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去一半,除了老天爷给天子面子降下过那么几滴眼泪,整个京畿滴雨未下。今年旱情的严重已是可以预见。
干旱之后必有蝗灾,玄烨忙着布置抗旱、减灾,几日晚膳都在食为天里缺席了。
三人刚净了手,就有内侍前来禀报,悦芳格格求见。
宁芳走时,悦第尚在总角。此次再见,银红装、拂云眉,都是素日晴芳的喜好,晃忽间可不就是晴芳在前。然而流云速散,悦芳特有的冷眸素颊、清雅婉约很容易就盖过了她与其姐肖似的那九分,有了迥异的区别。
悦芳中规中矩领着两个宫女行完礼,指着宫女手拖木盘上的汤盅道:“太子不耐夏燥,浮夏爱喝臣女做的云片猴头。今年夏日早,早月余得了半斤猴头,今个便亲自下厨。刚送了一盅给太皇太后,得知太子亦在慈仁宫,便将两盅均呈到皇太后这里来,请贵人们偿个鲜。”
本该是一番关怀、生动又体贴、小意的言辞,被悦芳如此平仄不分地直白冷叙,仿佛拎起听者的耳朵直接砸在了水泥墙上。
宁芳将视线投向胤礽,见他好似也被亲姨娘嗝应到蹙起了眉。
恰时,饭菜呈上来,不好此时独打发人家回去,便道:“你用心了,既来了,便一起用膳吧。皇上不在,你们姨甥俩聚聚也自在些。”
胤礽始终正眼也没瞧他小姨一眼。而悦芳对与外甥相处的机会也是可有可无。
云片猴头端上来,宁芳仔细去看,层层叠叠片开在清汤白瓷间,配上均是鲜淡的冬笋、火腿、香菇,素中掩荤,营养又清爽,看着就有食欲。
慈仁宫的八仙桌向来有说有笑,这会换个清淡美人入坐,宁芳、胤礽、瑞禧三人均很有默契的将“食不语”好好示范了一回。
饭一吃完,悦芳端起茶做了个样子便主动提出离去。
见人走出去,宁芳舒了口气,冲着胤礽道:“你和你亲姨感情不好吗?”由始至终,胤礽对悦芳都是那副死人调调,却对悦芳进上来的云片猴头大垛不止。
“说不上好不好。也不常见面。”虽然他这位姨娘冷冷冰冰的,做云片猴头确实有两下子。
宁芳大惑不解。按说,知晓姨母肖似生母,自幼丧母的胤礽应该很容易产生依赖和亲腻。怎么观这二位,姨甥俩一起冷冷、凄凄、清清呢。
外人一走,胤礽血量重新加满,催着宁芳往夕音殿去。
悦芳走至咸和左门处,悠悠而来的琴声使她停下脚步,转身仰望慈仁宫殿尖的飞兽。
太子是姐姐唯一留下的血脉,她本就用心照料,只她终究力不从心。
看了一眼身侧低眉善目的婢女,悦芳到底不再留恋,走向琼苑左门。
“这猴头菇可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只长在长白山里柞树的枯枝高处,一年可采的时节也不过是那么几日。若是见着一颗公的,寻一寻对面树上必定还有一颗母的。长在树上颜色雪白形如猴头躲于树间,故而人称猴头菇。古来有云,难采的东西必定宝贝,这猴头菇可不就正对体虚、胃乏之人。这个时节就能见着,可见悦芳格格用心了。”
宁芳刚寻思这“用心”二字,小九子继续道:“听说,悦芳格格平日深居浅出,不喜喧闹。这会来敲慈仁宫的门,应是来套近乎的,可这般不冷不热的,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到让奴才也看不透了。”
小九子要纠结,宁芳可赖得管。待到玄烨由密道来,替他擦背时将这傍晚发生的事当笑话说给了他听。
玄烨躺在瓷制的冰凉浴盆里舒展一日的疲乏,好半晌才讥笑道:“德嫔圣宠当前红煞了人眼,悦芳碧玉年华神似孝诚,明明是堪采之年却幽居深宫,有些人自然急不可待了。”
“你是说,她想进宫?可我看她冷冷清清的,也不像有意于你的样子。”
“孝诚到底是心疼亲妹。”
“此话怎说?”搓完他背上的灰条子,宁芳拍了下他示意收工。
玄烨转过身来双臂展在盆沿:“悦芳稚龄,索老三就将她送进宫来,备胎之举招然若揭。孝诚姊妹情谊,一面耳提面意悦芳,一面早早求了祖母,只待悦芳适龄之时就将人嫁出去。”
宁芳手肘抵着盆沿,下巴搭于双掌,思索后茅塞顿开:“你是说,是索老三叫悦芳来的,悦芳躲不过就走了这么一场?”
玄烨伸了湿掌拍拍宁芳的脸颊:“孺子可救也。”
宁芳撩开半边虎牙,引得玄烨哈哈大笑,忽得扑上来夹住她的脸颊就是一阵狂啃。
宁芳拔不开、打不走,挣扎过后挫败屈从,被他直接拖进浴缸。
好半晌玄烨放开怀里人的小嘴,快慰道:“小样,还跟爷挣扎,哪次不是败进爷怀里。”
宁芳撩开双边虎牙,继续愉悦三爷。
进夏了,宁芳内衣外只挂一件吊带裙就跟进来侍侯了,此时仰躺在水里被他搂着,湿湿干干、包包露露,更是好不风*流。
玄烨连日醉心旱情,竟有三日不曾销受美人恩,此刻暖玉于前,哪里还能坐怀不乱?直接下口咬上了摆在正前的嫩软*玉*峰,好不痛快地□□起来。
宁芳姑娘永远学不乖,负隅顽抗同大灰狼争夺胸*口几块破布。
大灰狼忒享受她的扑腾,yín笑随她的手拉扯上数个来回,那几块布彻底寿终正寝了,大汤包再无遮拦一揽无疑。
某女痛哭。被某男夹住腋下提起落于“凶器”之上。大灰狼一松力,小白兔就被凶器定了个结实。
浮水撩拨下,狼爪由下托住大汤包,时不时坏心地往上提以示意小白兔主动一些。小白兔面子再薄也经不住一双“白耳”受制于人,哭哭凄凄在凶器上划动不止。
N、n、n个时刻过去,小白兔再无力气,大灰狼也没满意。翻了个个将小白兔挂在缸沿上,大灰狼始真气大发主动行凶。
乌鸦几群飞过,浴缸里水浪翻飞。大雁N群飞过,浴缸里已不剩几滴水。
大灰狼吃饱后找回些心肝,放了盆干净水将湿漉漉的两人都漂了漂,才扛着小白兔回狼窝温存去了。
是夜,大学士府的书房灯烛犹亮。有亲信推门而入,躬身道:“宫里传消息出来,二格格今日去了慈仁宫,太后留了饭。”
坐上之人冷哼一声,似是犹不满意,道:“叫人将她看紧了,明日开始多往慈仁宫走动。想置身世外,除非重新给我投胎。”
亲信老实应下,掩门退了出去。
此后,太后似是喜欢上悦芳格格,时常叫至近前坐陪。皇帝每日必到慈仁宫走动,碰上是必然,一来二去也到与悦芳格格说笑于常。悦芳格格得了天子欢心,所居西宫殿得的赏赐每日如流水一般看得人眼缠。
有了悦芳格格在前,心思活络的发现一条接近天颜的捷径,纷纷开始出洞勤往慈仁宫请安。偏偏慈仁门外的内侍都是一张一样的冷脸,不论是谁来请安,都是相同的一句“太后不胜喧闹”。
就这样潮来人去,五月已过去一半。正当赫舍里氏喜待悦芳不日便要入宫封妃、固宠中兴之际,太皇太后赐下的懿旨不但将他们的美梦打破,还令整个赫舍里氏都驼上了一个笑话。
佟佳氏着命服进宫求太皇太后收回呈命。
“被人嗤笑?”太皇太后稳稳地放下茶盏,“阿穆隆是不是郑亲王的儿子、我爱新觉罗氏的子孙?怎么,这般的出生配你们赫舍里氏还委屈了你们不成?”
太皇太后声色平实,却令长期养尊处优的老夫人腿肚子有些打勯,然她到底是文忠公索尼的遗孀,稳定些心神,试着道明其意:“太皇太后,您也是知道那阿穆隆的出身——”
“出身?什么出身?不就是郑亲王的小儿子。怎么,难道不是不成?”老太太并不搭理她,面向苏茉儿道,“宗人府修的玉牒是不是出了差子?阿穆隆不是郑亲王的子嗣?”
太皇太后复投来的视线令佟老夫人如坐针毡身。
一阵盏盖击盏沿的悠音之后,才听老太太缓缓道:“哀家知晓,你们都拿阿穆隆的额娘说是,可当年那个光景,谁家没有几个二嫁、三嫁的妻妾?她曾是豪格的庶福晋,跟了郑亲王亦是个受宠的庶福晋,若不是怀着孩子郑亲王就去了,失了依靠,自个福薄生产又没挺住跟着没了,不定这母子二人又是怎样一幅光景呢。你也是跟随索尼亲历我大清入关的老人了,怎的跟着那些子腌臜东西为难好好一个有为少年呢?一品诰命、四朝老臣的夫人,怎的被个小辈两言三语当成了枪头来使?”
佟佳氏这一番忙碌被太皇太后道个底,不觉佩服地垂了头。
老太太使了苏茉儿将佟老夫人扶起赐了坐,语重心肠道:“悦芳打小在哀家跟前长大,就跟哀家的亲孙女一般无二,那性子,是个能在宫里长久的主吗?何况,她姐姐重情重义,离去前早早就将她的日子安排好了,求哀家看在她祖父忠心的份上待悦芳到了适嫁之龄替她寻个好夫婿嫁了。你即进宫,想是也打听了阿穆隆是个什么作为,那么个凭本事争出军功的好儿郎,不就是我们这些老婆们想替小女儿们寻的实在依靠嘛。我们这些老人活到这个岁数还求个什么?不就求儿孙满堂、兴旺安康。哀家这里说个大话,悦芳嫁给阿穆隆,定是要比苦坐深宫来得舒心愉悦,阿穆隆又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说不定他们看对了眼,悦芳会是你这么多孙女里最有福气的一个。”
三岁看到老,佟老夫人也清楚悦芳无论是心志还是手段均不可与晴芳相及。只是家中如今庶子掌权,她一个老妇人不得不违以依靠。
“老夫人——”佟佳氏欲要再言,太皇太后已起身来,“都说女人老来从子,可也要看儿子是不是个敬你、重你的儿子,能不能绵延福祉、殷实家族,值不值得我们老人倾心相助,又可不可以令我等生得福全、去享安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佟佳氏大为触动,不觉小心半迎上太皇太后悠檀般的眼睛。她唯一的亲子幼年早夭,早没有了什么指望。丈夫去后,只索额图是国公府唯一的能耐人,一来二去,也便习惯了在这个庶子的吩咐下讨生活。
“华厦亦招蚁蚀。多一种选择未尝不多出一条出路。”太皇太后拍了拍自然而立的佟佳氏,“你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年纪?只管放心享受好日子便是。至于儿孙们,自有他们的造化,平心静气便好。”太皇太后持剪去剪花架上一株盆景的出枝,“你能坐稳诰命到如今,想来其中的道理,自可以省的。你来看看哀家这株雀梅修得可好?”
佟佳氏将太皇太后赐下的一盆雀梅供在了国公府的堂屋。
这些年,她是慌了、乱了,才会眼皮子浅、沉不住气地随个庶子左右。自索尼仙去,索额图渐愈位高权重,利欲熏心越加不能自拔。想来晴芳早有此番预见,不然断不会薨逝前提醒自个不可过纵索额图的私欲。可怜她到底是个无用妇人,担着一邦子无能子孙就慌乱起来。如今这般也好,断了他的那些妄念,或许还能如晴芳所愿,为赫舍里氏留些绵延的气数。
这般思虑一定,佟老夫人立刻使人打包了行李,只带了几个惯常使唤的奴才便直接出府去了城外的云居寺斋居。国公府的大小主子们数度前来相请,她都不为所动,对三子索额图的求见更是一律不与。直到腊月,三等镇国将军阿穆隆前来迎娶她家皇上新封的多罗格格悦芳,老太太才欢欢喜喜地回到府中。也着孙女婿后,老太太越发称心如意,逢人便道太皇太后好眼光,又道她家悦芳好神气。
人们也开始知晓,简亲王府例来不受待见的阿穆隆胸有大志,早于三藩乱始便隐去姓名投入康亲王军中,几番历练,战功进晋,再回京中,除了得袭爵位的二哥喇布外,已是郑亲王一脉爵位最高之人,而这一年,他不过刚刚弱冠之年。
一时间,人们对他由讥笑变为艳羡。完全没有料到打从出生便受亲人漠视、外人贱踏的阿穆隆会有一日摇身一变成为御前新贵。
嫡母佟佳氏的一反常态,悦芳婚事的逃脱,令索额图躁动而警醒。
在其上窜下跳大半年后,在其将一番吩咐传去毓庆宫后,皇帝陛下得了消息,他的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先生要沉寂下来了。
皇帝心情好,待太子、大公主越发和颜悦色,只是苦了顶着太后名头的那位,整日在慈仁宫里直不起腰来。