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给我说这个。”他即刻嗤之以鼻,斜眼瞧着她,眉毛扬得高高的,“你也就比我大一岁而已,唐谷溪,可别倚老卖老。再说了,我长大还用你教?早在见你之前就比你成熟……”
唐谷溪静静听着,竟没有反驳,莞尔一笑:“是啊,确切来说,我也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多大人了……说这个,臊不臊?”
“不臊。”
林寻懒得和她贫嘴,继续凝望海面,不再作声。
“其实,我一直很敬佩你。”良久,唐谷溪的声音再次响起,淡淡的,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你不知道,我一生敬佩的人可多了。小时候,我佩服师父和秉风哥哥,后来,我佩服你姐……佩服她,能以女子之身、以高超卓绝的武艺,赶超一派男子,彻底碾压他们……”
闻及此,林寻扯了扯嘴角。
“当然,还有后来的少将军,七王子。我佩服他们之间不论身份贵贱的友谊,佩服他们驰骋疆场并肩作战的肆意,也佩服他们每个人文武双修的才气……还有苏宸,他过于执拗的赤诚正气。”
她顿了顿,苦笑一下,“甚至我也佩服花宁,她爱一个人,可以执着到发疯发狂……近乎走火入魔。”
“你邪正不分啊!”
“邪正本就不分,谁又能说清,自己身上没有肮脏的一部分?谁又能保证,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没有令人动容的一面?”
“我不和你理论。”林寻“切”了一声,扬头就走,“你现在是风光了,乐意了,天下最开怀的人,除了你,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的声音渐渐飘远,吹散在风里。
真的是最风格、最得意的人吗?
唐谷溪敛容凝思,视线落在远远一处,停着不动。耳边不断回响着林寻的话,神情略变。
她也失去了很多啊。
“林寻的事,我都知道了。”身后有声音响起,唐谷溪愣了愣,想转头却还是停住了,她收起眼底的哀愁,嘴角翘了起来。
一双胳膊将她环住,紧紧扣在他的胸前。下巴抵在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温温热热。
唐谷溪四下看了看,好在没人。
他贴了她的头一会儿,忽然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林寻远去的地方,陷入了沉思。很快,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也许,当初我不去西征,陪你回到西州,事情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了。林寻,林落,林家……他们每个人,都还会好好的。就算不比当初,也不会像如今这样……”
林落,林寻,林肃,叶瑾云,周伯,冯昀……所有关于林家的一切,都落得惨烈,走的走、死的死、伤心的伤心……似乎毫无办法,毫无挽回之地。
那个目标,那个多年来不曾忘怀的承诺,那个骆家族人永世的安稳……都是林家人用一血一肉换来的。
她唐谷溪纵然再有能耐,也保全不了所有人。
还是有人会死去,包括她最亲最近的人。
四下里静悄悄的,两个人都有些感伤,垂着头不说话。
“苏宸,其实有些事,我还没告诉过你……”唐谷溪转过身,双手摸住他胸前的衣襟,仰头注视,“我不想隐瞒你,更不想欺骗你,其实我……”
苏宸把手扣在了她手上,剑眉中渗出淡淡严峻,微微摇头。
唐谷溪眉头一皱,不知他是何意,本来做好准备的心,忽然乱了起来。
“不需要。”他说,“什么都不用跟我说,你所做的我理解,不管是什么,永远不会影响到什么。你听好了,小溪——我只要你,只要你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便已足矣。”
最后那句话,他一字一句,音调轻柔,极其缓慢,像是要把每个字刻入心里,也刻入唐谷溪的心里。要她永远铭记,永远铭记。
只要你。
只要你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
唐谷溪的心漏了一拍。随即剧烈跳动,无尽暖意与悲戚涌上心头……将她弄得眼眶酸酸的,低头眨眼。
凉禹纵然是她的留恋不舍之地、满腔恩情之地,却也是她的悲愤屈辱之地,伤心绝望之地……
那一夜的玉佩破碎,那一夜的翻云覆雨……
那一夜的痛哭不止,那一夜的心如死灰……
都如毒蚁一般,潜藏在她心底最深处,不动则好,稍稍一念及,便是噬骨般的疼痛,瞬间能将她浑身气力抽干。
心有余悸。
苏宸看出她的难受,眼底蔓延出无边的心疼与愤恨,心疼是心疼眼前这个强忍着不掉眼泪的女子,愤恨则是对自己的愤恨……她头低得越深,他便越恨自己。
可他仍记得一点——不能让她掉眼泪。
“你知道,你昨晚说什么梦话了吗?”他突然语调一转,翘眉问道。
果然,唐谷溪一闻此言,猛然抬头。直直望向他,两颊飞去两朵桃花。
虽说……米已成粥,然而毕竟两人初次言及,唐谷溪还是略有不适。脑中回旋着的,何尝不是那旖旎之景……
苏宸只是逗她开心,其实并无梦话一事,所以也没想着要说。见她已从伤心中出来,便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
“咳咳!”
背后传来一声咳嗽,明显是故意的。
唐谷溪慌忙躲开,视线擦过苏宸的肩膀,朝他身后瞥去,一见那人洋洋得意的神情,顿时又是生气又是窘迫,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哈哈!你看她,我还见不得了?唐谷溪,你何时变得这么娇羞了?在我眼里,你可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快别拿她打趣。”苏宸说得不痛不痒,却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即刻又抛开话锋,“今日这船行至何处了,何时方到?”
齐煜本想再说些什么,连苏宸一块打趣了,可是听他提及行船之事,还是将重点转移了过来。毕竟,此次行程……对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的。
他将目光投到远处的天空,眉头微锁,轻叹了一口气,“大约明日,明日午时方到。”
“最近的,可是那个蜉蝣岛?”
“是。”
“我记得,那岛上蜉蝣极多,她怎会——”
“现今是秋冬之际,蜉蝣较少,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困扰。”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苏宸一眼,“我们此次,是来找人的,其他一切,皆与我无关。不管那岛上有什么,都不会成为阻拦我的理由。”
苏宸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可也知他并非有意对他,毕竟,他最能理解齐煜此刻的心情,换位思考,便只余下了认真和敬重。
“嗯,我们一定能把她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