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能复生,谁也挽不回的……”魏竹馨也跟着感触了一句。
“姐姐,”魏空行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凝重道,“我真的希望,咱们一家人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像普通人家那样,我不希望再看到咱们家任何一个人出事了。”
“是啊,这样的生离死别最好不要再有了,”魏竹馨双手搂住了自己微微发凉的胳膊,垂头叹息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无论是家里还是……我都希望平平安安的。但空行,有时候咱们的想法只能骗骗自己,哄自己开心片刻而已,它左右不了其他人……”
“姐姐……”
“我知道,在这个家里与我心意最通的便只有你了。父亲和大哥,以及那不能动弹的空见,都有着一颗雄心勃勃的野心,而唯独咱俩,从来都只是想过风平浪静的日子。不想与人勾心斗角,不想与人争这抢那,就像你说的,一家人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就好。”
“唉……”魏空行侧身靠在冰冷的假山石壁上,眼望着这一池残荷感触道,“对,在这魏家,咱俩就是格格不入的人,我比你或许更加的格格不入,你可以嫁人离开,而我不行,我还得与父亲大哥一道面对将来魏家所要面对的一切。最近这段日子,我常常不敢想将来,一想……有些画面就会自己跳进我脑海里,赶都赶不出去……”
“空行,”魏竹馨伸手握住了他的右胳膊,紧紧地握了握,眼含些许期许道,“听姐姐一句话,若有机会就离开博阳,带着赫连公主一道离开。天地这么大,总会有你们容身之处,你真的不必始终困在这儿。”
“离开?”魏空行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离开你,离开母亲,离开这自幼生长的魏府,可以吗?抛离了这一切,我便可以获得那所谓的幸福快乐?”
“魏府早已不是你儿时的魏府,将来也不会是你所期许的魏府,你不肯容于这魏府,又不肯抛离,难道要一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吗?何苦呢,空行?无论是父亲和大哥,还是应谋哥哥,你都阻拦不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何不撒手离开,不作那无谓的挣扎呢?”
“那姐姐你呢?你可曾为你和应谋哥哥的将来打算?你与他一直要这样互不理睬地过下去吗?”
魏竹馨若有所思地苦笑了笑:“我已经是个不打紧的人了,怎么都好,所以将来如何已经不那么要紧了。”
“你怎能这样说……”
“空行,听我说,”魏竹馨再次打断了魏空行的话,语重心长道,“姐姐这辈子还有没有将来不好说,但你还有,姐姐不希望看见你憋屈在这魏府里为了良心和血缘苦苦挣扎,趁如今还可以抽身的时候及时抽身,那才是你最该做的。”
魏空行凝着她:“那你为何不趁早抽身?你明知应谋哥已不会回头了,何不自己早回头?你会劝我,自己为何却想不明白?姐姐,或许别人不会在意你过得好不好,但我很在意。你说,世上有多少人能像咱们这样一胎双生呢?这样的缘分是求不来的,你是我唯一的姐姐,所以我更想你能过得开心。”
魏竹馨眼里扫过一丝晦暗,嘴角那一抹苦笑仿佛变得更苦了:“一胎双生?是啊,一胎龙凤,这样的好事是任何金钱或者祷告都祈求不来的,弥足可贵,但是……”
说到但是二字,魏竹馨缓眼中的晦暗愈加地灰暗,松开了搭在魏空行胳膊上的手,扭过身去,将脸上的表情隐在了沉沉的月影当中。魏空行纳闷地看她一眼,问道:“但是什么,姐姐?”
“没什么,”魏竹馨背对着说道,“空行,你一定要把刚才姐姐跟你说的话牢记在心里,一旦有机会,就带着赫连公主离开博阳,或者离开稽国也行,总之,不要留在这儿了。好了,天儿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魏竹馨的背影匆匆地消失在了小石径的尽头,魏空行一直凝着,直至那个颓然萧索的背影完全从脑海里消失了为止——姐姐仿佛有心事,是跟那两个女人有关吗?
这几日,魏空行一直在暗中寻找着那两个女人,但却一无所获。正因为这样,魏空行时而想起时,心都是空凉空凉的。倘若那两个女人真的进了城,凭着赫连公主的描述,再怎么样也该能寻着点痕迹,但几日的搜寻下来,城里根本就找不着那样的两个女人,仿佛她们一进城便消失了一般。
隐藏得如何之好,分明有些细作的味道。
可回过头来想想,自己的姐姐又怎会和细作有所牵扯呢?
魏空行想不出个结果,如今他能做的就是派人暗中保护好姐姐,不让那两个可疑的女人再次靠近姐姐。
夏钟磬的丧事办得十分风光,可再风光,也仅是丧礼而已。灵堂一撤,解秽酒一散,所有的真悲假哀也随之而去了,活着的人照旧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夏景望在丧礼之后并没有立刻动身回赫城,而是以等待凶手被缉拿为借口留在了博阳,下榻于专为贵宾准备的凤溪馆内,整日赶赴酒宴,与博阳的旧识们轮流欢聚。
但这种轻松愉快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因为就在此人下榻的第五日深夜,此人就遇刺了。
说起那晚之事,夏景望不得不感激一个人,那便是她。那晚,她随江应谋从陈冯的雨休馆回府。车行至半路,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呼救声,得江应谋允许后,她立刻跃下马车,朝叫声那处奔去。
人还未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便夹杂在风中送来。她隐约觉得有大事儿发生,呼啦一声从袖中拔出匕首,迎着那股腥味儿冲了过去——
但见一壮硕高大之人双手舞刀,高高扬起,正欲朝地上那呜呼嚎叫的男人下手,忽然见了她,立刻收手撤离,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她凝着那人的背影,一种熟悉感跃然而出,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快!快!”地上的男人喘息着朝她喊道,“快救我!”
她侧脸看了看那个男人,一半脸被血迹模糊了,但仅凭声音她就能认得出,可不就是夏家的夏二公子夏景望吗?早知道就不这么着急地赶来,让那人得了手再说。
与夏景望随行的六个人全部被一刀毙命,不是划脖就是穿胸,手法极为干净利落,在离开现场之前,她认真仔细地查看了一遍,不得不说,这个刺客是个顶尖高手。若非自己半道出来多事,估计夏景望已经一命呜呼了。
重伤中的夏景望被江应谋用马车送回了凤溪馆,随后,魏空明兄弟俩也匆忙赶来了。夏景望已陷入昏迷,跟随的人也都死了,魏空明只能向她询问当时的情形。她依照实情讲述了一遍后,却分明察觉到魏空明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狐疑。
但魏空明并没有为难于她,当即放了她随江应谋回府去了。回去的路上,她略有些担心,问江应谋:“公子,我方才瞧着那魏空明仿佛有些疑心咱们,您说他会不会借此机会摆弄出什么事情来?”
江应谋正合眼养神:“我说会的话,你今晚是不是又该睡不着了?我与他已成对立之势,只要有机会让他扳倒我,他都会不遗余力地下手,今晚这事儿他或许也可以寻些莫须有的证据根源来疑心疑心咱们,但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在手,他也不敢怎样。”
“那公子觉得今晚那个刺客会是哪个路数的?”
“以你所见,会是哪个路数的呢?”
她瞟了一眼微微合眼的江应谋,沉吟了片刻道:“我说不出来,就见着一个背影,只觉得那人消失得很快,快得一眨眼就不见了,必然是个高手。”
江应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高手是必然的,否则,怎敢公然地在大街上对夏景望这种权贵子弟下手?夏景望随行的六个人全部毙命,出手之快,下手之狠,可见一斑。”
“其实啊,”赶马车的江坎回头笑道,“有这样的人对付夏景望,对咱们来说是很有利的。最好就让他重伤不治死在博阳,让那些姓夏的都知道知道,博阳城不是那么好进的,进了那可就出不去了!”
“公子,您觉得此人会跟上回刺杀夏钟磬的刺客是同一人吗?”她又问。
“说不好,或许同一人,或许同一伙,正如江坎所言,有这样的高手对付夏家倒省下咱们不少事儿了,你去重金聘招,或许还招不着这样的人才。”
“公子不单单是想对付魏家,连夏家也想灭了?”
“怎么?怕了?是不是忽然觉得你眼前的公子就如同外面传言的那样狡猾歼诈自私自利?”
“不是,我是担心自己蠢笨,待在公子身边会成为公子的累赘。”
“你蠢笨吗?”江应谋抬起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左胳膊上,“你太自谦了,你一点都不蠢笨,让你待在我身边,其实是委屈你了。但留在我身边,你永远不必担心会被人背叛,可以闲适地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林蒲心,多好,你说呢?”
“公子……永远都不会背叛你身边的人吗?”她低垂着头,目光停留在了江应谋那白希纤长的手指上,内心隐隐有东西在晃动。
“不会。”
“从来都没有过?”
“没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句“那我呢?”哽在了喉咙里。
江应谋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脸去,借着一晃一晃昏黄的马灯灯光看了看她:“怎么了?你觉得我会背叛你吗?这是不是就是你一直无法安心待在我身边的缘由呢?”
“公子觉得我一直无法安心待在您身边吗?”
“你安心过吗?至少在我的记忆里,你总是揣着一副忧心忡忡,即便睡着了也还拧着眉头,仿佛在你心里,始终有无法完全放下的东西。那或许是你的秘密我不该过问,但揣着秘密睡觉,对一个姑娘来说太累了,那样会让你花容早逝的。”
她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难道公子不是这样?在公子心里也一定有很多秘密吧?公子每晚揣着秘密睡觉,也一定很累吧?”
“我心里没秘密,倘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真的?”她缓缓抬起了头。
“当然,”江应谋轻握了握搭在她胳膊上的手,含笑道,“你问,我一定告诉你,我说了,我想跟你做朋友,彼此之间没有秘密的那种朋友,所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什么都可以吗?”
“对。”
“那……”那字问出口,她又犹豫了,问什么好呢?问了会不会就暴露自己了?问了得到的答案会不会还是一句谎话?问还是不问?江应谋,你真的可以对我一个婢女敞开心扉吗?
“这么难吗?”江应谋忽然又开口了,“让你问你想知道的,就这么难吗?蒲心,你心里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什么都没犹豫……”她口中这样说,但难掩脸上的愁容,或者说纠结。
“算了,别想这个了,”江应谋的大拇指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像是在安慰她似的,“这会儿想不起来就算了,不必去死抠,等哪ri你想起问什么了再问我吧!”
回到杜鹃阁之前,她和江应谋都没再说什么了。回房后,她盘腿坐在榻上,没有卸妆,也没有更衣,而是望着凭几上摇曳的蜡烛火芯儿出神,她睡不着,她在脑海里整理着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以及江应谋。
这回她不再是隐约觉得江应谋怀疑她了,而是多多少少可以确信江应谋已经怀疑她了,并且在以不同的方式探寻她的底细。刚才江应谋那么主动地邀约自己去问他事情,其实那也是一种试探,从她想问的事情中来推测她的目的,她的来路。
对,没错,江应谋已经在怀疑自己了,确确实实是在怀疑了,留自己在身边,或许仅仅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而已。可惜,她身后并没有什么大雨了,她只是一条孤身奋战的鱼罢了。
那么接下来,是继续留下还是迅速消失呢?同江应谋博弈,自己的胜算到底有几成?
门上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她随口应了一句,原来是桑榆。起身开门后,桑榆问她:“小叶子在你这儿吗?”
她摇摇头:“不在,这时辰了她应该在房里吧?”
桑榆道:“我方才去她房里找过,不在,我还以为她上你这儿来了呢!不用说,准又溜出杜鹃阁玩去了,这小丫头就是只小野猫子,到了晚上都还消停不下来呢!行了,我不打扰你了,蒲心姐,我自个找她去。”
“你找她有什么事儿吗?”
“傍晚你随公子出去的时候,弩小公子来过,交了样东西给我,让我记得给小叶子,我忙起来就给忘了,方才出茶间的时候才想起呢!”
“那给我吧!”她道,“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我去找她。”
“你不也累了吗?还是我去找吧……”
“我睡不着,正好出去走走。”
顺手抓了件披风,她顶着淡淡的月色走出了杜鹃阁。石阶梯下,便是小竹林和江应谋那几块小药圃,小竹楼也在旁边。她以为小叶子又躲小竹楼里折腾什么新鲜玩意儿了,上竹楼去找了一遍,可惜没人。
她想反正闲着也闲着,出去逛逛顺便也能找找小叶子,于是,她下了竹楼,出了围着药圃的篱笆,朝中庭那边走去了。
小径上一个人都没有,又凉又静,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脑海里还在想着之后的盘算。步至一三叉小路口时,一条黑影忽然从左手旁那丛又高又密的绿植后面窜了出来,直接撞进了她的怀里。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往后跌去,那黑影停留了片刻,嗖地一下溜得无影无踪。
她好不诧异,难道江府也有刺客闯入?爬起来正想追时,身后左边那条小径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穆阿娇院子里的三个下人便气喘喘地奔至了她跟前。其中一个见她忙问:“蒲心姑娘,方才可见到谁跑过去没有?”
“方才……你们这是怎么了?有贼吗?”她打量了这三人一眼问道。
“不知是什么东西,横竖方才有人闯进了大公子院内,被发现时便翻墙逃了,你方才到底是看没看见谁打这儿经过?”那人急躁地问道。
“这么严重?哦,没有,我才走到这儿来,并没有看见谁。”
这三人立刻分作两队,往两个不同方向追去了。她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正打算折返回去时,忽然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便弯腰蹲了下去,捡起来对着月光瞧了瞧,是一小串水晶珠子,六颗,用银线穿着,仿佛是从什么佩饰上刮落下来的。
“会是方才那个人掉下来的吗?”她用手指轻轻地拨着那几颗小水晶珠子,看着看着,一道白光从她脑海里闪过,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叶儿的!叶儿斜跨的那个小包下方就缀着这样几串小水晶珠子,还是桑榆帮着缝上去的。
难道说,刚才撞了她立马就跑的人就是叶儿?叶儿翻墙闯进江应茂的院子干什么?
想到这儿时,她立刻蹲下,在地上仔细搜寻了起来。她担心还有其他珠串遗落了下来。正寻着,一阵噪声更大的脚步声打左边那条小径逼近了。起身时,四五个护院拿着灯笼已经杀到她跟前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其中一个护院厉声问道。
“我来这儿散步,怎么了?”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掌心里的那串小珠子。
“没看见什么人?”和刚才同样的问题。
“没有,就我一个人。”
“赶紧回去,大公子院里失窃了,有人闯进府里偷东西,我们正在搜寻,你最好别在外面晃悠碍事!”
“什么?失窃了?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回到杜鹃阁后,她径直往小叶子房间走去。那丫头的房间没灯,看上去好像已经睡下了。她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了小叶子十分慵懒的声音:“谁呀?”
“叶儿,开门。”她一面应着一面朝身后瞟眼。
“蒲心姐姐,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呀?”
“姐姐有东西给你,开门。”
片刻后,一身睡衣的小叶子将门打开了,嘴里不住地打着哈欠,又用手揉着眼睛:“姐姐,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东西给我啊?”
“进去再说。”
“呃?”
她迅速进门,将门关后,把桌上的蜡烛也点亮了。小叶子有些不解地问她:“姐姐,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会儿有人会来杜鹃阁搜人,”她走到窗边四下瞧了两眼,确认没人偷听之后,走回小叶子身边语气严肃道,“在这些人来之前,你最好告诉我,今晚你去哪儿了。”
小叶子的表情顿时有些僵了:“我……我没去哪儿啊?”
“那你的小包呢?”
“哪个小包?”
“就你今儿背的那个,桑榆帮你缝了水晶流苏的那个。”
“那包……”
不等小叶子说完,她将藏在手掌心的那串断的珠子递到了小叶子面前,小叶子一见,脸色顿时变了,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抬来捂住了脸。
“你方才撞的人是我,我也听追你的护院说了,大公子院子里失窃了,你是不是去了大公子院子里?叶儿,你得老实地告诉我,否则我没法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