足，云婧川心下好感度直线上升。
“若是我说，我不是真正的云婉，而是来自一个遥远地方的另外一个人，你相信吗？”
“是谁……谁？”秦珏心口一紧，出声的时候便有点小结巴。不过真正说出口，又恍然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甚为不妥，什么叫做“是谁”？说的就好像女子如果出口一个人名他就一定会认识一样。
不过秦珏也能清楚的意识到，他是在担心什么。
即使阿婧不是妹妹也好，她都是他重要的朋友。只是，若她也不是他的妹妹，那么大姑姑的孩子又会是谁呢？
“云婧川。”云婧川一字一顿，“这是我原本的名字。我根本不是大盛人，也不是苍颉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我跟我爹爹云相一样，都是来自于另外一个时空的人。”
秦珏心咯噔一声落到谷底，“云婧川”这个名字他自然是知道的。阳平初遇的时候，她一直都自称这个，他唤着的“阿婧”也是因此而来。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她流落在外被养父母取的闺名，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慢慢……慢着，你慢点说。”
云婧川了然一笑，接着解释，“说的明白一点就是，云婉的身体里，住着的是另一个叫做‘云婧川’的人。这也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借尸还魂’。”
天空还在下着雪，雪花掉落于面颊片片冰凉，原本只是觉得有些微寒冷的，可到此刻，秦珏突然如坠冰窟！
“借尸还魂”他是懂了，可是这“尸”——难道，那孩子早就已经死了？
秦珏不自觉伸手紧紧的抓住女子的肩膀，冷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么‘什么时候’……昂，你问的是我什么时候成为云婉的么？”云婧川答得一本正经，“也没有太久，就在数月以前，阳平城郊。”
秦珏第一次觉得女子口中蹦出的词好像石块一般，是有着压倒性的重量的。“阳平城郊”那几个字犹如铁锥一般只瞬间就好像把他钉到墙上。
难道说的是，他刺杀那个人的那个时候吗？说起来，那好像也是她最初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时候。
现在细细想来，果然是有很多疑点的。
她行为怪异，言语粗俗，甚至闺名也会轻易告诉别人，没有男女之防，礼法一类更是被直接踩到了脚下——以前只觉得是她特别，却原来，根本就不是云婉么？
“那，真正的云婉呢？”秦珏力道微松，泄了气一般的问道。
云婧川摇摇头，“不知。”
“兴许是死了，也兴许还活在这个身体里面，有时候似乎还能感觉到有她的情绪会溢出来，不过，也仅此而已。”男子能很快接受她不是云婉这个事实，云婧川只觉心口松了一大口气。
与先前与千语，哦，不对，是倾城说过不同，这一次，算是真的让这个世界上的人知道了她的存在。会把她交给和尚道士么？云婧川也不知道。但是此刻，她只是想说出来。
那些压抑在心口的沉重，想要全部都卸下来。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她接着要做的事情，大概会回不来吧？会真的死去也不一定，所以很想要说出来——
即使不能被理解，也希望有人知道有一个她曾经存在过。
“那，她还会回来吗？”秦珏无措，现在的他该要怎么理解这状况才好？她是妹妹，却又不是妹妹？算是一个鬼魂俯身到了另一个可能还活着的人身上？
男子并没有关注她，却是问及了那个被她占了身体的人，云婧川心口一酸，却还是接着回应，“或许我死了的话，她会回来吧……”
微微一叹，云婧川用着讲故事一般的语气继续，“其实我曾经想要回去来着。听说玄女能转换时空，便跟着她的消息来了这里。结果，至今都不知玄女为谁，还惹了一身的麻烦。有时候我也会想，若是那个时候不来都城，会不会比现在要好一些？”
“转换……时空？”
云婧川点头，“恩。我也在尝试安全回去的办法，总不能一开始就想着死亡这种极端的方法吧？”
秦珏手臂蓦地下滑，松了对女子的钳制。整个人犹如被抽空了力气一般颓然不已。
那个词，所谓转换时空，没错的，是阳平飘香楼初遇，他告诉她的。
那其实根本就不是玄女的能力。那是秦珏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记忆比较久远的一个词，当时满心想的不过是把玄女夸的好一些好借机行刺慕子恒，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那个词。
本是无心插柳，却原来，这一切的乌龙都是他造就的么？
“阿……阿，恩！”婧字尚未来的及出口，秦珏突然眼底一黑，高大的身形轰然倒下。
云婧川慌忙伸手去扶，可一手残疾，另一手虽然安好却也难以支撑起一个人马高大的男子。被压着跌坐在地，手指刚好触及到男子的后心，也是无意，手指间一片黏腻！
触感不是雪花融化的的湿重，那黏腻中带着些人体温的温热——是血！
难道，方才那时那箭，是他替她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