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刘岳,虽说在学校因为学习好混得还不错,可他的烦恼却远比那些被欺负的同学大。那些被欺负惯了的人,其中一部分可能是天性胆怯,也可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典范,时间长了,他们也不会为那些小事感到羞耻,因为他们总结了一套讨好别人的方法。
每天主动找大哥问好,投入大哥的门下,壮大大哥的势力,这样他们也可以跟着大哥沾沾光,有机会也欺负一下其他同学,过把当大哥的滋味。但他们并不是在大哥门下就可以呼风唤雨,高枕无忧。每天大哥想吃饭了,你得替他买;想抽烟了,你得给他点上。当然如果你不想去买饭,也可以选择找个更懦弱的同学去帮你买,不过大哥的事你得负责,他只管给你一个欺负其他人的权利,或给你一个展示自己是否讲义气的机会。
那些被欺负得很惨但很有骨气的同学可不会这么容易就屈从,他表面上答应帮你买饭,然后伺机在给你买的饭里吐上几口唾液、口痰,然后面带笑容、非常诚意的把饭交给你。当然这些事只有当事者知道,如果让大哥知道了,那不死也得半死。待脱离了那些大哥的管辖,他们便拿来寻乐,说自己当年是如何胆大、如何英勇,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些事对于刘岳来说他既不会做,也没机会做,也没这个“智慧”去做。因为他关心的不是这些无聊的琐事,他不管那些校园江湖恩怨,他的心结在家里。自己上中学了,而父亲的病越来越重,母亲在家日夜奔波劳碌,可仍凑不够那巨额医药费。刘岳想着家里,心里时时隐隐作痛。
今年他上初二了,成绩依然那么好,可冥冥中他感觉到似乎有种力量在和他作对。他的成绩越来越好,可父亲的病却越来越糟糕。无论是村里人,还是远方的亲戚,能借上钱的,朱红艳都借过了,也试了各种办法去医治刘忠玉,可仿佛命运始终不喜欢眷顾穷人,哪怕是多一刻钟也不会给那些无关紧要、碌碌无闻的人。
似乎精彩,壮美,富裕,或是波澜壮阔,或是漂浮不定,或是飞黄腾达都与注定与命苦的人无缘。那些无论是官场上还是生意场上的强人,都经历过生命困苦的一面,可波澜之后是风平浪静,颠簸之后终会安定。
命运就是这样去为每个人安排,可安排给刘忠玉的是让他告别这个喧嚣、繁华的让人眷恋的世界,等待他的是死亡,是无穷的黑夜,是人生的另一个渡口,也是化解命运悲苦的另一种方式。
那年冬天,刘忠玉带上了一生的遗憾,带上了无限的对生命、对亲人的留恋,留下了别人对他一生的怀念,留下了别人的眼泪,独自一个人在风雪中隐隐而去了,甚至他去得没有疼痛,没有哽咽,踽踽独行,忘乎所以。他留下的除了亲人的眼泪,还有那个将会辍学的儿子,还有那些偿还不完的债及别人的唾骂。
刘忠玉死的时候已是深冬,冬天的农村比城市要冷得多,一冬的鹅毛大雪将整个村庄裹得严实,白茫茫一大片。连接村子和乡镇的那条土公路也掩埋在大雪下,蜿蜒着向前方,像一条特殊的大银蛇盘桓在山间。那条土公路,是老辈们一刀一锄砍挖出来的,艳阳天里路上尘灰四起,大暴雨时又泥泞满道,现在则安静的躺在大山上,像是睡着了。
那天,刘忠玉的哥哥刘忠海骑着骡子到乡镇上的学校里给刘岳报他爸的死讯。刘忠海蹒跚到学校时,已是傍晚时分,他足足走了半天。乡村通往城镇的路就是这样,看着不远,可一山连着一山,山外还是山,走的都是盘山公路,路在山中绕,人在山上行,再加上满路都是雪,自然走起来晃晃荡荡,非常耽搁时间。
骡子一步一拐、一颠一簸,吃力的心不在焉的往前挪移着,不知是不想走完这段征程,还是不想去告诉刘岳这个噩耗。
刘岳听到这个死讯时,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他没有哭,似乎是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到,可他的眼神却很呆滞,半天不会眨一下。
刘岳向学校请了假,随着大伯一路怀着悲怆晃荡着往家赶。到村里时已经半夜了,幸亏那晚月色清朗,加上雪的映衬,他们两个一路走来虽然没有什么照明物,可走着走着就像两个夜行人,渐渐的就适应了夜晚的黑暗,山形沟壑、道路轮廓还勉强看得清。
这一路上,刘岳没有主动向他大伯说过任何一句话,关于他父亲的死,他也只字不提。他一路默默,低头前行,似乎是在沉思,也好像是中邪了。
他们到家时,刘忠玉已经入殓了。在农村,人死后不进行火化,家属把死者身子洗干净,洗净他一生的怨气,给他穿上最华丽的衣服,然后在老一辈或者村里有威望的人的念叨下烧纸、入棺。
虽然村里人都不怎么有钱,可村里的树却是足够多的,无论谁家死人,死者的棺木都非常气派。一副棺材根本用不了多少木材,但要把它做好,让死者在里面舒舒服服的度过三四年还是不太容易,所以村里做棺材的那些木匠都很得意,因为他们掌握着死者的幸福。
另外决定死者未来生活的人便是风水先生,他的存在对死者和生者都起到了关键作用。当然这是他们自己吹嘘的,他们自认为为死者找一块福地可以让死者死得瞑目,死后升天,下世也可以投一个好胎,还能庇佑活着的人,让活着的人活得更好。
刘忠玉也不例外,他死后的栖息之所是一块号称得风应水,龙脉环山,地气非常旺的福地。风水先生说这块灵地要是在城市,那一定非常抢手,估计可以卖个一百来万。先生还说:你们这些人太有福了,不用花一分钱就可以让死者住这么昂贵的地,以后更不得了,他的后代一定步步高升,学业有成,他能荫庇后代越来越强??????
不知刘岳是气傻了还是他真的铁石心肠,自知道父亲死到父亲下葬他一直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在那些亲戚眼中,他就是一个不孝子,父亲死都不会哭的人还算是人吗?甚至有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刘忠玉的种,后来便又传出刘岳是朱红艳和王富贵的私生子。
不管别人的眼光,刘岳确实没在别人面前哭过,甚至当着他母亲,哪怕是掉一滴眼泪,他也没有过。可又有谁知道刘岳内心的痛楚,那种撕心裂肺也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他没哭是伤心到了极点没了眼泪,而那些假惺惺的人表面看上去哭得昏天暗地,实际上只是一种眼泪的诉诸,并不是情到深处的宣泄。
在死亡面前,做作也会成为一种偶然,偶然哭了,偶然流了一滴泪,偶然的背后仍然是嫌弃。刘岳的两个伯母便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个死鬼,死了也要拖别人下水,欠我们家的那笔钱什么时候可以还上呀!难道就靠那个会出卖自己身体的朱红艳还是靠那个雷打不动的痴呆儿子”
“哎!你就当那些钱是被贼偷了,想要回那些钱,做梦吧!只有等下辈子了。哎!也许下辈子也要不回来,甚至下下辈子,他还是死这么早,我们又要搭上一笔呢!哎,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呀!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没了!”
这些令人生厌的话语便是出自刘忠玉两个嫂子之口。虽然朱红艳和他们说过好几次,只是时间早晚一点,但保证会还上他们的钱,可这两个所谓的亲戚就是喜欢胡搅蛮缠,死皮赖脸,不依不饶,就是要嚼舌头拿死人过把嘴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