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鬼押着那一众冤魂渐行渐远,哭号喊冤之声却仍在四周回荡。悟空一时无计可施,心中郁闷。只急的抓耳挠腮,摇头晃脑。正焦急间,忽见他面露喜色,抚掌大笑。正是抓耳挠腮计不得,摇头晃脑招已至。计议已定,他便一个筋斗向远处而去。
那勾魂鬼脱得大难,正一面押着众冤魂,一面暗暗祈祷,感谢地藏王菩萨保佑。正行间,忽听得背后风起,他回头看去,原来是孙悟空又从远处而来。见此情形,勾魂鬼惊得五内如焚,魂飞魄散。他心知无处可逃,只得跪下迎接。谁知悟空对他却是视而不见,只如一道光般向前而去,瞬间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勾魂鬼此时却因恐惧至极,跪在那里半晌不起。
前方渐渐不见星月,一片漆黑。只听得连绵不断的幽幽低泣伴随着几声寒鸦啼叫,直感觉四周阴森恐怖,戾气逼人。悟空抬头望去,远远看见前方火光映射之下,隐隐有一扇乌黑透亮的铁门,上面挂着书有“幽冥界”三字的硕大铁牌。尚未到得酆都城中,已听得那地狱之中鬼哭狼嚎、鞭打叱骂之声不绝于耳,连同断断续续传来的筋骨撕裂之音、火焚油煎之声,只听的悟空不禁毛骨悚然。
刚到幽冥之门,便有两个面目丑陋的鬼卒持刀拦住悟空,上下打量一番道,喝问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私闯地府?”
悟空忍住怒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俺乃是阎君的老朋友了,请两位前去给俺通报,就说孙悟空求见。”
那两个鬼卒闻言大惊,匆忙间又扫了悟空一眼,这才扑通跪倒,叩头道:“小的参见齐天大圣菩萨。我们都是新来的,不认得上仙,还望大圣见谅,小的这就去向大王通禀,请大圣稍等。”
悟空见状,微微一笑,合掌称谢。原来这地府中千百年来一直流传着当年孙悟空大闹冥府,私改生死簿之事。这鬼卒虽不识得,却也久闻大名,故而不敢造次。鬼卒去不多时,那十代阎君便已匆忙迎出,纷纷躬身行礼道:“不知大圣前来,小神有失远迎,还请大圣恕罪!”
悟空见他们个个脑满肠肥,脖粗脸圆,心知这些家伙定然是整日不理公事、耽于享乐。再想到冥间鬼魂必是困顿不堪,他心中怒火便已升起。但见众冥君礼数周全,又想到今日事情急迫,便忍住怒气,双手合十,冷冷答礼道:“俺如今已不是什么大圣,老孙早已皈依佛门多年!”
秦广王见他居然向自己回礼,心中大觉惊奇。稍一迟疑,急忙欠身请悟空进殿,一脸慌忙的问道:“不知大圣光临冥界有何指教?”
悟空此时计策已定,心知此事若让冥君知晓定将惊动玉帝,那时大事必然难成。想到这里,他便转头一笑,说道:“老孙云游四方,忽然想到多年未至地府,特来耍耍,不知秦广王欢迎否?”
“哪里哪里,大圣前来,小神这里蓬荜生辉,欢迎欢迎!”秦广王揩了揩额头,躬身答道。众冥君也是个个躬身陪同,俯首帖耳。
悟空无心与他们闲叙,只顾四下观望,却不见判官崔钰身影。他略一思索,转头向秦广王冷冷笑道:“方才未到贵地,就闻地狱中撕心裂肺之声,想是近来冥界生意不错吧!”
“这个······大圣取笑了。”秦广王听他语调怪异,面有不豫之色,急忙又躬身道:“大圣有所不知,近来上天惩罚凡间。北方蒙古连连南侵,每日枉死之人甚多。我地府内应接不暇,几乎容纳不下。这不,崔判官整日里都在忙着典刑哩!”
“哦?”悟空眉头一皱,问道:“不知这些枉死之人你们是如何处置?”
秦广王悄悄抬头看了悟空一眼,支支吾吾道:“不瞒大圣,他们虽是平民百姓,向无大恶。但······同为枉死,只得锁于枉死地狱,以待天庭旨意。”
“嗯?”悟空脸色一变,瞪着秦广王道:“既无大恶,怎可与那有罪之鬼同处,必然无端遭受酷刑折磨。”
“这······”秦广王深恐悟空干预,再生事端,只得低声哀叹道:“大圣真是慈悲心肠。之事不论他们是如何身亡,到了地狱都是一般,况且小神实在没有人手招呼!”
悟空闻言,心知无法顾及这些。只想尽早将事情办妥,免得钓鱼城百姓再遭大难。他便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问道:“俺听说崔判官昔日执法公允,想要与其一会,不知他现在何处?”
秦广王一听此言,面色更加惊异,慌忙答道:“崔判官正在枉死地狱。大圣要见,小神这就派鬼卒去寻。”
悟空微微一笑,说道:“不用劳烦,只需鬼卒引我前去相见即可,正好顺道参观参观你这幽冥地界。”
“是······是。”秦广王闻言,全身直冒冷汗。他不知悟空要闹什么名堂,又不敢阻拦,遂对身边鬼卒使个眼色,喝令道:“你好生侍候大圣,去枉死地狱寻找崔判官。”
鬼卒俯身领命,便引着悟空往枉死地狱方向前去。秦广王见悟空走远,方才匆忙回头。只见他面如土色般低声问道:“莫非他真的已得消息?看来此次凶多吉少,还是赶紧禀报玉帝吧。”
众冥君个个点头,只有阎罗王还算镇定。只见他拱手安慰道:“大哥不要着急,这猴子一向心性急躁。若是得知消息,他怎会如此礼节周到?我看他这次前来不像是因为此事。我等且稍安勿躁,见机行事。那囚室极为机密,料他也不可能找到。”
“嗯。”秦广王听他言之有理,这才心下稍安,与诸王回殿等待消息。
却说悟空随小鬼寻找判官,不一时已到枉死地狱。尚未踏入大门,他已是心中大骇。只见那狱中满是鬼魂,都在哭喊哀嚎。一个个形容狰狞:有的浑身血污,有的遍体伤痕,有的四肢残缺,有的七窍流血······。一见悟空近前,他们更是呼喊的撕心裂肺,令人闻之变色。悟空虽多历血雨腥风,见此情此景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忍直视。
他转头向内望去,远远看见崔钰正一脸威严的坐于台上,阶下跪满各色鬼魂。只见他一手执笔,一手执簿,眼观口断,全然不理会那哀告叫冤之声。判决完毕,他便放下簿子,吩咐鬼卒行事。众鬼卒领命,随即持刀驱赶众冤魂从旁门而出。一些鬼魂不肯离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崔判官却充耳不闻,只是微微皱眉。鬼卒见状,便回身拳打脚踢,刀砍斧剁。众鬼魂伤上加伤,哭喊之声更烈。见判官全无理会之意,只得颤巍巍的跟随鬼卒离去。
一批判毕,崔判官又令鬼卒将下一批带上。众冤魂跪倒,崔钰仍如前番行事,又令鬼卒强行押出。悟空见这幅情形,心中火气再也难以压制。他大踏步走上前去,喝道:“崔判官何在?”一见悟空,崔钰先是一愣,才急忙躬身施礼道:“不知大圣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悟空见他毕恭毕敬,这才火气稍退。他盯着崔钰冷笑道:“崔判官审判公允,办事利落,真是名不虚传哪!”崔钰心中惊恐,连忙低头哀叹道:“小神也只是奉命行事,纯属无奈之举,还望大圣见谅!”
悟空正要说话,忽听一旁有鬼卒呵斥之声。他转头望去,只见一冤魂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因左腿残缺,他便扶着铁栏踉踉跄跄的向这边跳着过来。虽然步履艰难,他口中依然大呼冤枉。此时一鬼卒已赶上前去,眼看将要挥刀砍下。悟空见状,大喝一声,飞起一脚将那鬼卒踹出数丈。那冤魂见状,连忙拜倒,涕泪交流,向悟空叩头不止。
那鬼卒倒在地上,痛苦难当。一旁众鬼卒见状大惊,俱不敢动,只呆呆立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悟空却只旁若无人,低头向那冤魂问道:“崔判官已审判完毕,你为何不肯离去?”
那冤魂闻言,泪如雨下。又连连叩首,方才说道:“小人一生敬天礼佛,为善避恶;对上孝顺父母,对下慈爱子女。平日常有向善之行,口中绝无为恶之语;只行救人之事,不为害命之举。不想去年北军南下······”说道这里,他浑身颤抖,哽咽难言。停顿半晌,方咬牙切齿道:“我满门老小,上起八十老母,下至三岁幼子皆被屠杀。本来已是冤死,如今还要将我转世变为马匹。想来日后必然要供鞑子驱使,再去杀我同胞。如此判决,我宁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能服。”言罢,他又连连叩头,伏地不起。
悟空闻言,回头怒视崔判官,恨恨问道:“此言是否属实?”
崔钰见悟空面色冷峻,急忙跪下,回道:“启禀大圣,小神只是奉旨行事。正因如今凡间战乱,缺少马匹。上天下旨令冥间将此批鬼魂全部轮回为马······”
“玉帝老儿如此胡作非为······真是······”悟空心中火气郁结,恨不得立即打上天庭。稍稍冷静,又转念想道:“只是俺如今已入沙门,不可任性擅自行事。只好先设法救了钓鱼城百姓再说。”想到这里,悟空又问道:“此人所言他生前之事是否属实?”
“这个······”崔判官一脸悚惧,断断续续道:“凡人······凡人生前善恶一向······一向归赏罚司管理。”
“这么说来你根本不去查问便随意判决?”悟空大怒道:“这个难道也是奉了玉帝旨意?”
“······”崔钰沉默半晌,方才说道:“大圣不知,那赏罚判官在数百年前被玉帝宣上天庭,至今未曾回来。听说他已被晋升天职。”
“哦?”悟空略一惊异,又龇牙问道:“既然如此,你等为何不请旨着人填补空缺?”
“这个······”崔钰一脸无奈,低声答道:“秦广王多次上奏,只是······”
“只是什么?”悟空见他支支吾吾,不耐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