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日本住友银行一行四人从广州驱车来到美至集团。
他们来与庄部长谈投资贷款事宜。部长打了个电话让我送一份报纸去楼上的会议室。
我下来后忽然想到是否可以找个机会在旁边作陪,听听他们说日语。在座位上思忖了一阵子,鼓足勇气,又跑了上去。会议室却空无一人。我又回到一楼。看到他们刚巧从旁边的产品展示厅出来。我问部长是否要去参观工厂,部长说对,你也跟我我么一起去。我正巴不得呢。
翻译是一位美丽的女士,三十出头,一口流利的日语,优雅从容。天天与日本银行家一起工作,层次真高啊,我对她羡慕不已。一行人走在厂区的路上,我凑近她悄声说道:”我上过一年夜校学了两本《中日交流标准日本语》,可没有实践过,想跟日本人练练。”
她很善解人意,由着我胡说八道,也不纠正我。真是给足了面子。
其实,两天前得知部长安排今天见日本客人,我就一直幻想着万一运气好我能加入进去,可以借此机会练练我的日语对话,同时也在领导面前露一手。
我昨天晚上已经用日语写了一份稿子,把我会的句子都罗列上去:"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是宋,我是财务部的秘书。欢迎来到美至集团,见到你们我很高兴。我93年在夜校学了一年日语,我喜欢学日语,学日语很高兴。美至集团的新厂房是去年盖的。美至集团有两千员工,我们生产的产品有:空调,电风扇......."不会的就参照我带来的《中日交流标准日本语》和《日语九百句》书查。还练习了一番。这几句还是能说一阵子的。今天加入他们,看似巧合,有谁知道我昨晚做过功课?有备而来的好处之一就是看起来很自信。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地跟日本人讲日语,把昨天晚上准备的内容,不管三七二十一当课文一样背诵了一遍,还挺流利的。他们竟然听得懂,不停微笑着“嗨依、嗨依”地点头。我立马自信心大增。
从集团面向北滘镇方向的东大门,慢慢走到面向广珠公路的西大门,我们边走、边看、边介绍,住友银行广州分行的行长田中先生提了一个问题,我听不懂,只会用日语说:“请再重复一遍。”他又说了一遍,我还是听不懂,在一旁的翻译忙帮我翻译了出来,为我解了围。
方才发现,我这个菜鸟翻译官,只会说,不会听啊。好在参观不一会儿就结束了,再长一点就露馅了。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随行的投资部和总经理办公室的头儿,看着我说的流利,那又自信又激动的样子,可能也被我唬住了吧。加上礼貌的日本人表现出来的对外国初学者的尊重,还有日语翻译为我打掩护,也算初战告捷了。更重要的是第一次和日本人说话,他们能听懂,这大大地鼓舞了我的士气。
大家合影留念,蓝天白云映衬着美至浅蓝色崭新的厂房,好不气派美好。
送走了客人,一行人走回办公楼,一旁的总经理办公室主任说:“庄部长真是有眼光,您选的秘书真出色。”庄部长面露微笑,用手理了一下齐耳短发,拍拍我的肩膀,很是自豪。
是骡子是马,今天算是拉出来溜了一圈儿。
下午下班前有一个电话打进庄部长的分机,她去开会还没有回来。我拿起电话娴熟地播了一个号码,就把电话转到了我的分机。电话是董事总工程师打来的。得知部长不在,总工问:“听说你们财务部有个人日语说的很靓,是谁啊?”“私(wataxi我)啊。”我用日语大言不惭地答道。两个人都笑了。
“四月中旬日本东芝的七位专家要来美至进行技术合作指导,已经有五名翻译,差一名。听说你会日语,能不能来帮个忙啊?”
“我上过一年夜校。学过两本书,没有实践过。如果可以的话,那当然好啦,有机会锻炼和提高。”我答道。
总工让我跟庄部长讲一下,看她是否同意。
下班去大食堂吃完晚饭,我骑车飞快地回到宿舍,拿出日语书,打开随身听,趴在厅长的单人床上,就当是我的书桌吧。学习日语又有了新的动力。
----穿越—后记---
1991年,我去深圳找工作失败,灰溜溜又回到了陕西。可我不甘心,我在日记本上写道:“种子被埋没是赢得了发芽的机会”这三年来,我一刻也没有停止给这颗不安分的种子浇水施肥。
1992年底,我在家属区开水房提着水壶打开水时,第一次看到白白的墙上贴着一份打印的传单:日语培训班招生。第一学期用六个月上40次课,学完一册《中日交流标准日本语》。每个星期两个晚上上课,学费90元。
我听说四年前厂里曾经开过一个日语培训班,那是我还没有进厂工作,没赶上。我的一个同学的姐姐学了,她原来是厂里电话总机的接线员,现在当上了日语翻译,日语说得可好了。
这真是及时雨啊。虽然学费要花去我半个月的工资,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交了90元学费,我这个月和下个月就别想买肉吃了。我才不管呢,学习新技能,就离我的梦想更靠近了一步,比吃肉还高兴。
在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有课的晚上,我六点钟下班后把皮皮从厂里的托儿所接回来,往他姥姥家一放。骑上车,去菜场用两毛钱买一个刚出炉的烧饼,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拿着饼,等骑到了职工之家的教室,晚饭也吃完了。
上完两个小时的日语课,已经9点钟了,再去母亲家把娃接回家。抱在怀里,孩子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过了一阵子,我惊喜地发现,八个月大的小娃娃除了会说两个字的“妈妈”外,会用四个字来造句了,我儿人生中造的第一个句子竟然是:“妈妈上课。”
可以想象,万家灯火之时,上了一天托儿所的小儿在姥姥的怀里要妈妈,姥姥不停地哄他:“妈妈上课……”
这是厂里的日语组开的班,四十多个学员都是厂里的员工。这个工厂在当时用的先进的日本技术援建。大批日本专家一拨一拨地来工厂指导,日语翻译显然不够用。学日语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又很少。所以厂里开设了日语班,打算从学生中选出一些佼佼者,因地制宜,自己培养当翻译。
我喜欢学日语。日语发音既铿锵有力,又温柔婉约,一半字源自汉字的繁体字,比学英语容易。我的老师的口音很标准,学习外语,启蒙老师的口音很重要,我很幸运,碰上了一个好老师。所以我的发音也很标准。标准到后来我在美至集团给日语翻译打电话时,他一听开始竟然以为是从日本打来的长途电话,说我的发音象日本接线员。
我喜欢学日语,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家祖上是在绍兴,是三槐堂的王,与王羲之是同一支。绍兴出师爷,后来祖爷爷去京城在翰林院供职。被清朝皇帝派遣日本神户做大使。我父亲小时候还见过护照封面和乾隆颁发的钦差大臣奖的奖牌呢。后来在**期间破四旧的运动中被谨小慎微的爷爷毁弃了。我与父母在同一个工厂工作。他们曾经在七十年代末去日本参加培训。父亲在工作中也需要用日语,他四十岁多岁学日语,出国前集中培训了两个月,在工作中基本上能够做简单的交流。这可能还真有一些家学的渊源了。
六个月学完了《中日交流标准日本语》初级上册。我学得高兴,学得用功,学得好。再接再厉,我又报名学习下册。
一年的学习结束时,全班从开始时的四十个人,就只剩下了5个人。翻译部门急需有日语基础的员工,他们愿意接收我。我喜欢与人打交到,我不喜欢天天打着算盘,对着枯燥的报表,跟钱跟数字较劲。我非常想转行做日语翻译。但是,我所在的财务部不放人。
技多不压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
三年前,我去深圳找工作,找到了我们工厂在深圳的办事处,面谈后他们对我很满意。说他们一直要厂里财务部派会计过来,厂里一直推脱说找不到愿意来深圳工作的会计,就是拖着不给解决。我们是厂里的窗口,不能在当地雇人,一定要用厂里派来的会计,有国家干部的编制。办事处的头儿当场给集团财务部长打电话谈我调动的事。可惜他出差不在办公室。我回来后财务部的领导对我的做法非常不满,不仅不放人,还给我穿小鞋,在工作中给我使绊子,打击报复我。半年后,当我怀孕挺着个大肚子的时候,财务部领导放话给我的同事,深圳窗口不是要你吗,现在同意放你了,你去啊。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国际歌》的歌词很激励。
想起八十年代上中学时,我们班在学校汇演时唱的大合《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啊,亲爱的朋友们,创造这奇迹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但愿到那时,我们再相会,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啊,亲爱的朋友们,愿我们自豪地举起杯,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咱们是沐浴阳光,在红旗下成长起来的八十年代的新一辈。2000年祖国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呢。创造这奇迹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我是干大事的人,八十年代的新一辈,那就自己把自己解放了吧。
父母一直反对我辞职,说我这是国家干部身份,坐办公室的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这么好的大型国有企业,多少人挤破头还进不来呢。还有公费医疗,你辞职了,看病怎么办?喝西北风去啊。这就是为什么,这一次我偷偷买好了去广州的火车票,把孩子放在父母家,谎称去逛街,不辞而别的原因。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没想到,学完日语不到半年,我就在美至集团用上了。还热乎着呢。
做会计的还会说日语,这跨界跨得也太远了点吧。尤其是在二十年前的广东小镇上更是稀罕。同事们在艳羡我的时候,他们怎么知道去年里有80个晚上,我上完一天班后,放下嗷嗷待哺的娇儿,在夜色中啃着干饼,骑着车去上课。刮风下雨,酷暑严寒,80节课,我一节也不曾落下。
“种子被埋没,是赢得了发芽的机会。”我这颗不安分的种子里蕴含着巨大的潜力和激情。做自己的园丁,浇灌,施肥,成长,破土而出。
当年用汗水浇灌的种子,终于,在这里找到了适合的土壤。
这算是破土而出吗?如此风流潇洒。自我感觉好极了。
当机会来临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