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性斋挂起了暖帘,一张张铺锦的条案上上了瓜果小食。众人围着太皇太后凑趣逗乐子好一会,才有太监唱牌皇上和皇太后驾到。
众人或蹲或跪低眉顺目,就见两道火红的袍角打眼缝下飘过。
待到皇上、太后给太皇太后请了安后叫了起,众人这才起身打量联抉而至的两位,但见一脸喜气的太后一身藕荷色缂丝遍地金缎袍,外是件银狐镶边的猩红色宝相花绣银褂,而立在边上身披大红牡丹团花斗篷的皇上正帮太后褪下同色的斗篷,透过他敞着的斗篷口依旧可见内里与太后相同颜色和绣样的缎袍。
宁芳脚步轻快地坐到太皇太后左手边。
老太太瞧她扁方做的小两把上只戴一朵玉盘金华(茶花一种,内瓣鹅黄、外瓣纯白),衬着鲜活的容颜反更显俏丽淡雅,也觉得欢喜,值夸她这一身“有眼力”。
再去看褪了斗篷的孙子,果然是同款同色的衣裳,坐在她右手边,微笑道:“这玉盘金华可是孙儿选的。”
宁芳不乐意他揭她的短,撇撇嘴抱着老太太不理他。
老太太呵笑不止,道:“瞧瞧瞧瞧,穿了这一身来,就是让我老婆子羡慕嫉妒来的。”
“知道老太太您看了定要眼馋,这个人——”宁芳指了指闷骚乐呵的玄烨道,“也给您备下了一套一样的,我伺侯您现在去换上,我们仨一家子穿一样的乐呵乐呵,这个美其名曰……嗯——家庭装,呵……”
老太太任这两口子架起她往楼上走,嘴里却笑道:“浑说浑说,我老婆子可不敢穿这么鲜亮的衣服,羞于见人羞于见人……”
“哪有哪有。您瞧瞧下面穿红戴绿的,您不眼馋?赶紧赶紧……”
帝国三巨头一转身,眼皮浅的难免一声倒抽气,只见太后小两把后竟然密密麻麻插满了大小相等的金刚钻,闪花人眼。养性斋内一时间私语切切。
约莫一刻钟后,太皇太后和皇上、皇太后一身样的衣裳回来,唯一不同的是小两把上一朵紫红的鸳鸯凤冠(茶花一种),花是花臊了点,烘托着老太太开展到褶皱里的笑意到应验了“致俗大雅”。
“我说这么鲜亮的花儿老太婆不能戴,你偏摘了来给我,你看看你看看,小辈们都看了笑话,哈……”老太太言有微词,心里的欢喜显在脸上却收都收不住。
“宝音到是觉得皇祖母这朵花选得好。”
“哦?”宁芳顺着老太太伸出的手望去,一个穿石榴红旗装的小姑娘行前两步纳了礼,才上前拉了老太太立在跟前,“那我们宝音说说,哪里好?怎么个好法?”
宁芳在老太太眼睛里看到闪闪发光的小星星,好奇是怎样的孩子如此讨老太太喜欢。近里打量,最先惊叹的是小姑娘的白,大艳、高亮的石榴红色非但没有遮掩她的白皙,反衬的她如红日般耀眼。细细去瞧她的五观,圆润饱满,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失美,气韵端方,正牌小名媛一枚。
“宝音观日,晨升、午聚、暮散,落霞最美。皇爸爸骄阳冉冉,不佩饰亦是圣威天成;皇祖母端雅顶盛,好比暖阳正中,淡妆粉彩更为浑然天华;再看那火红艳丽的夕阳,人只赞她‘倩魂销尽夕阳前’,哪个曾嫌她艳了俗了?”
老太太欢喜地将宝音搂在怀里一道坐着,嘴里只道“好、好”。
宁芳没见过这么大点的女孩子如此能言会道的,不免多看了两眼,就见这姑娘大大方方冲她微笑,眼睛里既没有得意也没有清高。
“你想是不记得她了,荣嫔出的宝音,比太子还大上一岁,打小乖巧懂事。前几年跟在了我身边,最会说些便宜话逗我开心,偏偏我这个老太婆就爱听些吉祥话,一日也离不得她。”
知道是马佳氏的女儿,宁芳也就不奇怪了。
“祖奶奶这话,可就委屈宝音了,宝音会的可不只是吉祥话,佛门里的三两句金口也是能应景说出来的,不然怎么陪着祖奶奶参禅修行。”
“哈……”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口,搂摆着宝音爱怜不已。
只是过个零寿,阿哥们大的上学,小的尚在孩提,所以到场的只有七、八位公主。令宁芳暗觉稀奇的是,这么多孩子竟然无一人上前争宠,独叫宝音专美于前。
过生日正经一些就是吃吃喝喝,痛快一些就是疯疯闹闹。和自家男人的N多前小妾并闺女过生日,她自认自在不了。玄烨陪着她吃了顿饭,她陪着老太太听了两出戏,也就各回各宫、各找各娃。
忙了大半日,她回到慈仁宫,耳朵里还觉得“嗡嗡”作响抽痛时,玄烨后脚进了来,挨着她替她按揉着太阳穴:“叫你吃了席就回来,你偏要坐下去,这会晓得难受了。”
宁芳不去理他,缓了半刻才起身,接过清茶喝了半盏,道:“老太太兴致高,我陪着多看了出戏。只是我瞧着,老太太精力不怎么好。”
玄烨接了四盘点心置在炕几上:“皇祖母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便是有兴致也驾不住时辰了。”
两块点心下肚,宁芳恢复了些精神,思索了须臾,道:“我和你商量个事呗?”
玄烨又送了块山楂糕入她的口,颔首示意她说。
“我们以后都去陪老太太用晚点,怎么样?若是你还有时间,我们再陪她散散步消消食,也亲近亲近。你若没有时间,我陪着也是可以的。人老了,身体越发力不从心,安静的时间就多了。你看老太太这么喜欢宝音,也是因为寂寞。这些年你忙着政事,我又不在宫里,老太太事事惦念,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宝音虽好,我看还是你在时老太太最开心。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你说呢?”
玄烨心里顿时暖暖的,飞高了眉骨:“常言道,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他伸手过去掐了掐宁芳的脸颊,笑弯了眉眼道,“我媳妇真好。”
宁芳脸皮薄、脑子慢,先是红了脸,待反应过来要打他,他又拈了蜜豆糕递至她口边,邀宠地问:“好吃吗?”
宁芳下意识颔首:“嗯,好吃,你又请了哪里的厨子?”
见她有些哽,玄烨持了茶盏就口喂她:“德贵人善厨,这四品福糕不就是她送的寿礼。”
宁芳对这位德贵人印象深刻,那日她在御花园中散步,不远不近一个女子横现于枝繁之间,她一个不察,还真以为是晴芳死而复生。过后这位德贵人被小三以“惊扰”之名罚禁足一月,宁芳这才没在今日的寿席上再见到对方那张肖似晴芳的脸。
几十年朝夕相处,原本他动动眼珠子她都知道他要耍什么活,可现在,若不是他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未掩实的讥嘲与算计,从他面无表情的脸面上她根本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
“你又要出什么妖蛾子?”
心思被窥识,玄烨初一反应是恼怒,迎上她大大清澈的眼睛,不快瞬间散去,伸手就要掐她另一边脸颊,被戒备着的她一掌拍下。他也不恼,人畜无害地笑道:“爷行正事、走正步,哪会是出妖蛾子的。”
宁芳一脸鄙夷,不理他,吾自低头尝试最后一种糕点。
玄烨拍掉手里的糕渣子,冲外喝道:“小九子——”
小九子呲遛而入。
“去,挑件上得了台面的西洋镜送予德贵人,就说太后夸她点心做得好。再寻个大摆件,明日一早送过去,说是朕赏的。”
小九子应喏下去,玄烨摆了摆手,温腕领着人都退了出去。
玄烨抱住宁芳,将下颌依在她的肩上。久久,才听他问:“想要什么生辰礼?”
殿外神鸦几声聒噪,落霞透红了高丽纸洒在他们身上,日落下的紫禁城安谧、静好。她紧紧回拥着他,身心只觉得沉静而踏实。
“就想你这么抱着我。”永远都不放开。
他没有吱声,将怀中的她变换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在宁芳浑沌即将睡去,一句叨念伴着他胸骨的震动飘入耳中:“成,爷只当抱着一头贪睡的母猪。”
“爱新觉罗玄烨——”
“哐——”东耳房中,太后的一声怒吼吓得雅丝丢了手里捏着的茶盅盖。她拍着小心脏瞥了眼榻上丝毫不受影响安然绣花的温姑姑,才冲着取来簸箕的修睫吐了吐舌头,接过簸箕将瓷片清理干净。
梁公公亲自压送、指使六名内侍招摇东、西六宫,将一架半丈高、三尺宽镶西洋镜玫瑰浮雕的三层妆台抬进了景仁宫。那妆台的抽屉把手是纯金的,西洋镜毫发毕现,就是屉子里也彩绘了西洋人的神仙们。翌日,所有人都知晓德贵人凭着四样福糕俘获太后的胃后,皇上又赏了德贵人一尾五尺见方的红珊瑚月桂树。于是,每一个夜晚,灯光辐射下的德贵人住所是红灵波动、美不胜收。
德贵人蒙恩惊恐,碍于尚在禁足,只能派了近身婢女提了几样蔬炒前往慈仁宫代为谢恩。所闻太后用了爽心,又赏了德贵人一串五台山高僧开光的小叶佛珠。
一来二去,德贵人的婢女常来常往慈仁宫,后宫那么多双眼睛观望着,就等着看这出亲善的戏码如何收场。
到了德贵人禁足令的解封那日,太后到是没召见她,却等来了晋封的懿旨,德贵人晋升为嫔,迁居永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