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繁华依旧,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东街与西街的交口处有一棵硕大的槐树,炎热的酷夏时常有行人在树下乘凉。
马车里的沈婠褰帘而望,恰好看到了这棵槐树,这是上一世她断气的地方。
不美好的回忆袭来,沈婠的眼眸闪了闪。
青兰注意到沈婠不自然的神色,顺着沈婠的目光望去,入目之处是一间香囊铺子,铺子门前停了不少华丽的车舆。
青兰轻呼一声,惊讶地道:“我记得以前这儿是一家药铺,不过大半年,竟然就成了香囊铺子。”
“这大半年里京城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崔嬷嬷瞥了沈婠一眼,遗憾地道:“可惜大姑娘身子不好,要不然也无需去舟城休养了。”
青兰听罢,心中不由有些埋怨沈婠。若不是大姑娘,她也不用去舟城受苦了。
青兰的表情落入崔嬷嬷的眼底,崔嬷嬷满意地道:“这香囊铺子背后的人可是大有来头呢。”青兰好奇地追问:“什么来头?”
崔嬷嬷道:“开这家铺子的人是长公主面前的红人,你方才看到了,那些去帮衬的人都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家铺子做的香囊也格外好闻,京城里的不少达官贵人喜欢这里的香囊。前阵子大夫人还遣了沈管事来这里买了整整一箱。”
沈婠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早已远去的香囊铺子。
上一世她回到京城时是十一岁,只是她并没有听过这家香囊铺子,便是她嫁给裴渊后,成为世子妃,周旋于京城里的贵女圈时也不曾听过。
放下车帘时,沈婠刚好迎上了崔嬷嬷的目光。
沈婠展眉一笑,“太好了,等会就能见到父亲和母亲了。”她笑得眉毛弯弯的,满脸都是期待之色。
崔嬷嬷暗忖道,明明之前听李婆子说大姑娘已经被她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可如今看来,哪儿有疯疯傻傻的模样?莫非是李婆子之前是在敷衍夫人?
青兰此时心里也觉得怪异,大姑娘在庄子里时可不是这样的模样,怎么一离开舟城整个人都变了?
崔嬷嬷与青兰交换了个眼神。
青兰无从解释,只好对崔嬷嬷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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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从沈府的角门驶了进去,再次回到沈府,沈婠心底异常的平静,可她仍然抿着唇瓣,透露出那么几分怯懦和紧张来。
崔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沈婠的神情,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这一路来大姑娘表现得太过不寻常,现在这么一看,兴许之前只是大姑娘在强撑着。现在真正回到府里,大姑娘就撑不下去了。
马车停了下来。
沈婠下了马车,有个穿着莲青吉祥如意纹儒裙的丫环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婠姐儿生得愈发出挑了,舟城的山水果真养人呢。老太爷知道婠姐儿今个儿回来,心里可高兴了,昨天晚上饭也添多了一碗,今早老夫人还特地吩咐奴婢在这里候着婠姐儿,”她捂嘴轻笑,“哎呀,只顾着说,崔嬷嬷,老太爷和老夫人还在慈安堂里等着婠姐儿。”
崔嬷嬷笑得客气,“采莺姑娘快带着大姑娘去吧,别让老太爷和老夫人久等了。”
“婠姐儿,这边走。”采莺牵了沈婠的手,踏上长廊,亲昵地道:“这大半年来,老太爷和老夫人心里都惦记着婠姐儿。”
同上一世一样,虽然时间提前了,但她回府时带她去见祖父祖母的仍然是采莺。
采莺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环,当时的沈婠紧张得不行,见采莺对自己这么亲近,心里顿时有了好感,以为她会帮着自己的。孰料到了后来才知全都是假的,祖母和夏氏都恨不得她留在舟城的庄子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接下来采莺会假意提点她祖父身子刚好,不宜打扰太长时间。
她那时听了,心里虽是想亲近祖父,但也不敢表现得太过,行了礼请了安便不再言语,祖父问话时也是答得小心翼翼的,最后惹得祖父不喜。
“婠姐儿,老太爷大病初愈,大夫特地交待了要多歇息。”
沈婠抬起头,一脸感激地道:“多谢采莺姐姐提点。”
采莺笑道:“婠姐儿是我们沈府的大姑娘,老夫人平日里虽是冷着面,但心底也是十分疼爱婠姐儿的。婠姐儿这次养病回来,老夫人不知有多高兴。”
不一会,便到了慈安堂。
老太爷和老夫人坐在主位,另一边还坐了夏氏,陈氏和方氏。沈婠进来时,老夫人瞥了眼采莺,采莺轻轻地点了下头。
老夫人慈祥地道:“大半年了,你总算回来了。”
“多谢祖母惦记,”沈婠上前,一一行礼,“婠婠向祖父母请安。”说着,沈婠又对另一边的夏氏陈氏方氏道:“母亲,二婶,三婶。”
行礼毕,沈婠便在站着不动,只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有那么几分紧张和不安。
夏氏在心里冷笑,面上仍是端庄大方地含着亲切的笑容。
陈氏看了眼夏氏,再看向沈婠时,抹了口脂的唇撇了撇。
方氏打量着老太爷的神情,温婉一笑,轻声说道:“婠姐儿一回来,我们兴哥儿可开心了。这大半年来,兴哥儿总是吵着要找大姐姐玩呢。”
沈婠道:“我也很是想念二弟弟。”
老太爷从沈婠进来时就一直在看着自己这个孙女,他病了足足有三年,老人家病时格外想念年轻的时候。而沈婠方才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让老太爷想起了一个人。
思及过往,老太爷的心头变得柔软。
老太爷开口发话:“婠丫头过来,让我好好地看看。”
老夫人目光闪了下,站在老夫人身边的采莺对沈婠露出个笑容来。
沈婠瑟缩了下,低低地应了声,走到老太爷身前时,一对上老太爷的眼睛,沈婠的眼眶蓦然红了,鼻子酸酸地喊道:“爷爷,婠婠好想你。”
老太爷本来就柔软的心头这下子更是轻软。
“是不是在舟城受欺负了?跟爷爷说,谁敢欺负我们家的婠丫头?”
沈婠吸吸鼻子,软糯软糯地道:“没有人欺负婠婠,婠婠只是想爷爷了。”沈婠抹掉眼角的泪水,扬起一个柔弱的笑容,“托爷爷的福,婠婠在舟城过得很好,庄子里的李嬷嬷受了母亲的嘱咐,十分照顾婠婠。”
沈婠也是在嫁给了裴渊后才偶然晓得,祖母之所以这么厌恶她,完全是因为她外祖母的关系。老太爷本是一介布衣,之后参加科举才高中了状元。而老太爷在当官之前,在老家永城时曾经恋慕过当地知县的千金,便是后来官拜礼部侍郎时,老太爷不曾忘记过。只是后来为了仕途,老太爷才不得不娶了与自己门当户对的三品郎将千金林氏,也就是现在的老夫人。
这事在老太爷心中一直是个遗憾,后来得知沈婠外祖母已经成亲生子后,老太爷忽然有了个念头。他告诉林氏知县一家对他有恩,想要与知县一家结为姻亲作为报答。林氏纵是万般不愿也打消不了老太爷的念头,最后只好应承。后来林氏知道真相时,可谓是恨透了媳妇唐氏,连带着沈婠也一并不喜。所以上一世的沈婠无论如何讨好老夫人,也得不到老夫人的欢心。
而对老太爷而言,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沈婠的长相本就八分像自己的生母,六分像自己的外祖母,沈婠记得老太爷的身子还是康健时,每当母亲柔弱一笑,无论是何时老太爷必定站在母亲这一边。
为此,沈婠此时才总是有意无意地露出柔弱的笑容来。
果不其然,老太爷一见沈婠这笑容,便是年纪大了,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在这么远这么偏僻的舟城里又能过得有多好?
老太爷望向青兰,问道:“你是婠丫头的丫环?”
青兰没有想到老太爷会突然问话,想起在庄子里的那些日子,青兰的身子不禁抖了抖,她低下头,赶紧应道:“回老太爷,是的。”
老太爷道:“说婠丫头变得疯疯傻傻的到底是什么回事?”
青兰慌张地道:“奴……奴婢……”
沈婠接道:“爷爷,这和青兰姐姐没关系。青兰姐姐在庄子里也很照顾我。都是婠婠大惊小怪的,夜晚在榻上见着蛇才被惊吓到了。”
老太爷眉头一皱,不满的目光望向了夏氏。
好端端的,榻上怎么会出现蛇?
“竟有这事!”夏氏赶紧站起来,一副心疼的模样,“婠姐儿赶快过来让母亲看看。”沈婠走过去,夏氏拉着沈婠的手,看了又看,确认没事了才松了口气道:“幸好没事,不然母亲可要心疼死了。”
说罢,夏氏冷下脸对身边的红胭道:“李婆子没有照顾好婠姐儿,让人把她赶出庄子。”夏氏又扬起亲切的笑容,“如今回来了,病也好了,回头让人替你补补身子。小姑娘家的还是长点肉好看。”
陈氏搭话道:“那是,长点肉有福气。”
老太爷道:“不长肉也一样有福气,婠丫头是我的福星,若不是婠丫头,想必现在我还在榻上躺着。”
方氏笑道:“婠姐儿可是有福气的人,山长水远的,也能遇到容大夫。婠姐儿心里记挂着老太爷哩。”
沈婠弯眉一笑,“爷爷是最有福气的人了,婠婠回来后见到爷爷,什么病痛都没有了。”
这话说得老太爷心坎都是乐呵呵的。
“婠丫头晚上和我一起用饭。”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都变了下。老太爷喜静,病好后也只喜欢一个人用饭,身边也只有三两侍候的丫环。可如今竟然要和沈婠一起用饭,老夫人和夏氏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