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其人在红楼描写中,是有着贤王美称并且相貌俊美的王爷。所谓闻名不明见面,林瑕珏今日一见,这个北静王长相的确很不错,身上穿着腾云花色软绸外袍,颜色也十分素净,让人见之便想到一个雅字。
若林瑕珏之前不曾见过安平侯,这北静王便是他眼中第一雅致的人了,只可惜早有安平侯在先,这北静王这份雅便显得有些刻意了。
“下官见过王爷,”见北静王朝这边走来,林瑕珏弯腰作揖,垂下眼睑不与北静王对视,做足恭敬模样。
“小林大人快快免礼,”北静王亲手执起林瑕珏,面带笑意道,“早便听闻小林大人之名,只总不得见,今日难得相遇一场,不若一道吃茶去,正好你的表兄弟贾家公子也要来的。”
“原是王爷相邀,下官并不敢辞,只今日瑕珏与友人相邀做东,实在无法。”林瑕珏想着这贾家公子怕就是贾宝玉了,他现在哪里还敢与北静王走得过近,黄叔通刚刚才走,他又怎么能步其后尘。
不过北静王听了林瑕珏拒绝的话,面上也不见恼意,可见其人心性,只勉强问了是那几家公子,当听闻是六部官员家的公子们时,便不再强留,笑着先一步进了酒楼。
待林瑕珏到了原订好的房间,好几位朋友已经在里面坐着了,见到林瑕珏便招呼着他坐下。
“方才听我家小厮说,你在门口遇到北静郡王了?”张坊音量很小,似乎有些刻意压低。
“刚巧遇到罢了,”林瑕珏想到此时可能与北静王在一起的贾宝玉,摩挲着手中的青花细瓷茶盅,压下心头对贾家的不耐。他刚到红楼林家时,身体不过三岁有余,因术士说不易多沾阴气,所以便没有养在贾敏院子中。而贾敏当时已经有了身孕,也不能时时陪伴在他身边,后来有了黛玉贾敏身体又不好,所以直到贾敏芳魂消逝,林瑕珏对她仍是有些隔阂的。比起林黛玉来说,他对贾家并没有多少感情,他看到更多的是林家的利益,至于贾家如何,他倒不曾想过。
“今日来迟了,实是抱歉,”房易戎进门,先是告饶,才找了位置坐下,喝了一口茶后才对林瑕珏道,“君璧,方才我在下面遇到贾府二房的公子,瞧着似乎也会在楼里喝茶。”
贾府二房公子指的便是贾宝玉了,林瑕珏闻言便道:“这我倒不知了,原这位表兄弟与我也不曾有多少来往,加之他又不爱与投身官场的人过多交道,我还是不去扰他了。”
“说什么不爱与官场中人来往,真那么干净,又何必穿得一身富贵,我瞧着他待北静郡王倒也见不着不喜来,”刘兆安嗤笑,“什么瞧不起官场之人,那北静郡王难不成就比别人都干净去了不成。”
“温故兄慎言,”房易戎似笑非笑道,“再怎么着哪也是位王爷,你这般做派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不定会招来什么麻烦。”
在座诸人心里多少都明白今上对几位异姓王的不满,只念着长寿宫的老圣上才忍着没发作。虽是如此,但也没有必要表现出来,幸而今日屋内的几人都是熟识的,也不必忧心带来麻烦。
刘兆安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太直白了,喝了一口茶不再言语。
张坊见此状况,引开话题道:“前几日我还听了这位宝玉公子的传言,不知你们可曾听过?”北静王说不得,但这贾家的人他们这些人还是敢说的。加之在座几人都知林家对贾家颇为疏离,便更加不用顾虑林家这层面子了。
“子书得了什么趣闻,我却是想听的,”徐渭看了林瑕珏一眼,见他面上并无不悦,才又继续道,“难不成是那衔玉而生的公子又摔玉了?”
“摔玉算得什么趣事,不过却也是与玉有关的,”张坊笑容里带了些嘲弄的味道,“外面街头都在传,一位在贾家借住的小姐与这位公子是金玉良缘天生一对之类的。”
“这内宅之事哪能传到外面来,莫不是子书你去特意打听的,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徐渭摇着头道,“更何况人家一女儿家名节宝贵,哪能随便传出这些来。”
“唯孝真真是冤枉子书了,这传言我昨儿也听说了,只这金玉良缘对象不是什么小姐,而是一个商贾家的姑娘,”刘兆安看向林瑕珏,“而且这位姑娘便是上次那不长眼狗东西的胞妹,原想着贾家即便再不着调,这袭爵人家总该要些脸面的,不曾想却是这番景象。”
大户人家里发生的事情,哪能轻易传到外面去,这简直就是打脸,再说一个好好的世家,非要与商人之女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贾府这些年里发生的这些事情,简直就是京城世家们眼中的笑话。
谁说文人士子便不说闲话的,这几人在外面莫不是文质彬彬进退有度,这关起门来说起不相干人的笑话来,总归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不过这才像是真正鲜活的人,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圣人,若真有圣人,又有几人有那样的胸襟与之相处?
虽说听贾家的笑话,林瑕珏也算是打发时间,不过以林家与贾家那点关系,林瑕珏自然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原本他看红楼梦那本小说时,还有些奇怪的,贾宝玉再怎么样也是世家子弟,为何不曾与一些有身份的公子来往,反而竟是不入流之辈,到了这里才觉得,有身份的公子哥对贾宝玉只怕是看不大上眼的。
不过在座几人多少碍着林家的情面,倒也没说太多不堪的话,房易戎倒也甚少加入几人的话题,而是与林瑕珏聊了起来。
“这些日子听到不少人说君璧深受皇上重视,君璧日后只怕不得闲了。”房易戎倒也没有刻意打听的意思,倒是有几分提醒的味道。
林瑕珏哪能不明白,房家一脉是一个古老的家族,沉沉浮浮几个朝代,官场上的东西自然看得多,今日这话也是看在朋友面上提醒他了,“玄宽之意,君璧懂的。”既然如今讨论他的人多了,那么盯着他的人也多了,自己日后更要小心行事,以免引来祸事。
两人相视一笑,与聪明人说话便有这些好,一点就透,不用把话说得太过直白招来祸事。
就在两人笑得各有深意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说是北静王邀请几位公子一起去饮茶。
屋内一静,刘兆安更是嗤笑一声,不过没有说话。
“既然郡王爷来请,我们还是去一趟,”房易戎站起身,“不过这天色不早,家里长辈怕是快催着回府了。”
林瑕珏瞥了房易戎一眼,笑着拂了拂袖,跟着房易戎起身,倒是要看看这位北静王究竟如何做到贤字。
由小厮领着到北静王的茶室,几人进去后,就见到北静王贾宝玉还有其他几个不怎么来往的公子哥儿,不过这些公子哥儿长相都跟粉面团子似的,脸蛋儿倒是好,却是缺了几分男儿气的。
林瑕珏垂下眼睑,免得双眼透露出自己邪恶的思想,这北静王似乎对这种“青年才俊”特别有好感?
“今日得知几位公子也在翡翠楼吃茶,早听过几位才名,今日得见实乃本王之幸,不若畅谈一番。”北静王容貌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只是几人都是大家庭出来的,看得多听得多,不会因为表现就把对方的话当真。
各自客套一番后入座,林瑕珏与贾宝玉隔着一段距离,没有与他叙表兄弟情的意思,倒是贾宝玉频频看了他好些眼。
北静王注意到了贾宝玉的举动,便笑道:“贾家公子衔玉而生便是奇事,小林大人年纪轻轻便得中状元,实在让人感叹。”
贾宝玉衔玉与他何干,这话里话外把他与贾家套在一块又算作何意,“宝玉兄弟乃上天厚爱,下官愚钝,与天资卓绝的宝玉兄弟是不能比的,王爷抬爱了。”
“君璧也就是个爱捞着书瞧的,与钟灵毓秀的贾公子还真没可比的,”刘兆安似笑非笑的看了林瑕珏一眼,“这状元郎几年便出一个,这衔玉而生的可不多见。”
刘、张、林三位大人都是同年,平日里关系也十分要好,所以贾家与林家那点子事,他们心中也有谱,眼见着这个北静王把贾家与林家放在一起说,刘兆安自然要出声的。更何况三家的立场皆是保皇派,与异姓王的来往素来不多,行为做事上便有自己一套。
北静王水溶见林瑕珏面上淡淡,对贾宝玉也无甚特别的态度,便知自己刚才那话有些不妥,只他面上虽是易亲近之人,心里却也是傲气的,所以倒也不曾有别的表示,只不欲谈这个话题,却不想此时贾宝玉开口了。
“林表兄才华十分了得,只可惜早早入了官场,把这满身才气浪费了去。”贾宝玉素来是个口快的,加之与北静王几次的相处相谈甚欢,一时忘了说话的场合。
他这话一出,却是把天下所有入官场的才子开罪了,与林瑕珏一道来的几人面上虽是如常,眼底却露出了些许不满。
“宝玉兄弟这话有理,却有无理,我们读书人读这么多书又是为了什么?”林瑕珏慢悠悠的执起茶杯,微笑的看着贾宝玉,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贾宝玉那句话动怒,“胸中有万千经纶,不为民求利,那读来又有何用。君璧是个俗人,只觉得读的书多了,懂的便多了,入了官场能为百姓做上一两件事,也不枉读那么多圣贤书了。”
“多读些书,做些干干净净的诗,不是更好?”贾宝玉对林瑕珏的话有些不赞同,但是又不知何处不妥当。
“读书人中有为隐士者,有为官者,本就平常,不过志向不同罢了,宝玉这话偏颇了些,”林瑕珏笑容如玉,就像是个极包容的饱学之士,即便面对无理取闹之人也谈吐有理,全然不见半点恼怒不耐。
人心总是偏的,无论从气度还是谈吐,贾宝玉都落了下乘,恐今日贾宝玉之言不日便会传遍京城。这贾宝玉整日厮混内宅,这些话传出去恐怕也不会让他有半点为难,只他有没有想过尚在工部的贾政。
六部中科举出生的不少,贾宝玉这席话等于指着骂这些人不干净,这些人在官场上还能不为难了贾政去?
这贾宝玉…真够呆的。
谁都知道官场不干净,可是你又何必说出来,还要找这种场合说出来,是嫌贾家的名声在京城还不够难听?
林瑕珏在心底无声叹口气,不想再搭理贾宝玉,免得他还说出更加惊世骇俗的话来。
北静王当然也不会让贾宝玉说下去,毕竟贾宝玉是他带来的,这些得罪学子的话传出去,对他怕也是有麻烦的。
林瑕珏的几位友人父亲皆是科举出生,此时他们几人看也不看贾宝玉,这茶喝得有些没滋没味,不过碍着风度,都没有发作罢了。
北静王心里也有些不喜,原本他瞧这贾宝玉也是有些灵气的,怎么今日说出这种不适宜的话来,更何况这林瑕珏是皇上都称赞过的新科状元,钦点了翰林院侍读,却被他说成可惜,这种话岂是随意说的,这贾家究竟是用何方法教导子孙的,怎么这般愚钝?
稍座一番后,就有几位公子府上小厮来信说家里老爷找,其他几位公子也趁机告辞,这顿茶虽算不上不欢而散,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宾客尽欢。
林瑕珏只有一个想法,红楼中,那些女儿家骂贾宝玉为呆子,绝对没有冤枉了他去。
不过想着原著中贾宝玉敢与一位戏子交换汗巾子,做出开罪王爷的举动,能在今日场合说出这种不适宜的话,还真不算奇怪了。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翡翠楼,隐隐见北静王也从楼里出来了,面上的表情绝对算不上是高兴。
示意小厮牵着他的马靠在街边,让北静王轿子先行离开后,林瑕珏才表情平淡的开口:“走吧。”
“是,大爷。”因街道上行人多,吉寿小心牵着马,不让马伤了人。他回头望了眼翡翠楼,见到贾府的宝二爷正低着头与另外锦袍公子走出来,只是他低着头的模样似乎有些恹恹,而其他几位公子与他之间也显得疏离,莫名让吉寿觉得这位宝二爷有可怜。
“当心着,”吉福走在他身后,声音冷静,“小心着前面,别看花了眼摔跤。”
吉寿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左右不过是别人家的事,与他这林家的小厮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