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娅从床上惊坐起,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不像村里其他人喜欢把房间装饰的色彩艳丽,这个房间很简陋,墙是最原始的木头本色,地板也是,柜子也是,椅子也是,甚至她身下这张床也是,每个弯角都精雕细琢,光滑透亮,虽然朴素,却处处透着一种别样的精致。
唯一的色彩只有窗上的紫色风铃,却也在日晒风吹中褪了颜色。
壁炉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些烧焦的残渣。
窗外,昨夜可怖的树木在阳光下焕发着勃勃生机。
维娅意识到自己被救了,并且还在森林里。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自己最后惊惧的求救,接下来是一片空白,她的脑袋仍旧带着沉痛,四肢有些软绵绵的。
不过她还是掀开被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她身上依然穿着昨晚的衣服,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维娅打开门,门外又是一个房间,靠东面的墙有一排矮柜,上面放了一些生活用品:几只盘子、饭碗和水杯,刀叉则被整齐的插/到木托里悬挂在墙上。
矮柜的旁边就是饭桌,纤尘不染的桌面,中间有一个白色花瓶,花瓶里插了一束白色铃兰。
好干净的家。
这是维娅脑中最快闪现的想法。
房间另一侧还有一排架子,架子上一个挨一个的摆着小物件,维娅走近了才看清楚,这些东西全是木雕,雕刻的是形态各异的动物,最多的动物是牛、羊、马,每一只的模样和姿势都不一样,各个栩栩如生,完美精致。
维娅以为,房子的主人一定是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的人。
大门是敞开的,维娅朝外面看了看,没有看见人。
门口有一颗繁茂的苹果树,白色的苹果花落了满地,树上结了纽扣大小的果子,翠绿翠绿的,可以想象,当秋天来临,这棵树上的苹果有多么美味。
维娅对房主更好奇了,她走到外面,看清房子的全貌,这是一间不大的木屋,只有一层,在旁边还有一间更小的木屋。
按照这里人的习惯,这种附属小木屋不会住人,一般用作储存干草或者圆木,干草用来饲养动物,圆木自然用来取暖。
维娅已经看到掉落在地面上的碎干草了,难道这家人也是牧农?
她绕过主屋,走到小木屋一侧,小木屋的门是开着的。
房主应该在这里面了。
维娅这样想着,走近了一些,抬手准备敲门,眼睛随意往里一望。
整个人突然定住不动了。
那只折腾了她一宿的老羊,此时此刻,就在这间屋子里,她不会认错的,羊尾巴上粉红色的标记独属于约翰家。
更让维娅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昨晚疯狂如精神病羊的“老猛男”,现在温顺乖巧的把自己的脑袋靠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高大的男人附身抚摸它的头,动作温柔,他背对着维娅,她看不见他的脸,却直觉他的神情一定也很温柔,因为她看到老羊眼睛里对他的依恋。
男人察觉到来自背后的视线,忽然转过身。
四目相对,
两人都有片刻的怔忡。
维娅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见到他这一刻,心中的感觉,仿佛雨后天空里蓦然望见彩虹的瞬间,她想世上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惊艳时光。
她跨进屋内,走近他,越近,她的心跳的越快。
这个男人有一双灰紫色的眼睛,是银河的颜色,可以把天穹和星空都蕴含其中。前世今生,维娅从来没有遇到过谁仅仅凭一双眼睛就能震撼住她。
维娅不得不把视线往下,却发现他的唇形也非常好看,是浅淡的红色,像被浸染过的朱砂。
她只好平视他的脖子,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接下来便是安静,
半天没有得到对方的回话,但维娅知道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没由来的觉得紧张。
终于,男人开口说话了,“不用谢我,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出手救你。”
他的声音与他刚才对羊表现出来的温柔截然不同,有些疏离。
维娅像是没感觉到他的冷漠,笑脸迎人,“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她的语气非常真诚,“还有,谢谢你帮我找到了羊。”
“昨晚你为了找它才进森林?”男人看着她,眼神有些异样。
维娅点头,“它突然撞破牧场的围板跑出来,”想起昨晚的风雨交加,维娅还心有余悸。
他皱眉,“你家里其他人呢?”
“他们去了外地,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我也知道是我太冲动了,可是羊该怎么办?而且大家都说,森林里住了一个性格奇怪的护林员,牧场里跑掉的家畜都被他吃掉了......”
说到这里,维娅停顿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猛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那个...那个怪人,该不会是你吧?”她讪讪的说。
“我是这里的护林员,说不定就是我把你家的羊抓过来的。”
他的语气里分明带上了讽刺。
维娅想把自己舌头咬掉,她简直蠢到家了,把背后的坏话当面复述给当事人。
男人抬步欲走,维娅赶紧挡在他前面,
“我以前也是大家口中的怪人,其实我根本没做错过什么,仅仅因为孤僻不合群,在他们心里,我就是神经病,是怪物,他们可以肆意嘲笑讽刺我,践踏我的尊严,于是更多的人因此厌恶我,远离我,这就是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她的眼中有一丝悲伤,这是属于真正维娅的感情。
所以她更加难过,更加自暴自弃,明明渴望别人的关注,却极端的为了保护自己而去否定别人,用冷漠与绝情来欺骗自己,最后孤独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人们的偏见,太可怕了。
可以害死一个好姑娘。
维娅不相信这个男人会做出如狄克所说的那些坏事,能对一只羊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舍得吃它。
“我相信你是好人,”维娅斩钉截铁的说,“哪怕所有人都说你古怪,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是好人。”
她毫无畏惧的直视他,眼睛干净纯透,仿佛任何人都能轻易的看进她心里去。
他望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维娅知道他不生气了,脸上绽开夺目的笑容,“还没做自我介绍,我叫维娅·莱维特,今年十六岁,以前住在沃州,来村里刚满一个月,有很多事都不懂,说话难免莽撞,你千万不要介意。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当这个女孩专注的望着你的时候,谁能拒绝得了她?
他在心里叹息,
“西奥,我叫西奥。”
维娅只知道他叫西奥,他既没有告诉她姓氏,也没有告诉她他多大年纪,不过维娅看得出西奥很年轻,他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
在维娅的印象中,护林员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叔才会做的工作,一个人孤单的守着一座山,一片森林,想想都很难受。年轻人如何忍受得了这样的寂寞?而且西奥的法语说得比狄克流利很多,法语应该是他的母语,他怎么会跑到德语区的山林里来工作呢?
不过最匪夷所思的是,“老猛男”对他的态度。
只要维娅接近“老猛男”,它又会变回那个凶狠的样子,除非西奥在旁边安抚它,它才会平静下来。
维娅不禁怀疑,难道“老猛男”真正的主人是西奥,约翰叔叔才是偷羊贼。
西奥正在喂“老猛男”吃干草,维娅守在一旁,她注意到他的左手戴了一只黑色手套,他穿着黑色夹克,黑手套很不起眼,如果不是她盯着紧,压根没发现这一点细节,手套是光滑的质地,应该是皮手套,奇怪的是,他的右手又没有戴手套。
他用右手喂食“老猛男”,用左手轻拍他的脑袋。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用戴手套的手喂食动物吗?
维娅把疑惑压在心中。
喂完“老猛男”,西奥对她说,“我帮你把羊送回牧场吧。”
“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维娅感激连连,“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让它这么听你的话?”
西奥却反问她,“以前牛羊夜里跑进林子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进来找,你知道为什么吗?”
维娅想了想,“是不是因为他们觉得一只牛羊的价值还不如自己耗费的力气多?”牧场主们都不是穷人啊。
西奥摇头,“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牛羊的生命不剩几天了。”
维娅愣住了,她看到西奥眼中的悲悯。
此时的她忘了去想,为什么西奥会知道“老猛男”将活不久了,而且西奥压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西奥牵着“老猛男”走在前面,维娅没有办法接近老羊,只好稍微落后他们一步,前方的男人步履从容,在他的引导下,昨晚明明让维娅害怕得要死的森林与小路,在她眼中也变得宽敞明亮。
她不禁望向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像一棵银枞树,笔直挺拔,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