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多了一队人马,余良不再选择尽量走些僻静的山间小路,而是转走宽敞的官道。这一队人的领队姓华,是个看起来极为稳重的中年人。此时行进中也显示出这一队人极为不俗的军事素养,二骑远去前探,剩下的人马自然而然的分成前后两段将余量三人拱卫在中间,好在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稍微远眺便可以见到那座离阳都城的轮廓。余良此时便有些悠闲的漫步在夹在一片广阔的田垄里中的笔直官道上。
身旁田垄里的菜花开的很是灿烂,时不时看到不知疲倦的蜜蜂嗡嗡的飞舞,偶尔几个在春风中微醺的蝴蝶扇着翅膀随意的飘过,便会牵动依依的目光,有些好奇的伸出手来,竟真的有不怕生的会停在依依指尖,于是依依便会紧皱了眉头,似乎在思考这小东西好不好吃。许是蝴蝶舍不得这个美丽的人间,便有些慌乱的飞走,让依依觉得颇为惋惜,大黄也就开始追着这些四处乱飘的蝴蝶满地乱窜。
余良也换下了那件灰色的道袍,套了一件青色的儒衫在身上,略作打理倒是好似一个负笈游学的翩翩少年郎。此时也被这一片盎然的绿意感染,与依依并肩前行,见了这一幕露出有些会心的微笑,贪婪的吸了口田间的气息,见了田间劳作或是休息的农夫还会笑着挥手打打招呼,再随口训斥几句大黄莫弄乱了人家的田地,全然不付前些时日谈笑间取人生死的样子。
顾青在两人身后努力走着拳桩,看到这一幕不禁微微愣住,只觉心神颇受触动,这俩人一条大黄狗便好似一个美好的人间,便也展露出些微笑意,不知不觉拳法竟再做突破,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余良若有所觉,转头点头致意,顾青便有些微赫,却是更加卖力的练起拳来。
如此前行,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众人终于走入一片阴影之中。余良微微抬头,一座黑色的城市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城墙极高透着些许斑驳,遮住了半边的天空也遮住了微微西斜的太阳,城墙上星星点点的点缀着一些绿意,左右望去,都一眼望不到尽头,这些肆意生长的青苔便好似天上的繁星在卖力的招摇。依依睁大了眼,越过不远处城门口那有些臃肿的人群,即便隔着些许距离仍能隐约听到有些喧嚣的人声,而在城门上面则有两个笔劲雄浑的大字“洛阳”。
离国的都城洛阳,自然是雄壮至极,只是不知被誉为天下第一雄城的大周都城长安又是何等壮阔。
许是这城实在巨大,城门下竟是开了三个城洞,一条有些臃肿的长龙正堵在一个略宽城洞门前,那些嘈杂的声音大多由此而来,旁边是一个略窄些的门洞,倒是并不如何拥挤,只是一辆辆颇为华贵的马车出入其中,看其间不经意露出的华服该都是些达官贵人。旁边还有一个门洞却是颇为冷清,半天也无人出入。却见华统领微微打马前行,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给门洞前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卒,老卒微微扫视一番才点点头示意放行。余良若有所思,这大概是军用通道了?
顾青早就戴上那副帷帽,因此倒也未引起什么波澜,只是那队长龙看到这一队军伍里夹杂这一对少男少女,难免有些奇怪的多看几眼,再有些脾气不太好的或许还会说些阴阳怪气的骚话,长龙就开始躁动起来。只是守城的军士似乎见惯了这副场景,也并不着恼,连安抚的表情都欠奉,只是例行公事的检查,甚至还抽空有些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大概是在怀念自家婆娘温暖的被窝?好在骚动很快就平息,愈发臃肿的长龙一会儿就变成有些歪歪扭扭的样子。
庆幸的是余良不需要再享受这种“堵”的烦恼。洛阳的城门洞很长,出口很远,看上去像微微发光的一点星光,只能隐约看到有人影晃动不休。只是甫一进入城门,余良便被另一股巨大的声浪淹没。脚步声,叫喊叫卖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洛阳城,无处不热闹。
平坦的青石路面在天光的照耀下格外明亮,街上行人如锦,或驻足摊前或随着人流涌动,偶尔一辆不合群的马车掠过,便会惹来一群声调各异的叫骂声。
许是离国本身气候微热使然,离人的穿着尤其是洛阳人的穿着都十分简单朴素,一身紧袖短衫却搭着略显宽松的下摆,干净利落又透出一丝奇妙的慵懒。洛阳女子的打扮尤其朴素,换一个形容便是清凉的妙极。在这春末夏未至之际,街上的妇人少女竟都是将手臂裸在纱衣之中,隐约看到一抹抹雪白。更有那些胆大的妩媚女子,竟是穿着抹胸出门,那一捧捧坦坦荡荡,沟沟壑壑看的人心神不禁随之微微荡漾,在这喧闹中添上一抹色彩旖旎。便见时常有些丢了魂的男子被身边的妇人揪住了耳朵,赶忙说些甜言蜜语连连告饶,路人们便都会心一笑。
更有那些浓妆淡抹的美艳女子,轻椅朱栏,也不如何招摇,只是盯着下面的行人,或放肆或羞涩的笑,那一抹风情,便会让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失了魂儿,不知不觉的驻足。便引出那些熟门熟路的穿梭于青楼酒肆间的官员显贵有些促销的笑意,夹杂在一片丝竹的悠扬中。
这种有些熟悉的喧嚣让余良有些许晃神,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熟悉的都市中,只是也仅是短短的一瞬,便面色复杂的轻轻甩了甩头,将那些思绪甩开。倒是抓着余良袖子的依依此时已经睁大了那双柳叶般细长的双眼,看着街上的各种零食小吃,时不时嗅一下鼻子,觉得颇有些步履维艰。
即便是余良已经尽力的收了心神,可是那个小娘子为何腰肢摇曳的如此妖娆?那裙摆下的丰盈臀儿怎生的这般弹?那带着淡淡兰花香的少女是什么让你如此开心的咯咯笑着跑过?还有那个花枝招展的美丽妇人,你为何要对我抛了个媚眼,莫不是看我生的好看?
余良有些开心的慢慢走过,却被看着各种小吃已经有些失神驻足的依依绊住,只能无奈的停步,好生劝慰了一番才将依依的视线从那些小吃拨开,只是依依仍是有些气鼓鼓的模样,便赌咒发誓等安顿好一定带着依依过来大杀四方,把这里的小吃都吃个遍。
好在路途并不算远,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一行人便在颇为考验人定力的一段繁华中穿行而过,在某个街角处微微一拐,便是一条幽静的街巷,竟然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的将身后的喧闹都隔开,宽窄可以过马车,稍微前行便出现一个颇大的宅院,很多参天大树从院墙里伸出来,斜斜压在一行人的头顶,遮住春日的清光,洒下一片斑驳,再行一段便是院门口,却并不如何奢华,有些许褪色的朱红大门半掩着,门上匾额是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韩府”,反而透着一股素朴之感,便连门房都只是个有些瘸腿的汉子。
那瘸腿汉子本来正有一没一搭的抽着一个烟袋锅子,见了打马而来的华统领才露出一丝透着亲切的笑意。华统领终于有些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下马对着那汉子点了点头,也无须通报显然是早就已经通报过,竟就如此带着一行人进了门。
这宅院与外面洛阳城中的喧闹截然相反,处处透着股幽静之感,偶尔见着的几个仆妇奴役也都是悄无声息的走过,只是遇到顾青一行人才微微一顿,行礼后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余良却隐隐感到有几处暗中蛰伏的高手,显然便是这座宅院的防卫力量了。几人被引着穿过幽深的长廊,却没有去往中庭,而是拐过几个门槛,去了一处颇为雅致的别院。
院门前一株桃花开的正艳,隐隐有花香传来,院里绿意盎然,一条涓涓细流从院子中间缓缓流过,还有一座小型的水车,一杆竹筒随着水车上的流水起起伏伏,发出悦耳的“啪嗒”声。院中间的空地,摆有一方石桌,看色泽光滑该是一整块白玉所铸。桌上随意的放着一个酒壶和几个酒杯,桌边摆了一把躺椅,一个看不出年岁的男人正躺在上面,一头长发随意披散,身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却未曾系牢,松松垮垮的漏出一片厚实的胸膛。
男人面貌儒雅,气质温和,此时更带有一种慵懒的意味,只是双眉一片斑白才让人看不出具体年岁,此时正手捧着一本书册,微微恍神,身子却随着摇椅微微晃荡,颇为惬意潇洒。
华统领并未踏进院门,仅是隔空遥遥抱拳一礼便退走。倒是顾青略作犹豫,摘下帷帽领着余良依依进了门。
余良一直对顾青的身份多有猜测,再看到“韩府”的匾额之后更是心中已经大致明了,见到此人做派更是心中已经确定这人该就是被称为“儒帅”的离国军神,几乎以一己之力守住离国半壁江山的韩汝将军。
男人似乎是被脚步声惊动,于是微微转头,面带笑意的看来。
余良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一句诗句。
“人面桃花相映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