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
一个看起来正处于不惑之年的男子看着被捆缚着的子敛。他的身后,是刑天司正章郸。以及跪着的两个刑天司卫。
“是,李丞,就是这个……这个孩子。”
章郸本想说‘恶囚’,但是想到李丞那不甚明了的态度,还是改为了‘孩子’
“刺青呢?”李丞并不在意章郸的小心思,开门见山的问道。
“大人稍等”章郸赶紧回了一句,便亲自拿起一根铜针,扎入子敛的承泣穴,一旁的两个刑天司卫也赶快站起身来,一左一右狠狠摁住已经昏迷了的子敛。
“啊!!”
只见铜针扎进承泣穴的那一瞬间,一直昏迷的子敛突然惨叫起来,大声的嘶吼,使脖颈都浮现出根根青筋。
章郸退到一旁,恭身道“大人,请看。”
李斯看了看章郸,似乎在想些什么,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迈步到子敛身后。
果然有一座城。
那城宛若妖物,从子敛背后缓缓浮现,李斯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座城中人来人往,舟行船停,甚至隔着一层皮肤,似乎都能听到城中的热闹繁华。
定然是它!
李斯心中涌起万千波澜,但却并未在神情上有丝毫表现,能做到一个王朝的左丞,知道,有的事情,不能随便说,甚至,不能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
李斯从怀中取出一张锦帛,看了一眼章郸,示意他过来。
李斯将锦帛放在章郸手中,长袖一抖,一支毫笔便稳稳的握在手中,章郸见状,连忙双手托平锦帛,供李斯执笔。
李斯顿了顿笔,方才写道。
秧葛,牧邻。
笔未沾墨,却笔过留痕。
看着锦帛上的两个字,章郸的心中激起千层巨浪,他知道,李丞要让这件事不曾发生过。
秧葛,牧邻。这正是自己身后正摁压着宛若疯狂一般的子敛的两个刑天司卫。
可是李斯没有停笔,他还要写下第三个名字!章郸感到无限的恐惧。
一点,一横
章郸死死盯着锦帛上的两个笔画,他的手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李丞要自己死!
李斯看着满头大汗的章郸,反手将毫笔放回袖中,拿起那张尚未写完的锦帛,替章郸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还记得冯劫的伤吗?”李斯一边给章郸擦着汗水,一边仿若不经意的问道。
看到李斯并没有写下一个完整的章字,章郸心中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在死亡边缘走了一圈。可是李丞的话又让他惊惧起来。
“卑职记得。”章郸身子弓的更低了。
“说!”李斯看着章郸的发髻,觉得有些好笑。
“冯劫不知高低,公然顶撞陛下,陛下赐鞭笞。
“懂了吗”李斯看着章郸,眯着眼睛问道。
“懂,卑职懂了。”章郸额头的汗珠又开始密集。
“烧了它”
李斯把锦帛扔在章郸头上,转身离去。
“是!”章郸并不敢起身,任由锦帛一直停留在自己头上,直到李斯走出刑室,章郸才抬起头来,拿下头上的锦帛握在手中。
“大人,这个囚徒怎么处置?”秧葛走上前来问道。
“就这样绑缚在这里吧,秧葛,牧邻,你们先去吧。”章郸低头看着手中的锦帛,说道。
“谢大人!”秧葛、牧邻二人闻言,目光露出不解,却也恭身一拜,转身离去。
抬头看着两人的背影,章郸手中突然发力,一阵红光,他手中的锦帛无引自燃。
那锦帛就在章郸手中燃烧,可是章郸似乎并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不远处,刚刚走到刑室门口的秧葛、牧邻二人突然身上燃起大火,任凭他两人如何想要扑灭,却都无济于事。甚至,牧邻转身挣扎着跳入一旁的水槽中,却绝望的看着自己身上的大火在水中燃烧!
锦帛燃烧的很快,几个呼吸间便化作一堆帛灰被章郸握在手心,在那张锦帛烧尽的那一瞬间,还在挣扎的秧葛、牧邻也突然不再动弹。
帛尽人亡。
“唉!”章郸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次是李丞在警告他,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也许李丞一开始想要杀掉自己,但是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但是他确定,如果有朝一日这里发生的事被外人知晓,自己定当是第一个步秧葛、牧邻两个后尘的。
书人命!
这就是李丞,章郸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什么时候会不知不觉的被写在另一张锦帛上被烧掉,亦或是撕掉。他只知道,他已经被卷入了一个,不能为外界知晓的秘密!
微风伴竹声,幽溪谈清茗。
草舍,竹林。
在这寸土寸金的咸阳城中,很难想象还有一片如此大面积的世外桃源。
草舍外,俯跪着一个人。
左丞相,李斯!
整个王朝,能让李斯下跪的人,只有一个……
李斯低俯着身子,看着身下的泥土,似乎能从中闻到一丝竹香。
终于有消息了!
他坚信那刺青是真的,亦或者说,他希望那刺青是真的。
找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终于有了收获吗?
这个王朝,能否破除那个诅咒,真正的达到万世不灭的地步?
成败就在眼前!
“进来吧!”舍內,一个温润的声音不急不缓。
“是。”李斯闻言,站起身来,也顾不上拂去双膝的泥土,恭身低头进了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草舍。
舍內摆设简陋,甚至可以说是贫寒。仅仅一张破桌,几张旧椅。一目尽收眼底。
一个男子身着麻衣,赤足而坐。
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面色清秀,宛若一个儒生。可是仔细看去,却又发现他早已经双鬓斑白。
嬴政!
这个王朝的主宰,整个天下的王者。
“坐。”嬴政慢慢站起身来,并不看站在门口的李斯,转身倒了一杯清茶,放在桌子的另一侧。又反身坐下。
李斯听言,也不敢回话,只是径自坐到嬴政的一旁。却不知从何开口。
“找到了吗”嬴政喝了一口茶,看着门外随风而动的翠竹。
“是。”李斯突然觉得,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措辞,完全用不上,一切只需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回答。
“他们还剩多少人?”嬴政放下茶杯,又站起来,走到一旁,拿起门旁的拂子,弯下腰开始拂扫被风吹到门口的竹叶。
“自从武安君两个月前在西河杀死子崞之后,再无他们的踪影,这个应当是子崞的儿子。”
沉默。
嬴政慢慢打扫着自己的居舍,舍內便突然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茶!”过了许久,嬴政终于将门口杂乱残叶清理干净。便顺势坐在门槛上。
李斯赶紧起身,将嬴政的茶双手奉上。
嬴政接过茶,轻轻的抿了一口,却长长的叹了口气。一旁的李斯不知其中缘由。只能低头听命。
“四十万条人命,李斯,你说值吗?”
“他们是为了王朝的千秋万世……”李斯心头一震,却依旧平静的回答到。
“为什么他们那么强大!”嬴政声音有些低沉,沉闷的打断了李斯。“二百多人,要孤用四十万将士的命才能镇住他们的魂!”
“陛下息怒,他们非我族类。与我等有异。”李斯出言。
“罢了罢了,李斯,你要将那个人看好了,明日给孤带来。”嬴政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是”
“燕丹那边应当是支持不下了,派人送来督亢的地图。”嬴政突然说到。
李斯眉头一皱,却又立刻神色如初,开口答到“燕国实力弱小。不及赵国之十一,且燕王喜生性柔懦,以地求和也在情理之中。”
嬴政听到李斯的回答,突然回过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垂着头的李斯,道:“不止是地图,还有樊於期的人头。”
樊於期!
嬴政看着李斯的的脸色一变再变。哈哈大笑道:“李卿也该放下了,樊於期当日和孤弟成蟜谋反,差点杀了孤,孤也不曾如此痛恨他,话说回来,樊於期也是个人才啊。”
“是。”慢慢的,李斯眼睛都开始变得通红,咬牙回答道。
“哼!”看到李斯的神色,嬴政沉下脸来,“不过一条人命,樊於期杀了你的妻子,你难不成还想让孤给你偿命。?!”
“臣不敢!”李斯被嬴政这么一声责骂,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跪倒在地,不敢再出一言。
“滚吧,孤要回宫,去看看孤的燕地。”嬴政回过头,起身离去,也不再理会跪倒的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