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玉哉慢慢地把目光从丁冬的窗口转向天空,那轮残月刚从一片乌云中挣脱出来,撒着清幽的光。或是意识成像还是灵视闪现,那轮残月却作起怪来,竟然幻化成了鲁普春那张阴郁的脸。匡玉哉摇了摇头,把目光又拉回到了丁冬的窗口。那个倩影依然似隐似现;那歌声依然隐约传来: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此刻的匡玉哉真想大喊,“邓丽君,你好可恶!”
一个有强大内心的人,生命中来自外界的痛苦都是限量版的。但被引燃起来的难遂的爱情,嗞嗞地烧燎着,却是无穷无尽的熬煎。即使能止于唇角,也难掩于眼瞳。就如灾难,即使躲闪,也难免直面。匡玉哉再直面丁冬时,丁冬仍是面带笑容、脚步轻盈地走过,像涟漪轻漾,波光粼粼的叮咚泉水。可匡玉哉却感觉她走过时,像云像雨又像风,然后就是一道缤纷的彩虹,挂在远天的一角。每当这时,匡玉哉失去了以往的从容淡定,以至他都不知道路过他的那双眸子内含着火辣还是幽怨还是冷光。
丁冬的阳光在匡玉哉心头的冬日里微笑,就会绽放出汹涌的春华。但是,别说匡玉哉能敞开胸怀去拥抱这阳光,就是他渴望一下想一下都感觉是对友情的背叛。所以匡玉哉决定逃离。也是天赐良机,刚好上级分配给单位两个下乡扶贫一年的名额,这种差事任何人打死都不愿意去的,匡玉哉却自告奋勇,结果他和单位的另一个倒霉蛋下到了一个叫哈马的偏僻山村。
哈马村像是被现代生态圈落摈除的一角,山、水、空气和阳光好似与大千世界隔海相望的特立独行的系统,犹如未被大千世界污染的孤岛,纯净、清明,而又热情奔放。其实,哈马村要比方圆千里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古老,只是保持天然淳朴的民风让它在沧桑的岁月中不断焕发青春,而新兴的城市以及城市人在时代病中让人感觉加速折旧而已。
单调的生活,会把浪漫的几率降到最低,但却让匡玉哉纠结的心舒展开了。尽管每当他“小园香径独徘徊”或是青灯照地、细雨敲窗时会想起丁冬,不过这是他一个人的业务。回想只是曾经的现场,无关于他人的现实,所以无须丁冬的配合就能获得甜蜜和愉悦;也无需鲁普春的配合也能把丁冬从大脑中赶走,尽管她是那样的依依不舍,而他又是那样的心有不甘。
匡玉哉这种宁静很快被打破了。前些日子与他同来哈马村扶贫的那个同事,因父亲突然离世而回城奔丧,后来他母亲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得病住院,这样一来这家伙不得不“丁忧”在家了。
虽说知识就是财富,但像匡玉哉之辈还未找到把自己的知识转化为财富的方法;另外自己本来就是一贫如洗,却腆着脸扶他人的贫,本来就是不咋靠谱的事。扶贫不行,敷衍倒是可以的。匡玉哉以为既然那个人走了,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敷衍敷衍也就得了。可让匡玉哉“忥出望外”的是,单位竟然又派来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是丁冬。
树欲静而风不止。丁冬这阵清风突如其来地又刮到了匡玉哉的身畔,让他再次身陷仓皇,搓着手不知说什么好,愣怔如幽梦方醒。
“怎么,不欢迎吗?”风尘仆仆的丁冬眉梢一扬,杏眼一勾,神情有夸张的狡黠,“我可是组织派来找人的。”
“是吗?”匡玉哉愣怔过后,那种刚脱时劫又陷人祸的悲催闪念被相逢的喜悦一扫而空,于是展颜一笑,漾起清风梳竹般的轻松愉悦,“我也是组织派来等人的。”
“我找一片出岫的云!”
“我等一株勿忘我花!”
这两个受组织委派,肩负着联系农民、宣传农民、发动农民试图推翻贫穷的神圣使命的年轻人,像是对上了接头暗号似的,激动得难以自持。曾经背离内心的呼唤而走入荒凉的歧途,好似跌落在了爱情的招领处,终日抱守孤独。而今终于被认领,热血开始汹涌地奔流,各自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匡玉哉此刻才发现他们俩人始终站着,丁冬肩上仍然挂着行李。他伸手拿下她肩头的包,语气温柔轻软,“就这点家当?”
“何止呢!”丁冬柔光点点的双瞳,被溢上来的泪水充满了,雾气氤氲,声音凝噎,“还有我的一生呢!”
此刻,匡玉哉的眼睛也湿润了。
情到深处,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一对青年男女,已经酝酿成了非涕泪不足以表达的情感,不,是非拥抱不足以表达的激情了。
匡玉哉把他的爱情故事讲的像连续剧似的,跌宕起伏、生动感人。楚山心想,这家伙可能是写小说出身的。匡玉哉发现楚山对他的爱情钩沉并不十分感情趣,也就把后续的故事简而化之了:
虽然匡玉哉和丁冬在哈马村扶贫的日子里,分别住在老乡家里,但农村艰苦的生活让两颗心靠的越来越近。男的为女的遮风避雨,女的给男的缝补洗涮。他们虽然没有一个人负责挣钱养家、一个人负责貌美如花的夫唱妇随的男耕女织,却有了一次难以名状的男欢女爱。匡玉哉自圆其说这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情到深处,非结婚不足以慰平生了。
匡玉哉和丁冬回到了平湖后,开始筹备婚礼。这期间匡玉哉因事出差去了趟北京,赶回平湖时一下火车,他就被捕了。原因是围上来的警察在他的包里检查出了一包五百克海洛因。接下来就开始了无期徒刑的监狱生涯。升官发财的人背着荣耀背井离乡,匡玉哉却因为家乡没有监狱,坐牢炼狱也得远监他乡,虽然没“背着井”,却背着罪孽离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