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岭上高耸遒劲的七颗古松排列成北斗星状,稀疏的树木环生周围,犹如群星参斗,北斗岭因此而得名。
一个很小的青湖刚好坐落在五颗古松围成的斗勺中,好像被舀起的一勺清水。
天高气爽,水澄风轻,小青湖里面的鱼正在清波中悠然自乐。可湖岸边的两个人却没有当年站在濠梁之上的庄子和惠子观看秋水时那么豪迈洒脱。曾经尖锐对立的庄子和惠子面对清澈的秋水,秋氛清心,一扫前尘,与大自然,与过往,与坦然相向的人心达成了和解,发出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感慨。而今天的这两个人却在湖边剑拔弩张,杀气凌人,一时间天分氤氲,林寒涧肃。
站在湖边对峙的这两个人,一个是鲁普春,一个是匡玉哉。
“你终于来了!”鲁普春的神情旷放,故作温和的姿态并没有消解他浑身煞气,柔和的声音和阴森目光同时飘向匡玉哉,“很佩服你的胆略。”
“老朋友相约,我能不来吗。”匡玉哉微微一笑,语气淡淡,“再说你以丁冬相要挟,为了丁冬,我也得必须来。”匡玉哉说着,扫了一眼四周,“丁冬在哪?”
“别急,上路前肯定让你们见上一面,几十年没见了吧,黄泉路上别不认识。”
“你不投案自首,就是因为我?”
“是呀,这些天我东躲西藏,风餐露宿,就是在等你。我死了,而你却活着,这不应该呀!天堂再好,独享也无味。再说,二十年前你就应该去了。”
“我不明白,二十年前你是怎么把毒品放到我的提包里的?”
“这种事还用我出手吗!我派邢天齐他们在北京车站把海洛因放到你的包里的。还损失我一公斤毒品呢。对了,我也有一事不明,当年你已经被执行死刑,怎么活下来了?”
“你还记得被你杀了的罗兰吗?是她的丈夫冯家奇替我死的。”
“怎么会呢?真不可思议!”
“这你永远不会理解。……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丁冬?”
“是的。怎么,不值得吗?”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把她毁了?”
“我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我得不到的东西,存在还有什么价值!”
“……”
不是没生好,就是没长好。面对着这个或许当年不是精子中了木马,就是卵子染了病毒而生的问题人瑕丝人,匡玉哉真的无语了。
“上帝已经开始为你的生命数秒了。”此刻,鲁普春的神情依然旷放不羁,“在生命倒计时的时刻,不想再说点什么吗?”
“还说什么呢,你的一招一式抵过千言万语。”匡玉哉微微一笑,看向鲁普春的眼神很中性,似乎已经跳出了爱恨情仇的关塞,含涵着的仅是怜悯与鄙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因一己私利而不惜毁掉整个世界,你究竟获得了什么?”
“我不相信什么‘死者有不朽的名誉,生者有不朽的爱情’。我只信奉‘生应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活的窝囊,死的也不可能伟大。”
“你这一生快乐吗?你又给过别人快乐吗?”
“无法抗拒的是开始,无法拒绝的是结果。人只是适性而为,快乐只是在这开始到结束的过程中的副产品。”
“你制造了那么多仇恨,却没有求得原谅的悔改之心,与魔鬼何异。我真有些怜悯你,把人做成魔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制造仇恨的是魔鬼,可你挖空心思地复仇就是天使吗?”
“……”
匡玉哉再次无语了。
“当然,原谅不原谅那是上帝的事。”鲁普春今天的谈兴异常高涨,“所以我要带你一起去见上帝。上帝……”
“好了!你这种人,上帝未必见你,你只配下地狱。”匡玉哉的话像竹竿子打断发情的猫叫一样打断了鲁普春的谈兴。“丁冬在哪里?”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尽管鲁普春没有说出一句善言,但他确实想在拉着匡玉哉一同见上帝前好好发泄一番。匡玉哉打断了他,就如**没有射出来一样感觉很不爽,兴致顿失,也只好把一些情怀保留在变成语言前的状态。
鲁普春转身进入身侧的灌木丛中,须臾,一手拿着枪,一手拖着丁冬,走出了灌木丛。
这是丁冬吗?眼前这个体不胜衣、姿不含神的女人就是丁冬吗?是的,我们最终都会败给时间,可悲的是在败给时间之前,却败给了空间,生命之光早早的被尘埃淹没了。这满身的沧桑泛着凄楚哀婉的人,向谁去追讨那曾经的红颜?
这是匡玉哉吗?丁冬心想。
看来他俩是彼此彼此。丁冬被绑在灌木丛里的一棵树上,听到了树丛外两个男人的对话,她感觉到了与鲁普春对话的是匡玉哉。他还活着!巨大的惊喜冲撞得她一阵阵眩晕,让她无法思考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又活得怎样。她只是暗暗庆幸,单是活着就好。当丁冬被拉出灌木丛第一眼看过来时,她何尝不是与匡玉哉同样的感触呢!
交加在这对天涯沦落人目光中的悲喜与伤婉,似乎感染了落英,霜叶残花伤鸟般飞旋,落地瑟瑟有声。
这恍如隔世的重逢,应该感谢上苍,尽管不是在他们最美的时刻;更应该诅咒上苍,它似乎有意把这次重逢安排在了他们生命即将改款的时刻。
匡玉哉和丁冬默默地对望着,泪花浑浊了他们的目光。他们似乎走入了缄默的歧途,似乎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感受对方了。几步之遥的距离,恍如隔着二十多年萎落的萧萧岁月,依稀有玫瑰饮泣,杜鹃泣血。
终于,匡玉哉像在梦中往外跳伞似的,感觉恍然着陆。他走向前来拉住丁冬的手,声音哽咽,“丁冬……”丁冬抱住匡玉哉的肩膀,双肩抽动,泣不成声……
“好了,”鲁普春举起来枪,声音飘忽,犹如来自幽冥,“面也见了,心事已了,大限已到。有很多话要说是不是?那就到黄泉路上说吧。”
这是两个已经勘破生死之门的人。有人从天堂到地狱,有人从地狱到天堂,我们只是路过人间。如是我见的尘世,说是灵魂修行的乐土,却成了大部分人生命的迷途。只是让鲁普春这个恶魔作为此生的终结者,确实心有不甘。可他手中那阴森的枪口与他的心一样乌黑嗜血,此时此刻任何行为和语言都是徒然的。
是呀,正如鲁普春所说,匡玉哉和丁冬确实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他们想说,结缡伊始,青春作伴的欢会;他们想说,磨难当头,天各一方的思念;他们想说,劫后余生,白头到老的心愿。可是,这些恐怕都没有意义,也来不及说了。他们对望着,清幽的目光交汇出的心声——奈何桥上,我们以彼岸花为礼,以孟婆汤为祝,举行我们的旷世婚礼……
匡玉哉扫视四周,周遭萧瑟的秋声并没有因为这腾腾煞气而增减。丁冬眼睛喷着火怒视鲁普春,恨不得自己的眼睛是火焰喷射器,把鲁普春顷刻火化。
匡玉哉双手捧过丁冬的脸让她看向自己,语气轻柔哀婉,“丁冬,对不起,今生没有保护好你!”
丁冬摇了摇头,声音幽咽,“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他答应我和他结婚…他就作证说邢天奇栽赃陷害、为你翻案,可是……”丁冬说不下去了,她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缝中流出,这涓涓的泪流中饱含着多少哀怨,多少遗憾和无奈呀!
“好了,时间到了。”鲁普春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枪,“你们到地狱找阎王为你们翻案吧!”
就在这时,丁冬紧紧抓住匡玉哉,她噏动的嘴唇迸发出哀婉的旋律: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