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文件,接电话,厂里晚上有培训班,人事部的人教广东话,新招来的日语翻译,英语翻译教外语。我全都上:星期一上广东话培训班,星期二上英语培训班,星期三上日语培训班。星期天也去厂里加班,配合会计师审计。两个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
三八妇女节这天,集团财务部女员工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着一束美丽的鲜花。庄部长的大班桌上是最大的一束。这是会计师事务所的林经理送给我们的,以表达对我们加班加点支持配合他们工作的感谢。
呵这可是我长这么大收到的第一束真花啊。忽然想到在日本料理店当服务员时,对那个拿着一束玫瑰花的女孩子的羡慕,那时候,幻想着有一天我也会拿着属于我的一束鲜花,在大街上招摇而过。
此时,我的这个小小梦想竟然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实现了。南国的冬天很温暖,南国的工作很浪漫,在南国,我的美梦开始成真。
抱着这束美丽的鲜花,穿着一身灰色的厂服,戴着灰色的厂帽。我的灰色妆扮成了背景,更加显出了鲜花的娇艳,在大街上招摇而过,回到了旅社。
上楼时,在二楼走廊碰到一个年轻女孩子,看到我抱着的鲜花,投来羡慕的目光:“真漂亮。”
我笑笑,说普通话的,马上距离拉近了,同在异乡为异客啊。我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她住在二楼的尽头,正好是我刚来时住的那个单间,旁边就是一个小阳台。站在阳台上,我们聊了起来。她说是从外省来的,在东莞和顺德的小镇上辗转,一个镇子住几天,她是昨天夜里有人骑着摩托车把她从乐从镇载来这里,帮她开房入住的。她问我北滘镇在旅馆的什么方向,大不大。我很奇怪,昨晚入住,今天一整天怎么也不出去逛逛?打量她也就二十岁出头,胖胖壮壮的,牛仔裤把大腿包的紧紧的,象是文化不高。她说她不出去逛,天天在旅店呆着,等她表哥。
北滘旅店在每层楼的走廊尽头的楼梯旁边设一个大的公共卫生间,男女一起进出,里面用小门一间一间隔出厕所和冲凉房。我们美至宿舍在最高一层,平时下班回来也注意到正月十五过后,越来越多外地来的年轻女孩子在二楼以下出没,有时候看到一些当地的男人进来出去的,她们站在房间门口挥手送客。她们就是传说中的妓女吧。
忽然悟出,刚来北滘旅店投宿时,服务员对我莫名奇妙的轻蔑的态度。先是在我要求住更便宜一点儿的三人间时对我说“三人间有,你与男人住一间房”后来在我出入大门时多次挑衅地对我说:“你就是等人的,刚刚过完年,你等的人还没有来。”原来,她们看我一个单身年轻女子来这偏僻的小镇上投宿,是把我当成跑单帮的妓女了。
九十年代初来广东闯天下的人,有来自内地不守本分的各路英雄豪杰。他们都是国营单位里有着国家干部编制的知识分子,或怀才不遇,或追求梦想,或想多挣一些工资改善生活。广东经济发展走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发展快,急需人才来补充,企业用工灵活,机会多,工资也比内地的很多地方高出几倍。
另一部分人是生产流水线上的工人,最早的来自内地的农民工出现于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同时也出现了一些来自内地穷乡僻壤的年轻女孩子,她们被先行来到广东见了世面的老乡或被骗或自愿地带到这个花花世界来淘金。走在顺德大一些繁花一些的镇上,有时会看到一些这样的女孩子:他们都是几个人结伴而行,年轻白净,猛一看,涂脂抹粉挺漂亮的,再多看一眼,就会发现她们的脸色灰暗,眼神很躲闪,宽阔的大街上,她们往往三三两两地贴着墙根走。
北滘镇不大,但镇子外围的工业区马路很宽很新。卡夫食品,惠而浦微波炉,神奇浴缸,裕华风扇,大大泡泡糖,厂房在工业大道上一溜排开。美至的新厂房在大路的尽头,气场最豪华。工业化给当地人带来的福音,几乎家家都卖地,有了家底,卖了地得了钱,还可以在工厂里上班。上下班时间,我看到当地人穿着工人的厂服,都骑着摩托车,一片片的。来自内地的知识分子都骑自行车。当时我在陕西的大街上几乎见不到几辆摩托车。来到顺德真是看到整体的经济水平比内地高出了几个档次。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各路人马从内地涌来这片热土,我们佩服的是知识分子敢于放弃敢于追求的勇气,我们赞赏的是农民工背井离乡打工给老家寄钱改善生活的勤劳,我们鄙视的是不劳而获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丑恶和无知。
一脚踏进这自由的花花世界,我将会遇到什么样的诱惑?承受什么样的委屈,当眼前利益与人生观发生冲突时,当外界的压力和打击与人格尊严发生冲突时,我有足够的智慧和定力去坚持我的价值观,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工作忙碌而愉快,积极肯干,吃苦耐劳,聪明伶俐,礼貌谦恭。我的工作赢得了同事们上上下下的认可。连人事部的人都说我的工作态度积极,工作能力强。
通常三个月的员工试用期,我仅仅用一个月就提前转正了。我不仅被破格录用,而且又破格提前转正。从700元的试用期工资一下涨到了1400元的正式员工工资。这可抵得上我在陕西近半年的工资啊。美至集团实力雄厚,真不是吹的。
马上给父母写信,汇报这个好消息:父母大人:您好!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天庄部长告诉我说可以提前转正了。工作稳定下来了,工资从试用期的700元,涨到了1400元的正式员工工资。从下个月开始,我每个月给你们寄去1000元。一切问题都是可以一个一个地解决好的,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这次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越战越勇,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在我精心的浇灌下,三八妇女节收到这束美丽的鲜花开的很鲜艳,一直开到了我生日那天。三月十四日,是爱因斯坦的生日,是约翰施特劳斯的生日,也是我的生日。
二十六岁的生日,在美至度过,意义非凡。在这花样年华里,我在鲜花簇拥中开启了新的人生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