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池在蜂窝煤炉子上放了个酒壶,正在温一壶酒。
冬月了,京城降了温,夜里寒凉似冰。今晚还起风了,光秃秃的虬枝在风里乱颤,声浪如呜咽、似低泣。
有点渗人。
薛池的手有点凉了,故而他就着炉火烤一烤,让掌心温暖起来。
“……大少爷,这炉子挺好用的吧?还是咱们家大小姐的主意。”玉忠在旁说。
薛池静默不语,夜里融了他的眉宇,他面目在寒夜里有点模糊。
玉忠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道:“朝廷特许了安诚郡王用一层铁皮做这种炉子。还是安诚郡王面子大,其他人断乎做不成。”
依旧没有回答。
玉忠看了眼,发现自家主子已经把壶拿了下来,酒盏捧在手里,没有喝,他只顾看着那淡蓝色的火焰出神。
“……主子,府上买了五百斤蜂窝煤,是否有点多?”玉忠又问。
薛池的目光,仍落在火焰上。
玉忠觉得他应该听到了。
果然,片刻之后薛池才淡淡开口:“差不多了。”
“现在不太好买,大家都在抢。”玉忠说,“价格也翻了好几倍。”
“待春暖花开时候,价格自然就能下来。”薛池道。
玉忠颔首。
说起了蜂窝煤,玉忠就说今年年底恐怕再难添加了。
“……应该多备一些。大小姐回来过年的话,肯定喜欢用这样的炉子。”玉忠道。
薛池手里的酒盏轻轻晃动了下, 有很细微的涟漪。
他没有抬眸,目光仍盯着那火焰,有什么沉寂在其中。
玉忠觉得他很寂寞。
自从断了腿,他本应该特别寂寞的,但他并没有。
直到薛湄去了白崖镇。
薛湄走后,薛池身上总有这种寂寞感,就好像一件家具一动不动,上面落满了灰。
他的表情、他的言语,都灰蒙蒙的,没有了生动。
“无需担心,她不会回来过年。”薛池道。
玉忠:“就在白崖镇过年?那地方多荒芜。现在离过年还早。”
薛池终于端起酒抿了一口,说道:“她轻易是不会回来的,除非……”
“除非什么?”
薛池摇摇头,没回答这话。
双燕楼里很安静,就在薛池和玉忠一问一答的时候,有人敲门。
是小丫鬟。
小丫鬟手里拿了个食盒,进来之后就给薛池行礼。
“戴妈妈做了烧鸭,今晚做得特别好,请大少爷加餐。”小丫鬟道。
薛池让玉忠接了过来,又让玉忠赏赐这小丫鬟几个钱。
玉忠赏了,客气送小丫鬟出门。
走到了门口,见主子没往这边瞧,而是打开了食盒,玉忠笑问小丫鬟:“山秀,怎么是你送菜?红鸾怎么不来了?”
山秀对玉忠就不太客气了:“上次石永发那么大的火,红鸾姐姐吓到了,她不敢来。”
“石永不是给她赔罪了吗?”玉忠笑道,“石永也不是故意的。”
“反正红鸾姐姐不来了。”山秀笑道,“玉忠哥,我可不给你们传话。”
玉忠没说什么,让她走了。
进屋之后,他还是把事情跟薛池说了。
食盒里除了烧鸭,还有两碟子小菜,一碗米饭,薛池端了出来,就在旁边吃,并没有上桌去。
玉忠就跟他说:“石永上次骂了红鸾,那丫鬟记仇了。她是大小姐身边的人,还是别生罅隙比较好。”
跟蕙宁苑的人闹翻了,要是她背后说什么闲话,对主子不利。
虽然现在大小姐不在家。
薛池好像并不知晓此事。
他抬眸:“为何骂红鸾?”
“咱们传信的小蛇,刚刚爬进来,谁知道红鸾那丫头大胆愚蒙,一把抓住了小蛇七寸。”玉忠道。
薛池的眉头蹙起。
玉忠立马道:“石永很快抢了下来。他当时捏了红鸾的手,差点把她骨头捏碎,还吼了她几句,这就结仇了。”
“然后呢?”
“石永反应比较快,红鸾应该没瞧见小蛇嘴里的布。”玉忠道。
薛池放下了饭碗,语气不轻不重:“你们的警惕心已经松懈到了这个地步?连一个普通丫鬟,都能随便抓到传信蛇?”
玉忠心里咯噔了下。
薛池让他把石永叫进来。
他问了石永几句,确定红鸾什么也没瞧见,心头稍安。
“主子,要不我悄悄处理掉红鸾吧?”石永道,“这丫鬟没什么能耐,整个蕙宁苑就她吃闲饭。”
大小姐未必就看中红鸾。
薛池神色一凛:“不可!”
那是薛湄的丫鬟。
对于薛湄而言,她的任何人或者物都很重要。石永若是敢对红鸾动手,薛湄肯定要让石永偿命。
接下来几天,却有个小八卦在郡主府流传开。
“大少爷身边的石永,偷偷看红鸾姐姐。”
“我还想替我儿子求娶红鸾,怎么被大少爷身边的人看上了?”
“红鸾不是中意门房上的王正吗?石永生得高大,恐怕性格不好,会把王正打死。”
大家说绯闻的时候,都非常有热情。
红鸾自己都听说了,气得半死,决定要去跟石永算账。
“你以后再看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就你这样的,我岂会中意你,你莫要枉费心思了。”红鸾怒道。
石永:“……”
他一瞬间黑了脸,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玉忠却觉得这样挺好的。
让红鸾和其他人都以为,上次石永的鲁莽,只是他中意红鸾,让流言蜚语遮掩石永真正的目的。
玉忠还偷偷买了东西,假装是石永买的,送给红鸾。
全部被扔了回来。
石永要是知晓,肯定得跟玉忠拼命。
哪怕薛湄不在家,蕙宁苑里也是热热闹闹的。
而远在白崖镇的薛湄,正好梦到了她的蕙宁苑。
她梦到阳光很好,天气晴暖,戴妈妈和修竹在屋檐下对账,彩鸢正在切药,满屋子药香。
红鸾和锦屏在踢毽子,两个人脱了外裳,只穿一件银红色小短襦,还是出了满头的汗。
薛湄躺在一张藤椅上,胖妞趴在她身上,压得她好重。
“你压死我了。”她低声嘟囔。
身上一轻。
待薛湄清醒了几分,果然又在自己帐内瞧见了萧靖承。
她当即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干脆住在这里,好不好?”
萧靖承:“……”
他挣脱了她的手坐起来,问她,“你做梦还笑了,什么事这样高兴?”
“梦到了蕙宁苑。”薛湄笑道,“我可能是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