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浩对我述说往事的那天,本应是他与乔生庆祝他们在一起百天纪念的日子。我们在一家小餐馆里相对而坐,桌上摆满了酒,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我在听,他酒量并不好,但那天却喝了很多酒。我没有劝他停下,我知道他若是不全部说出来,是不会结束的。
那天我才知道,原来黎浩认识乔生的时间,并非2011年乔生休学结束回校之后,而是他刚上大一2008年底的时候。黎浩家里经济困难,他向学校申请了图书管理员的兼职,而他第一次见到乔生就是在图书馆。那时候乔生刚升大二,因为许薇薇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小产。黎浩说乔生每次都坐在同一个位置,都是在中午同学们去吃午饭的时间去那看会书,那个时候图书馆里人最少。
乔生不会呆很长时间,她一定会在下午两点前离开,从无例外。
“我从没看到一个女生看书的样子那么专注,她和其他女生不同。”黎浩在回忆这段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感慨道。
他们第一次对话,是因为黎浩在摆放图书时弄倒了书架,随着一声巨响书架上的书瘫洒了一地。那时候黎浩是个沉默、自卑的大一新生,身上穿的是补了又补的棉服,脚上是露出脚指的凉鞋,在寒冷的岁末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那个样子任谁看都知道他家境不好。可乔生却好似对那一切熟视无睹,她是当时唯一一个走到黎浩身边帮他一起收拾残局的学生。黎浩向乔生一个劲的道谢,乔生只是简单回应了他。乔生根本不会想到,那次在她记忆里没有留下痕迹的对话对黎浩而言却是毕生难忘。
“你可能不懂,那个瞬间我有多窘迫狼狈,所有人都盯着你看却没人肯帮你。只有乔生,她肯蹲下来与我一起捡那些书……”
“她不是因为你才那么做,她一直是那样的人……”?我答他。
“我知道,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蠢到以为她对我有意思!我只是习惯了被无视,可那一天……”黎浩说着就哽咽了,我们已经喝下了许多酒,他的脸涨得通红,他双手抱着头,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我宁愿相信他是喝多了难受,否则一个大小伙子突然哭鼻子真的令人有些难堪。
我轻拍着他的背,只能不断的安慰他,“我懂,我都懂你的意思……”
黎浩继续说下去我才知道,他从那之后就开始关注乔生。他知道她的名字,她的生日,她的专业,还有她那些被人说三道四的感情经历。他曾在通宵教室外一直守护着乔生,乔生在教室里睡觉,他就默默的在教室外守候她到天亮,从未让她知道。我听到这里,想起薛晓燕曾提到乔生经常夜不归宿呆在通宵教室,黎浩说的大概就是那段日子了。他曾在打听了乔生选修课表后,宁愿错过自己的课也会去听乔生的课,乔生在的时候,他就默默的坐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乔生不在老师点名的时候,他会壮着胆子为缺席的乔生应答;他曾为了替乔生借到图书,而煞费苦心的整日守着借阅记录,一旦有乔生想借的书归还,他便会第一时间借到,再等着乔生随时出现,将书不留痕迹的借给她。
2011年,乔生返校继续大三的课程,黎浩与乔生上了同一个老师的专业课。
是乔生先找到黎浩的,在某个下午下课后,乔生走到黎浩面前,就那样盯着他看也不说话。
“你就是黎叔?”他们对视了许久,乔生开口问他。
“你在说些什么?”黎浩装傻,眼神努力的回避乔生。
“真的是你?”乔生挡在他面前,不让他离开,追问道。“别蒙我了,真的是你?”她又问一遍。
“我不懂你说什么……”黎浩干脆扭头不去看她。
“不是你,又怎么知道我昨天没来上课?”她反问他。
“我怎么知道他从哪知道的!”他被她追问急了,脱口而出一句话,但说出口他就后悔了,那句话等于承认了他就是乔生口中的黎叔。
其实早在2010年,新兴社交媒体微博开始流行的时候,乔生就注册有账号,她会在上面偶尔记录心情。那个账号并未对外人提起也没有公开,那是乔生的秘密基地,她把无法在人前述说的许多心情都写在了那里面。也是那时候,乔生第二次怀孕申请了休学,没再去学校。
黎浩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把与学校相关的所有官方微博账号里每个粉丝都点击了进去查看,他希望能找到乔生的身影,虽然是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他还是那样做了。谁知道在浩瀚的网络世界里,他竟真的找到了乔生。乔生的微博叫“乔家大院”,黎浩于是给微博改了个名字,叫“黎家大院”。起初是黎浩关注的乔生,每一条她发表的心情,文字,图片下面都会有他的评论。她分享美术、艺术作品,他会给她一些推荐和建议,她述说生活的困惑,他会评论上几句看似无心却有力量的话。到后来,乔生也终于关注了他,他们偶尔会私信聊上几句,他说自己是年过半百的黎叔,她于是骗他说她是三十而立的乔小姨。他们从不问出处,不问家世,开始了这段单纯交流艺术,交流心声的友谊。
若不是乔生回了学校开始重新出现在黎浩身边,若不是黎浩没能忍住拐弯抹角的问了乔生为什么没去上课,也许乔生会一直蒙在鼓里。
乔生当然不傻,当她查看完学生名单,只看到黎浩和一个女生姓黎,再又观察了黎浩一阵子后,她终于确信黎浩就是那个看似无意走进她生活的黎叔。
乔生在微博上,曾将她有自杀倾向,身患抑郁的事情告诉过黎叔。她只是太抑郁了,才会和一个自认为永远不会见面的人吐露心声,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其实一直陪在她身边。
黎浩那天向乔生表白了,他紧紧拥抱了乔生,对她述说那些压抑在内心深处长达数年的感情。黎浩曾经以为那一天会是那段关系的结束,可谁曾想,他与乔生在那天过后就在一起了。
他们没有接吻,没有牵手,但他们的确在一起了。乔生上课的时候会主动坐在他身边,下课会和他一起吃饭,他们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呆在一起,除了牵手、接吻和拥抱。乔生开口叫他黎叔,他便回应她乔小姨。那段日子她们快乐也痛苦,乔生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她会突然的埋头痛哭,又或者一整天滴水不进。那些时候黎浩都陪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即便许多人议论他们,他们也没有去争没有再闹。他们像两个老友,没有温存和激情,却又如同相伴多年的伴侣,始终形影不离。
“过去我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没爱过,所以不懂得去爱。可如今我才算明白,爱没办法强求,它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真心,没有付出过真心的感情永远算不上爱情。”——乔生2011年3月18日。
2011年3月18日,其实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在听完黎浩的故事后,我才真正的看懂了乔生那段话的意思。在爱情里百转千回经历了许多伤害后,乔生终于在那一天遇到了真正的爱情。只是可惜,相恋不足百天,她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