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一惊,差点站起身子,不过片刻时间她便又冷静下来,伸手过来安抚似得轻轻拍了拍岑虞的手,又对岑老夫人说道:“二姑娘今年也才十二岁吧,竟然就有了这样的心思了?”
岑老夫人知道她是不信的,闭目养神不去看她,徐氏又道:“烦问娘那丫鬟在哪?媳妇想好好问一问。”
岑老夫人没有回话,眼睛闭着,鼻翼微微翕动,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徐氏也没有出声打扰她,甚至面目表情都未曾变过,只是摩挲着岑虞小手的力气增大了许多,岑老夫人晾了徐氏许久,才缓缓道:“玉琴,你去带二夫人见见那贱婢。”
一旁立着的是一名美貌丫鬟立刻上前应声,又朝徐氏行了个礼:“二夫人,请随奴婢来吧。”
这种事情,徐氏自然是不会让岑虞在一旁看着的,是以让拟蓝去送岑虞回院子里去,回到院子中,却见鼻青脸肿的岑岱正等在院子里,见了岑虞,立马冲上来。又见陪在岑虞身边的是拟蓝,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给憋了回去。
岑虞朝他招招手,摆出一个当姐姐的应有的样子来:“怎么脸上又伤着了?是又出去打架了吗?打赢了吗?”
岑岱支支吾吾地道:“没事儿,不过一点小伤……”
岑虞便又对采薇和拟蓝道:“拟蓝姐姐,劳烦你带着采薇去看看能不能取些伤药来,采薇毕竟年纪小,比不得拟蓝姐姐做事妥当。”
按说他们自然也带了伤药,不过上次威风寨盗贼的事情用了许多,更何况,拟蓝很明白,岑虞这是要支开她和采薇,单独跟岑岱说话。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自然笑眯眯的应了,拉着采薇往外走。见两人走的见不到影了,岑虞才拽着岑岱的手,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又嘱咐月盈在外面守着,这才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两眼,低声对岑岱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你这一脸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岑岱摸了摸自己的脸,立刻疼的龇牙咧嘴,郁闷道:“是被爹打的。”
“爹打的?”岑虞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放心,我没供出你来。”
岑岱的话让岑虞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岑岱并不说话,而是先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然后才道:“路上你不是让我人跟着那顾家母女吗,那顾家母女投靠了个很厉害的官,我派去的人差点被抓住,实在没办法了,只能逃回来,倒是把追兵甩掉了,不过不巧,被爹抓住了。”
顾璇母子……攀上一个很厉害的官?
岑虞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出来岑虞母子能攀上什么人,顾家犯的事情可是圣上最不能忍的事情,这样的关口,又怎么会有官员愿意为顾家母子挡这个灾?
“辛苦你了。”岑虞走到岑岱身边,仗着自己现在比他高那么一点,伸手戳了戳他脸上的伤,直戳的他疼的嘶了一声,随后瞪了瞪岑虞。
见状,岑虞改戳微揉,边揉边问道:“那你打听出来她们投靠的是哪个官吗?”
岑岱挥开岑虞的手,躲到一旁道:“没问出来,那人被爹抓走了,爹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把我打了一顿。不过,”岑岱皱了皱眉,“她们来京城了。”
岑虞唔了一声,沉思起来,她们来京城这件事她是不奇怪的,她只奇怪一件事,她们到底找到了什么靠山?
顾家的事情可闹的不小,当时若不是岑翊舟出面保下顾家,恐怕顾家要全成为这次皇权清洗下杀鸡儆猴的牺牲者,而保下顾家之后,岑家却开始倒霉起来。
人人都明白,这是皇上心里不爽快,拿岑家撒气呢。
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岑翊舟也明白,若不是为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的顾璇,和在半路失踪下落不明的徐玉珠,他也不会那么蠢往上凑。这事换了旁的明白的人都不会沾染,偏顾璇她们抓准了徐氏和岑翊舟的性子,明面上是求,暗地里是一环接一环的算计,才被她们得了手。
如今,出现一个不明白的人了?
她想的头疼了都没个线索,若说顾璇是仗着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笼络住了她新找的靠山,那倒还说的过去,不过孤女寡母的,若不是有十成把握,顾璇是绝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的。
与其自己在这没头没尾的想,不如直接去问问,岑虞于是让寻了伤药回来的拟蓝和采薇照顾岑岱,自己去找到岑翊舟。
岑翊舟不在房间里,不然岑岱是绝不会说出那番话的,毕竟岑虞的屋子离岑翊舟和徐氏的屋子也只有两步远的距离,这院子太小,逼仄的人都挪腾不过来。于是她便径直去西南角岑老爷子住的地方。
按说岑老爷子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奈何他如今痴痴傻傻的,发起疯来又会伤着旁人,以前就曾伤着岑老夫人,岑老夫人发了火,把岑老爷子送进西南角的雨桐苑,又派了几个婆子小厮伺候,就这样将他扔在那里自生自灭。
上辈子也是,岑翊舟在自己院子里不方便做的事情,总会去雨桐苑处理,顺便也能看看岑老爷子,防备惫懒的下人伺候不尽心。
雨桐苑瞧着便清冷,比岑忻的院子大且气派了不知道多少,可看着,却也比岑忻的院子冷清破落了不知多少。外面站着两个神情警惕的中年汉子,岑虞认得他们,一一叫了人,随后道:“我爹是不是在里面?我找爹有事。”
守着雨桐苑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叫顺子的柔声道:“大姑娘要见老爷自然是能见得的,不过老爷现在不太方便,还是让我去告诉老爷一声,让他出来见一见大姑娘如何?”岑翊舟手下的将士们还是喊惯了大姑娘,改不了口。
岑虞便点点头,跟着顺子往里走去。顺子让她在一片空地上等候,随后脚步匆匆地走了。接着,来的就是岑翊舟了,他身上带着一股汗味,顾忌着身上脏,所以没有伸手想要抱岑虞,而是蹲下身子道:“虞儿,你找爹有什么事啊?”
岑虞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两只手搅在一起,声如蚊蝇地喊了一声爹。
岑翊舟更加奇怪,往日里岑虞在自己面前一向神采飞扬的,今儿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没有底气似得。
岑虞咬了咬下唇,白皙的面上多出了一团红晕,做错了事愧疚的小姑娘,似哭未哭的目光,都让人心疼的想要一把抱住她,在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的,不要怕。
岑翊舟现在就是这么个心情,谁不知道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这个女儿,那可真是让他摘星星他都去,边关那样的苦寒之地,他都要费心挖一个池子,再千辛万苦引来荷花种了,就是为了想让她见见江南水乡的景色。如今见她这样的表情,身上脏又不能抱她,只能急急地道:“怎么了?是身上被烫着了?还是打了人了?莫怕,打就打了,大不了爹去赔礼道歉。”
岑虞见岑翊舟快把自己以前曾做的事情全抖出来了,到底是改了性子,以前听着自己是绝不会认错的事情,现在却脸红的不得了,连忙道:“爹,不是我打人了。”
“那是什么事?砸了人家东西了?”
“也不是,是、是我让岑岱派人去跟着璇妹妹她们的。”岑虞低下头道,声音里带上了些歉疚。
岑翊舟嗯了一声,顺口就安慰岑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着说着,他却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是你让岑岱派人跟着徐玉珠她们的?”
在岑翊舟诧异的目光下,岑虞点了点头。岑翊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看了看岑虞有些害怕的表情,终于还是让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虞儿,你为什么要派人跟着她们?”
岑虞扯住自己的衣角,轻声道:“我……我怕璇妹妹她们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毕竟她们走的不声不响的,若是她们路上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好知道去帮帮她们。”
竟然是这样,岑翊舟的表情越发柔和:“爹的小鱼儿心地可太良善了,你这个性子,爹怎么放心让你嫁人啊。”说着,岑翊舟眉目间多出了一丝忧色,竟真的是开始凝神想起来,“不如就嫁到徐家……不行不行,徐家没有适龄的哥儿。”
岑虞有些无奈道:“爹……你想到那哪里去了。”
岑翊舟回过神来:“爹的小鱼儿今年都十岁了,再不想,就来不及想了。”
岑虞把他从这遥远的事情上给拉了回来:“说正事呢,爹,你就放了那个人吧,也别揍弟弟了。”
岑翊舟想了想,点头道:“行,这件事全依爹的小鱼儿。”
岑虞扶额:“爹,你还叫小鱼儿?”说起来,岑虞的小名有很多,其中最常用的两个便是小鱼儿和榆钱儿,岑翊舟喜欢吃鱼,徐氏偏念着岑虞出生时开花的榆钱,两人争执不休,在岑虞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一个喊小鱼儿一个喊榆钱儿,看岑虞应谁,她应了谁,谁便是赢了。
再长大些,岑虞就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名了,毕竟一点儿都不威风,娇娇软软的,被人叫一声气势都掉了一半,再后来,岑翊舟和徐氏便不再叫她小名了。
现在她自然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不让岑翊舟叫自己小名,而是她实打实算起来,可是二十六岁啊,换了别的姑娘家,孩子都该十岁了,还被叫小名,总觉得让人有些脸红。
岑翊舟宠溺地道:“好好,爹不叫小鱼儿了,不叫了!”
岑虞用手抚了抚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将话题给正了回来:“爹快把人给放了吧,别让弟弟再担心了,更何况因为我让人家蒙受不白之冤,总觉得不太好受。”
岑翊舟应了一声,让岑虞在原地等他。岑虞自然乖乖站着,等了一阵,没等来岑翊舟,却等来了一个岑虞十分熟悉的人。
岑老爷子。
他身上穿着一件黄色袍子,袍子脏的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还塞了一半到裤腰里,头发披散着,双目无神,嘴角流涎。见岑虞看自己,他突然冲岑虞做了一个鬼脸。不过是撑起眼睛吐出舌头,别人做来是有趣,在他做来就是真的吓人了。
岑虞却笑了出来,还了岑老爷子一个鬼脸。
岑老爷子看着岑虞的鬼脸,也憨笑起来。
雨桐苑这地方不止岑翊舟爱来,岑虞也爱来,不同的是,岑翊舟是来借地方的,而岑虞是来找岑老爷子的。
旁人都怕岑老爷子,顾璇也都怕他,唯有岑虞不怕,岑虞很喜欢他,所以在顾璇被人邀出门,而她没人邀的时候,岑虞经常会来这里找岑老爷子玩。
岑老爷子只是痴呆而已,不过没人照料,所以看上去才吓人了些。他听的懂岑虞的话,认得衣服颜色,在岑虞说了谁欺负她之后,会偷偷溜出去吓岑虞说的那几个人,不过他也只是认得衣服颜色而已,岑虞说了红褂子,他就去吓穿了红衣裳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经常闹的人心惶惶。
岑虞越发的喜欢他,岑老爷子是她唯一的秘密,连顾璇也不知道岑老爷子是听了她的话才出去吓人的。
上辈子岑老爷子死的早,这是岑虞心里唯一的遗憾,她那个时候除了护着她的岑翊舟和徐氏,没人喜欢,所以对岑老爷子,她心里就有种同病相怜的爱护之情,可她什么都不能为岑老爷子做,只能偶尔给他带些吃的,再教训教训那些个伺候不尽心的婆子。
岑虞走上前去,拉住岑老爷子的手,给他擦干净了他嘴边的口水,轻声道:“爷爷,你又偷跑出来了。”
岑老爷子一愣一愣地看着岑虞,似乎是没听懂她的话。岑虞也不生气,从荷包里找到了纪昀给的那种紫色的糖,刚想喂给岑老爷子,却被人叫住了。
“哪来的贱蹄子?!主意都打到老太爷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