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角峰上，青柠站苍苍青柏之下，一身素衣，手执雨伞给背靠苍柏的陈杅遮挡住那淅淅斜雨。
脸色还有些苍白的陈杅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股快意风流的潇洒之气，两眼中的那一抹神采也已经模糊不清，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陈杅强忍住心中悲切，声音嘶哑道：“我连江湖都不曾知道是为何物，怎会有如此多的人因我而死？”
青柠笑了笑，在陈杅身旁蹲下，看向已经高挂起黄白二色的太岳山顶，道：“黄掌教仙逝之后，接任的便是王如谌，那个生而观道的小道士。”
想起那个几个月前还同自己一起偷看道家秘典的小道士，陈杅更觉无颜面对王如谌，更无颜面对整个玄岳山。
“就这点出息？”
一声轻喝从身后传来，陈杅茫然转过身去，见那个青衣儒生正站在自己身后不知何时而来。
萧渐寒叹了口气，走到陈杅跟前，轻声道：“哭够了收拾好行囊随我一同去参加三教之辩，只剩下两个月了，容不得再拖沓。”
陈杅先是一愣，随即无奈道：“走了这两个月死了这么多人，这条路，还有的走么？”
萧渐寒白了一眼这个年轻世子，道：“哪还有那么多人来关注你这个小子，耶律林石跟封常清前几天在白木堡打了一场，未分胜负，又约在长滩河一战；而上凝山，金纂门那些子凑热闹的也跟北奴的门派约上一战，就定在下月十五，江湖人都往北奴去看戏或者去江南参加三角之辩了，谁还管的了你？”
陈杅张了张嘴，震惊道：“那个耶律林石他不是擎玄么？封常清如何打得过？”
萧渐寒对此见怪不怪，笑了笑道：“你一个五品的不照样扛过了宋朝离的全力攻击？”
陈杅自嘲一笑，喃喃道：“若不是你和黄掌教，早就死了。”
萧渐寒听后瞪了一言陈杅，道：“可莫让我和黄掌教失望了。”
陈杅站起身子，全力运气，有一缕缕淡青色的光芒在两掌之间汇聚，“不知为何，这一伤之后我体内的上清境竟是直接跨国了第二层和第三层而直接步入第四层。”
萧渐寒眉头蹙起，似乎懂了黄道羲为何会直接收取了二十多座山峰的万物生气。
大破而后立。
萧渐寒走到石崖前，俯身对太岳山顶上的那座大殿一拜，身后了一口气，萧渐寒扭过头去对陈杅道：“这条路，你退不得。”
陈杅伸出一只手掌，静看着那一簇真气所化的“火焰”沉声道：“那便不退！”
小角峰上，年轻世子双膝跪地，对着太岳山一拜再拜。
现在的太岳山名门齐聚势力纷杂，自己去不得，只能如此遥祭；否则若是让天下知道黄道羲之陨落尽为了扶起自己一人，记窥于上清境之人恐怕绝不比春秋遗民们要少上一分。
三拜之后，陈杅缓缓起身，忍住对于老吴，对于黄掌教的愧疚，转过头对萧渐寒微笑道：“下山吧！”
萧渐寒白了陈杅一眼，淡淡道：“我在江州城等你，若是到了三教大会之日你还未出现，我便再来北雍给你烧一炷香。”
陈杅淡然一笑，道：“没你这尊大神在身边，该是容易点。”
萧渐寒对此颇为不屑，敢来找自己麻烦的，宋朝离算一个，然后呢？江庭疏？
想起那个不曾见过兵家钜子，萧渐寒倒是想看看这个被司空无骇亲自列为必死的刀客究竟有何底子了。
临走，萧渐寒看了眼陈杅腰间的那把铁剑，好奇道：“为何不换一把更好的剑？”
陈杅伸手摸了摸铁剑的剑柄，温声道：“王府藏剑千把，皆是一等一的宝剑，可保健太多，却是挑花了眼，倒不如这一把最普通的铁剑要省心。”
萧渐寒颇有同感道：“早年间到处早日比武，可没一个能打了，倒不如去找妖魔鬼怪打架有趣，所以这些年我萧渐寒才不再参合武林之事而是专心去深山古刹之间寻龙寻妖寻鬼神。”
陈杅对此哑然失笑，“这哪里有的可比？”
“这如何比不得？”萧渐寒反问道。
陈杅白了一眼，“王府藏剑千把各有妙处，每一把剑较之其他宝剑的品质都不会落下太多或者超过太多，每挑选一把都觉得另一把更适合，可另一把又会变成那毫不起眼的每一把，索性不如选择最为普通的铁剑，而你那只是于这个天下无敌到了一种境界而已。”
萧渐寒点了点头，对这陈杅的说法颇为赞同，但还是低声道：“可你，已经走不了游侠之路了，这把铁剑于你又和随地可取的树枝有何差别？”
说罢，萧渐寒伸手从背后青柏之下折断一根正巧与那铁剑一般粗细的树枝，然后随手一挥竟将地上青石击得粉碎而那断枝却毫发无伤！
“我这般举手皆是剑意，一花一草皆是于我皆可作三尺青锋剑都要随身佩剑，你又有何底气？当真以为自己是那些江湖游侠儿么？你觉得自在潇洒是江湖快意，可江湖对你，却是杀机四伏！”
陈杅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圆自己的那个江湖梦，萧渐寒说的没错，自韩河山亲自拦截自己开始，说书人口中尽是潇洒仗剑走江湖的游侠梦便与自己彻底断绝了，而黄掌教和陈凛在那一日传功上清境的时候应该更是清楚，自己已经绝不可能成为自己年少时的幻想中那仗剑天涯醉卧山巅的游方剑客，甚至是自己那一直被自己视为世外高人，更被轩辕阁评作游方散人的萧渐寒也做不到！
“可江湖有你，有裴瑜，有那女子琴圣，有葬地和尚，有宋朝离，有江庭疏有...”
“关天门，绝神迹，这些，还不够！”
萧渐寒极为罕见的发起怒火，若是陈杅抱着这幅心态，那自己不如直接废了他的武功在跟裴瑜和风楹与江庭疏一起杀上天门！
而若黄道羲没有栽培这个神帝种子，自己这五人联手最起码也能还这位世间百年清静！
陈杅愣在当场，自己从没想到过黄道羲与陈凛竟然想让自己杀上天门，这岂不是逆天而行！？
萧渐寒压制住了心中怒意，面向东方，解释道：“从大周天子再开天门始，人间便成了神鬼怪精共存之地，而天上神邸又以掌控节气为权柄让整个人间臣服于真神脚下！这样的日子，必须结束！”
陈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粗喘了几口气，低声道“但是人，真的可以对抗神？”
萧渐寒拔出腰间泛着青紫光芒的龙渊剑，沉声道：“至少，我们还有可能，而千百年之后，还有谁能够让人间归于宁静？”
“惊芒，敢随先生去！”
陈杅，字惊芒。
萧渐寒点了点头，奋力挥下龙渊剑，堆积如山的乌云随之散去，而监管这一方天地的神君却选择了闭口不言。
对于一方神君而言，天人私自下凡，妖灵鬼怪丛生，自己视而不见又何尝不是有违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