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鸿胪寺卿陈大人府上发生了一场震动京城的骚乱。一帮来历不明的刺客夜闯陈府,掳走了陈夫人和陈姑娘,从此消声匿迹,无处可寻。
大理寺与刑部联手调查了几个日夜,一丝蛛丝马迹也未能探出,皇帝震怒,满朝皆惊。
正四品朝廷命官的府邸竟任由暴徒出入如入无人之境,这陈大人又不是什么特别出众的人物,却不知为何被暴徒选中,一时之间京城各官员无不强府邸守卫,依附于李家的官员更是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那陈大人正是最为忠诚于李相的心腹之一。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到底是方相出了手,还是皇帝终于醒悟过来,不再任由李家坐大?
旁的人不知道,苦主陈山却是认准了那幕后黑手。
“肯定是元王府!”陈山暗中前往李府拜见,站在书房中间气急败坏地道,“李大人,下官可以肯定!”
书案后面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形瘦高挺拔,面容斯文,身上穿着的是十分朴素的深蓝色长衫,透露着温文尔雅的从容。李充是李丞相之子,李贵妃的长兄,以状元之才入选翰林,现任翰林院学士。
在一手遮天横行霸道的李家子弟当中,李充却温和得完全不似李家人。
“不是元王府。”李充道,“是谢世子。”
陈山一愣,继而哼道:“这有何不同?李大人,这元王府和谢景修未免太不识抬举!李相看重谢景修,下官与一众同僚自是拿出万般诚意拉拢于他,可是他向来油盐不浸,等闲连一片衣角也捞不着,更别提其他。又因小女素卿与元王府有一段渊源,下官本想通过小女拢络于他,没想到竟惹来这样一桩祸事!”陈山说着心中懊恼不已,不但恨谢景修,更恨陈素卿。
他那老妻根本没事,只是陈素卿自幼放养在外,心中对陈府诸多怨忿,如今更是与方传正那老匹夫府上走得十分亲近。她不愿为李相拉拢谢景修,陈山便与陈夫人一起做了一场戏,逼那丫头就范。
谢景修即便要救陈素卿,又怎么会把陈夫人一起掳走了?必定是那丫头对他说了什么,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既如此……”李充以指节轻敲着搁在桌上的书面,“做不成盟友,那便只能做敌人了。”
他的父亲看重谢景修更甚于元王府,想必是认为谢景修手上有比元王府的私军更加强大的势力。
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便只能毁去了。
陈山高声应和:“李大人所言极是!”
陈山心中为着府中那一团乱象愤恨不平,此时被掳在外的陈家母女正坐在一辆疾速行驶的马车之上,彼此相视着,竟是相顾无言,思绪万千。
陈夫人看着有几分陌生的女儿,面上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不自在,半晌轻唤一声:“素卿……”
“娘亲。”陈素卿终于忍不住,扑到了陈夫人的怀里,低声啜泣起来,“女儿不孝,让娘亲受苦了。”
陈夫人面上更加尴尬起来,只能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
女儿出生时自己的夫君抱过她之后突然得了急病,府中太医诊断下来,实在找不出病因,后来太医干脆带着一个道士上门,一个看诊一个作法,最后都说与襁褓中的女儿有莫大的干系。
陈山深信不疑,自此对女儿十分厌恶,让人将她远远地送去了外面的寺庙。不知是不是巧合,女儿一送走,陈山的身子马上好了起来,自此连陈夫人都开始怀疑起女儿是不是与夫君相冲。
自小没有养在身边,便是有几分挂念,又能有多少情分在?
陈夫人毫无心理压力地陪着丈夫在女儿面前演了一场戏,本以为只是小事一桩,没想到竟然导致如今的处境。
她竟然和女儿一起被“救”出了陈府!简直是荒唐至极。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一包银子从外面扔了进来,一把男声隔着帘子道:“陈夫人,陈姑娘,在下就送你们到这里。赠你们五百两白银,前方二里地处有一座村落,二位自去落户定居,置办一二产业,亦可逍遥度日,只是不要再回京城了。”
陈夫人堂堂一个官家夫人,哪里能接受这么莫名其妙变成一个村妇?!顿时掀开帘子跳下车去,本想让外面的人送她们回去,外面却已空无一人。
“卿儿,我们马上回京城去!”陈夫人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急道。
陈素卿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村妇,只是看着陈夫人急切的模样却又有些奇怪。
“母亲,父亲差点亲手杀了您,您回京城去,谁能护得住您?”陈素卿扶着陈夫人上了马车,“母亲不要着急,我们先在这里住下,其他的事徐徐图之便是。”
陈夫人心里焦急,却苦于无法解释,只能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女儿驾着马车朝着那炊烟袅袅的方向行去。
“你把陈姑娘和陈夫人都远远地送走了?”萧御眨了眨眼,“这样不会有事吗?”
这是绑架吧?!
“陈姑娘救过祖父,我救她一命是理所应当。”谢景修道,“但愿她是个聪明人。”
萧御道:“听说陈姑娘自幼在外面当男孩养大,聪明不聪明的,带着陈夫人在外过活应该不成问题。”
谢景修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话,也不解释,笑了笑道:“对了,父亲已经将母亲接回王府。我打算着,三日后就对元王府出手。”
自从两人开诚布公之后,谢世子就坦白得惊人,基本上每天回来之后都要花很长时间汇报一下今天干了什么,计划一下明天准备干什么,展望一下未来的发展方向。
这实诚孩子啊,萧医生心中叹道。
“别忘了把我的毛毛先安顿好。”萧御道,“它胆儿小,别吓着它。”
谢景修微微皱起眉头。玄湛原本是威风凛凛的神兽,自从与萧御相认之后它就变得越来越没个神兽的样子,实在令他十分失望。
“还是明天把它先送到广安堂来吧。”萧御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道。
“……好吧。”
元王妃被元王爷接回府中之后,还有些怔忡着回不过神来。
在简家医馆度过的这几个月,竟似比在元王府里的十几年还要漫长似的。
在元王府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即便她把所有权力都放手,丁侧妃也不敢怠慢她一分一毫。
但在简家医馆里,连喝一碗燕窝粥也要看人眼色。
原来在她面前千依百顺温柔孝顺的柔儿,渐渐地连表面的敷衍都不愿做了。原来柔顺可亲的妹妹,会因为她让嬷嬷教训了一个医馆里不懂规矩的学徒伙计便对她冷嘲热讽,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丝笑模样。
她以为元王府是个牢笼,元王府里的诸人对不起她,简家的母女才是她真正的亲人。没想到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她便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元王爷派人去简家医馆接她的时候,简家的人不但没有一丝悔不当初,甚至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简柔根本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元王妃从来没有想过,本该被所有人仰望的她,有一天会被人如此厌恶,连一丝遮掩都没有。
她难堪得无以复加。
回到府里依旧住在怡然小居里,元王爷依旧像往常那般态度,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元王府。
元王妃却不敢端出往日的架子,对元王府里的诸人冷嘲热讽。
她心里害怕了,原来这座牢笼并不是非要囚着她不可的,它可以随时打开牢门,将她驱逐出去。
她害怕再一次被无情地赶出元王府。离了这座“囚禁”她的牢笼,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丁侧妃使人将元王爷叫去,想要阖府人去往护国寺上香还愿。
“王妃离开王府以后,还有老王爷在外办事的时候,景林心中挂念长辈,曾经往护国寺为长辈祈福许愿。如今咱们王府里总算人都齐了,不如一起去往护国寺上香还愿,以显诚心。”
元王爷接回了王妃,心中正是高兴,想想这是好事,自然应承。
“把世子也叫回家来吧。”丁侧妃柔声道。
元王爷眉头一皱。谢景修已经许久不曾回过王府,天天跟着那小大夫在他的医馆里胡混,偏偏他这当老子的也管不了他。
“他毕竟还是我们王府的人。”丁侧妃道,“我们阖府去还愿却偏偏落了世子,让那孩子怎么想?王爷您是他的父亲,只要您去好声好气地跟他说,世子肯定会回来的。”
“难道要我跟那孽子低头不成?!”元王爷冷哼一声。
丁侧妃笑道:“父子哪有隔夜仇?况且他当初是为王妃为难那小大夫之事才离家不回,如今王妃已经回府,也好叫他回来跟王妃好好谈一谈,彼此解开心结才好。”
一提到元王妃,元王爷心中便没了坚持,半晌叹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个孽子,也该回来向王妃靠个罪了!”
丁侧妃柔柔地笑而不语,双目反射着烛火的微光,一时亮得惊人。
元王爷亲自去往广安堂找谢景修,要他立刻搬回王府。谢景修自是不愿回去,元王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莫可奈何。
“你这孽子!若不是你与那凤照钰的事,又怎会为王府惹来天大祸事,让皇上连王府私军也借口收了回去!还连累得你母亲在简家医馆里委屈了这几个月!”元王爷怒道。
谢景修怕他再去找萧御的麻烦,最后两相妥协,他仍旧不回王府,只是陪同去往护国寺。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