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医师,小女纳兰柒,在家不慎摔伤。家父纳兰俊义让我前来求医。”
纳兰柒目送秋菊出了二门,才扭转身子弓腰行礼。
“哦?纳兰家的?”淼医师挑了挑眉,垂头打量了纳兰柒几眼,她面上虽漫不经心,步子却微缓了些。
“正是”纳兰柒乖顺地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她对淼医师不甚熟悉,但也不算生疏。
毕竟关于这位的传闻,在都城随意逮个人,也能说个三天三夜。
淼蒹葭,闺名杏萱,出自倾墨国赫赫有名的杏林世家,但她的一生并不是在祖辈的蒙荫下一帆风顺、恣意潇洒,而是半生坎坷。
她幼时,被淼家的妻妾之争殃及,误服了她母亲呈给妾侍的祛子汤,虽侥幸捡回一命,却终身丧失了生育能力。
世家子弟皆棋子,而联姻大抵是女子为家族发光发热的唯一机会,淼医师无疑是颗废棋。
然而随她年岁渐长,淼家人发现她在医术方面高人一等的天赋,可以联姻的淼家女不胜枚数,但如淼蒹葭这般天资聪颖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而后十载,淼家对淼医师极尽娇宠,她也不负众望,小小年纪享誉国都,以精湛的医术为淼家的屹立不倒添砖加瓦,便是先帝爷,也盛赞她英雄出少年,有大家风范。
淼医师一时间盛名累累,纵是女子,也跻身于皇都炙手可热的世家子弟之中。
待她出阁之日,先帝爷第九子携千缎锦、万斛珍,铺十里红妆前来求娶。
九王爷却不是求她做正妃,只是侧妃,说到底,不过是妾。
男权的社会,男人的天下,女子的存在如附庸品般可笑。
纵使你声名远扬,纵使你封胡羯末又如何?到头来,你还是要做那恭顺贤良的妻,要做那毕恭毕敬的媳!母以子贵,倘若你没有生育后代的能力,便连那做妻做媳的资格也没有!只能为妾!
淼家人却不觉有任何不妥,即便只是侧妃,也足以让他们与皇权搭上边,足以让他们喜不胜收了。他们让淼医师衣食无忧的长大,又让她冠盖满都城,如今,终于可以取得回报。
只可惜,他们忽略了一点。
淼医师从小读的是观古鉴今的圣贤书,而不是缠绵悱恻的话本,风花雪月的诗集。她的躯体中奔腾的是鱼死网破、不甘人下的铮铮气魄,而不是低眉螓首、娇羞呢喃的女儿情态。
大婚在即,淼医师骤然消失。淼家人寻求一年未果,把她从族谱中除了名。
而后几年,她一直渺无音讯,直至倾墨五十四年的叛乱平定之后,才突然出现,并在都城开了家女医馆。
时年,九王爷已在叛乱中被圣上诛杀,淼医师医术高明再加之当今皇后是她在闺中的手帕之交,医馆很快便声名鹊起。
“小姐”纳兰柒被请安的声音打断思绪,她抬眸正巧看见几个丫鬟手脚轻快地打起门帘。
“到了”清冷的声音响起,淼医师也未垂头看纳兰柒,就径直走了进去,她一步跨的很大,脚底几乎要生出风来。
纳兰柒急急跟了上去。
她先前自顾自想着心思,倒未发觉因一路疾步跟着,自己额头上已沁出了几层细密汗珠。此刻慢下来,倒是觉得热的紧。
“这位姐姐,劳烦你替我拿会斗篷”纳兰柒温言细语地招呼门帘一侧的丫鬟,那丫鬟忙躬下腰,利索地替她解下了斗篷。
“穿上!”一道有些冷厉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
纳兰柒与丫鬟皆是一愣。
淼医师回眸,见纳兰柒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怔忡地看着自己,似乎被吓着了,不由心下恼恨。
她其实对孩子喜欢的紧,只是为人孤僻又不善与人交道,关心的话总是被说出适得其反的意思。
“你先前出了汗,毛孔都舒展开了,邪气容易入侵。我这屋子又比外面冷了许些,你脱了斗篷再入屋,骤然收汗,怕是要染上风寒的。”
淼医师努力勾起嘴角,不过大抵是平日里冷肃着一张脸太久,瞧着别扭的很。
她又半蹲身子从丫鬟手里拿过斗篷,披在纳兰柒身上,仔仔细细替她扣好了襟扣。
“谢谢,平常家里无人告诉我这些。”
纳兰柒看着淼医师假作镇静,却又小心翼翼,悄悄瞧自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发笑。
她倒是未被吓到,只是倾墨国女子说话总是燕语莺声、娓娓动听的,便是骂人,用的也是那吴侬细语。乍然听到这般真性情的,有些诧异罢了。
“谢谢?”准备起身的淼医师身子一僵,她这辈子听过太多达官权贵说谢谢,却没一声,如这稚气俏皮的童音般,来的真情实意。
淼医师觉得笼罩在自己心头的沉沉阴霾都被这银铃般清脆的声音驱散了,原来自己也是能招孩子喜欢的。她瞧着面前那张浅笑嫣然的精致小脸,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又骤然转身,掩饰住面上因兴奋升起的红晕。
“你不用谢我,我是怕你在医馆感染了风寒,砸了我的招牌。”
她轻声嘀咕了一句,匆匆走回里屋。
“噗嗤”纳兰柒和丫鬟们都忍不住,笑得前仰后伏。
“还不进来!耽误了我功夫可是要加钱的!”淼医师只作没听见身后的嬉闹,轻斥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