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月华满地,繁星漫天。猎猎海风中,唐谷溪穿梭在两侧,找着齐煜的身影。屋内的晚饭都摆上了,只缺他一个,这船也不大,他究竟能上哪儿呢?
“我来了。”背后传来一声响,唐谷溪转过身,只见齐煜站在东南侧的船角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
看到她惊讶的神色,齐煜谈笑自若走了过去,“怎么,叫我作甚,可有急事?”
“你……去何处了?”
“就在这四周逛逛啊,天黑灯暗,你找不见我很正常。我方才一时走神没听到,现在听到了,就过来了。”
唐谷溪茫然点了点头,转开视线,“嗯,那进去吧。大伙儿都在等你吃饭。”
齐煜望了望四周,诧异道:“为何不让陆卫出来,你身子可还没痊愈啊,在风里站着一旦受凉,病情再一加重——我可担待不起。”最后这句话,他刻意加大了声音。
唐谷溪笑笑,没说话,和他一同钻进毛毡里。
毛毡内点着风灯,暖和了不少,两边是几间小隔间,中间是宽阔的过道。二人走进一间小屋内,只见陆卫和玉蝉正在上菜,林寻在一旁的榻上趴着,看样子尚未恢复。
头顶的风灯随着船的晃动轻轻摇摆着。
众人落座,许是登舟第一日,胃口都不是很好。可是桌上却是玲琅满目,各味菜肴和甘洌,都是宫里规格的,一样不缺,一样不少。菜香四溢,酒香飘逸,馋的榻上的林寻也涨了几分精神,在众人的催促和不怀好意的笑声下,也勉强坐了起来,小菜入独,倒是清爽了几分。
行程的目的虽然沉重,可所有人都不提此事,似乎商量好了一般,高谈阔论把酒言欢,一言一句讲述着往日的趣事,时不时捧腹大笑,竟如同真的出来游玩一般。
船上的小厮皆知这几位是贵客,丝毫不敢怠慢,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见众人兴致高,他们也乐得轻松。
晚饭至半,齐煜笑着摇摇头,手里不动声色端过一盘菜,又拿了两个馒头,说道:“你们继续,今日略感疲乏,我回屋歇会儿。这点东西就归我了,谁都不许跟我抢啊。”他指着林寻,幽幽说道。
“切,我才不抢。”林寻这样说着,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盘子里装的,果然是他最爱吃的烧子鹅。
“等等。”唐谷溪眉眼一翘,把他叫住,筷子轻轻指向那一盘银鱼,“我记着,少将军最爱吃的,可是海里的东西啊。那烧子鹅,你动都没动一下,为何偏偏选了他?”
“就是啊,他明明是故意的!”林寻愤愤不平。
齐煜嘴角一翘,神色淡然:“正是因为没动过,我才要挑个完整的。”说完,转身走了,留下背后一片哗然。
“习惯了习惯了,少将军一向霸道的很。”
“他也就会欺负我,看我以后还叫不叫他哥哥了!”
“哟,你说的?可说话算数啊。”
“齐公子要是听见你对他换了称呼,该不知如何——”
“如何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片喧闹声中,唐谷溪默默端了一碟核桃酥,掀帘走了出去。
“齐煜。”
长长过道中,齐煜方行至门口,便听见背后有人叫他,不觉脚步一滞。待面上的神情调整好后,方转过身来,温言道:“外面清爽一些,我去外面吃,你身子弱,就别出来了。”
“我不出去。”唐谷溪听话地点了点头。
齐煜摸不准她是何意,见她没有多余言语了,只好迟疑地转过身来,却并不敢急着往外走。
“拿上这个吧。”唐谷溪款步走过来,将手中的糕点放在他手上,抬首对他微微一笑,“都是你爱吃的,不够了,里面还有。”
齐煜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凝固了,眸色愈加深重,望着手里的那叠核桃酥,竟连点头也忘了。
唐谷溪放下糕点后,也不多留,很快走开了。
都是你爱吃的?
在座之人除了玉蝉恐怕谁也知道,他齐煜对什么糕点都不忌口,除了这核桃酥!只要吃上一口便会过敏,浑身起小红点……
之前在军营苏宸和他笑骂时,常常就此话题打趣他,唐谷溪等人自然也都知晓了。
此刻,她把这核桃酥端给他,必不是故意捉弄。而是因为其他一个原因——这核桃酥,原本就是苏宸最爱吃的。
包括他手里的这盘烧子鹅,也是。
齐煜凝眉盯着这两样东西,心里止不住地咆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两个人究竟要做什么?这样玩很有趣吗?
一个说等对方缓过来他才出现,其余时候只要默默陪着便好。一个生生死死找了对方两年,最终却不敢去见他!他们是高兴过了头吧?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让他俩换成他和林落,看他们还会不会作下去……
回到房间后,唐谷溪再也静不下去。
她忍着坐了一刻钟,便推说不舒服回去了,且不让玉蝉跟着。在座之人正兴致高,便也没说什么。她回屋后,找出件大氅披上,走到了甲板上。
此刻月色皎洁,海面上空旷寂静,四周除了大大小小的渔火之外,不见一物,像是周身陷入了黑暗中一般。海风猎猎刮着,她不由得裹紧了衣裳,才抵挡住了凛冽寒意。
直到另一侧有声音响起,她才下意识躲到一旁,看见齐煜从方才那个地方出来,四顾一下后,方徐徐走回毛毡内。
她远远盯着那个黑洞,那块木板,心一下一下跳动着。
未及片刻,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咬紧下唇,大步了走过去。
再次打开那木板时,眼皮底下是一片漆黑,心中的紧张忽然变成了疼痛——海上多么潮湿,又是夜里,阴冷无比,里面无灯无暖炉,他要冻死自己?!
既然他不是对她失望,既然他仍跟着来了,那为何不出来,为何不出来见她?
一时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又是紧张,踌躇片刻,她终于一咬牙,跳了进去。
许是太过激动,尽管她用了轻功,可落地时还是歪到了地上,真是浑身狼狈。
“你怎么又——”远处传来一声沙哑的嗓音。
唐谷溪痛苦地揉着后背,睁开了眸子,只见黑压压的舱底竟然在顶上挂了一盏灯,虽然投下的光影昏黄黯淡,可还是照亮了眼前的那个身影。
氤氲朦胧的光晕中,他直直地站在那里,脚步停滞不动,青黑色的衣袍裹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清瘦无比,不同于以往的华服锦衣,不同于以往的金甲银盔,此刻的他……变得有几分陌生。
他背着光,脸庞有些模糊。
可那双眼睛,却黑亮无比地注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