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变对于发动的人来说,是起义,而对于承受的人来说,却是篡权。当然,若是失败的话,无论开始的时候是怎样的初衷,最后也都会被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
秦梓莞就是一夕之间由人人宝贝的郡主变成阶下囚的。
父兄惨死,家道中落,一夜之间,家仆四散而去。
少年皇帝派人围了整个王府的时候,她还因为前日里得了风寒而睡得昏昏沉沉,亏的一个老嬷嬷提醒这才匆忙出门。
瘦弱的身形上只搭了一件薄薄的外衫,鞋子在跑的途中掉了,素色的脚丫就那般在寒风中大喇喇的暴露着。可就是这般,还是在王府后院刚好撞上了亲自抓捕的秦翎,当时的少年皇帝。
被一群整齐列队的重甲兵士簇拥着,还有些许未长开的面上是不容质疑的冰冷,那曾经亲昵的唤着“小莞姐姐”的嘴角却是微漾,用着与以前一般无二的温柔的声音道,“拿下,押入大牢候审!”
坚决到不允许她有一丝的辩驳――也是,她毕竟是父王的孩子,那个想要夺了秦翎天下的被千夫所指的父王的掌上明珠。
如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不过是他们这些男人们之间权利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父兄的阴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经历了怎样的波折之后才步入了死亡,就像她不知道,那样看起来纯良的孩子面上还会有这样分裂的神情――看着满脸温柔,言语中却有着嗜血的笑意。
说到底都是面具吧。父兄如此,那孩子也是如此,皇家,从来便没有善良一说,毕竟对别人的善意可能就是对自己的利剑。不怪他们太狠毒,只是迫于生存。
然而他们的面具却只欺骗了她一人的天真!
被关押到老鼠蟑螂随处可见又好似冰冻三尺的牢房之时,秦梓莞曾经以为,她的人生会像日后看到的挂到皇城城门口的旗杆上的父兄一般终结。
而其实,她这样身份的人,那样死亡反而是解脱,如若活着,反而会是无比屈辱的历程――
而她不愿意苟且。
可就在撕了外衫系成长条悬于屋梁准备自尽的时候,利剑飞出,划破绳索紧紧钉入后墙,发出了清脆的叮咛声。而伴着这声音,有着白色宫装的女子莲步缓入。
秦梓莞赤着臂膊摔倒在冰冷的地面,冻到牙齿都似乎打结,见着来人,却是不紧不慢的坐起身笑着嘲讽,“哟,这不是天下第一美人么?怎么得空来这种不入流的地方,也不怕脏了您的衣裳?”
女子绷着绝色的面容,不发一言,然而径自将一套衣裙丢在了秦梓莞的脚边。
秦梓莞随手一提,看清楚原是最低等官婢的服饰,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虽沦为阶下囚,却也不会去做服侍下等奴才的事情以求的生存!
他们也算相交多年,甚至幼时,这姐弟二人于宫中受欺凌,她也没少帮衬。这下子却好,一个抓了她,另一个却是直接跑来羞辱她的?
嗤之以鼻,却仍旧心酸不已。她也是平凡人而已,焉能不求回报的对待别人?
那女子见状终于还是微蹲,没好气道,“正因为旁人觉得根本不可能是你,所以我才能将你带出去啊!若不然,你是觉得我给你拿绫罗绸缎珠玉钗环来,能更不容易被发现?”
你我相称,一如曾经。秦梓莞意识到女子话音中的意味,突然泪如泉涌――
就是父兄死去,家道中落,甚至都被关押牢房都没有哭泣的秦梓莞,此刻却根本不能抑制自己眸中的泪水。
竟然是来救她的么?
女子没有给她继续适应以及感动的时间,只愈发靠近,扶着她的肩膀道,“小莞,听阿姐说,出了皇城,一路向西南方向去便是盛朝,在那里隐姓埋名的活着,总好过留在北越受尽屈辱!”
背井离乡么?秦梓莞犹豫不决。她自小到大,连皇城都没有出过半步,莫说去大盛了,就是所谓“西南”方向她都辩不清楚,这样的她能去的了哪里呢?何况现在非常时期,出宫门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再者,去盛朝与南秦难道有什么分别么?或者,若是要隐藏自己的话,北方那些小部落难道不是最佳选择么?
女子像是猜到了她心底的这般疑虑,眼眸向后谢谢看了一眼,当下就有仆从拖着一个脑袋上罩了黑布的人前来,临近即被扔到了地上,而那人在扑地后,竟也发出了丝呻吟声——
听着有些痛苦,似乎是受了伤。那身形却与她一般无二。只一眼,秦梓莞就明白了女子的用意。
这个人,大约就是替她而死的了。唤着她“小莞”的阿姐,那个温柔到随时都笑眯眯的阿姐,居然为了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竟然只是为了救她,然后就要罔顾另一人的性命?
可就是这般心思也被女子看了个透透彻彻,她说,“小莞,不要生无谓的怜惜。更何况,她本就犯了大错,已是死罪,能代替你而死,也算是她的福分。阿姐言尽于此,能帮你的也就是这些了,日后离了北越万要好好活下去,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
随后就是一系列的逃亡了。
秦梓莞伪装成一个下等官婢,顺利的出了大牢,甚至也没经怎么盘查就出了城。
出城的时候,她也有看到父兄被高悬于城楼的首级,悲戚是真,不过那一刻,她也已经准备告别曾经的人生,像是阿姐说的那般作为一个新的人一样好好的活下去。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出城没有多久,她就遇上了父王的旧部——那些蠢蠢欲动的极端分子,不甘心主帅被杀,也无法接受荣华富贵就此如东流水,因而,想以她为首,去号召天下人,卷土重来。
秦梓莞犹豫了,不是因为她想要谋天下,而是,那些人说了,传国玉玺在他们手里,但是只有她荣登大位的时候才会交给她。
阿姐待她不薄。不只救了她,甚至还给了她可以挥霍至死的盘缠,而且她心知,若不是那女子,她也根本就不可能安然离开皇城。如今,北越动荡不稳,传国玉玺若是存在就定然可以安抚众心——
虽然有些不自量力,但是她想要把那玉玺给阿姐找回来!
可是那些人又哪是什么好相与的对象呢?说是旧部,可能眼睁睁看着旧主死于非命的,能有什么衷心可言?
他们想要做的也不是真的拥立一个女人为皇,而是想要借着她身上的北越皇族血脉去号召更多的人罢了。
秦梓莞清楚,那些人也自然明白。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心知肚明的交易罢了。当然若是这些人真的篡权成功,那么她也就是无用的棋子了。改朝换代是迟早的,他们这般只不过是为不合理的行为想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罢了——
只是到时候那传国玉玺也就无异于一块废铁了。秦梓莞看中的也无非就是这一点!
于是,再次起义了,以她为首的。
没有成功,是被镇压了。
然而翻遍了整个营地也没能找到那名为传国玉玺的存在,而在之前,秦梓莞是真的有见过的,况且,那玉玺是真的丢了。
因为就在她再次被抓的时候,于密室中,那少年皇帝曾经气急败坏的质问过她,究竟把玉玺藏在了哪里?
这一次,再没有一个叫做秦梓芸的阿姐来救她。不过最后她还是离开了。被一个黑衣人所救。
不过那个人救了她就选择了离开,她甚至都没有机会去问询那人究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无家室——
虽然日后还是见到了,当然那家室她也是认识的——那是她的姐夫,当日的相救显然也是出于阿姐的授意。
只不过当时的秦梓莞却是不知的。
就在她安然的离开了北越之后,她终于还是听了秦梓芸的劝说转道去了盛朝。因为长相较秦梓芸有些相似的关系,一路上因为容貌还颇惹了些麻烦。因而,她先是装扮成了女尼。
虽然还有些恬不知耻的存在,但是大部分的人对于出家人还是甚为礼让的。只是她初出茅庐,对外界一无所知,就在到达阳平之前,就已经把阿姐给她的家当败了个精光。
秦梓莞也是颓废过一段时间的。只是慢慢的却又意识到即使难过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她要活下去,就要吃饭,喝水,然后就得打起精神——
就在阳平城郊外的天然湖泊,她细细的沐浴,洗去了多日来的疲惫和脏乱,最后整了整衣冠,执拂尘前行。
从此她便是出家人了。
她要像是曾经憧憬已久的侠女一般,去救济万民,拯救苍生,然后看遍天下美景,尝遍天下美食,最后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只是秦梓莞从来都没有想过,会遇上那么一个人。
他把她从过去的纷争中拯救了出来,给了她安然,却把她想要环游世界的心牵绊了住。
她曾经以为她是自由的鸟儿,却没有想到原来只成为了风筝。在遇见他之后的时光中,无论飞了多远,心却一直停留在那日的身侧,再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